林雨茜喜欢书法。她对自己的毛笔字感到满意。自己结婚自己写对联、贴对联是新鲜事。林雨茜站在门口欣赏着刚刚贴好的对联，笑盈盈的。

舅妈，你马上就是我真的舅妈了。以后，你也教我写字。南南跑到林雨茜的身边说。

南南认真地看着对联，童真的眼睛充满了对知识世界的渴望。

林雨茜十分亲昵地点头。小女孩高兴得拍着手跳起来。

对于婚姻，林雨茜没有完全的把握。甚至几天来，她心情矛盾。她认为结婚就像是进入一所学校。选择结婚的对象，就像是选择进入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她还说不准自己将进入的是什么学校。是南南让她豁然开朗。

南南是一个乐观的孩子。夏明蕙走了没几天，她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妈妈不要我算了，我还有爸爸。

要对自己有信心。要乐观。林雨茜摸摸南南的小发辫，决定着自己的生活态度。

一旁的军军鼓起腮帮说，不好。她不是你舅妈，也不是我妈妈。

南南说，就是我舅妈，我要好舅妈。

不好。不好。军军跺起了脚。林雨茜的思维一下子从对婚后生活的憧憬中拉回到现实。她伸手去拉军军，军军一闪身，朝后躲了一下。

军军，我是爱你的。林雨茜说。

军军那双又圆又亮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涟漪，他又一扭头盯向院外铁门旁边的围墙角落。

7

在那里，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脸被一条棉的白围巾捂了一半。露出的眼睛，又窄又长。林雨茜顺着军军的目光看去，女人却躲了起来。待林雨茜扭头，她又出现了。

夏妈妈喊着要喝水。林雨茜应声，领着两个孩子进屋。

林雨茜倒了一杯水递给夏妈妈，她从堂屋门伸出头，刚好又与那女人的目光对视。

那女人再次躲藏。

林雨茜在屋里忙一阵子，第三次见到那女人是那女人已端端正正地站在了院中。

你是怎么进来的。林雨茜问。

那女人置若罔闻，只盯着对联。

林雨茜看到院墙边的铁门已开。她跑去观察了一下又回到屋里。

那女人跟着进了屋。那女人似乎对夏明令和林雨茜的结婚照片感兴趣。她把挂在墙上的相框取下来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望着军军，并一步步地朝军军靠近。

军军被那女人的目光吸引着。他站立不动，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在那女人在快要抱住军军的时候，夏妈妈发话了，你不要碰我的孙子！夏妈妈又问那女人是哪里人。

一阵沉默。

那女人缩回了手。

你没有名字吗？你来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你就说。如果是哑巴，就免谈。夏妈妈说。

那女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咄咄逼人。她似乎跟夏妈妈并不陌生，看看夏妈妈坐的轮椅，产生轻蔑。

轮椅是夏明令给夏妈妈新买的。夏妈妈很珍视。那女人的态度令她愤激，你这个疯女人，看我这个老婆子瘫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那女人猛地把轮椅推了一下撞到了墙，又要推时，被林雨茜拦住了。

她是一个身体不好的老人。你也太狠心了。你这个陌生人也太奇怪了，不要来扰乱我们的生活。你走吧。

林雨茜说。

林雨茜又看那女人的眼睛，感觉似曾熟悉。

8

那女人灰溜溜地走了。可是，在第二天上午她又来了。她来之后虽然独自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却格外引人注意。

林雨茜的父母、堂哥雨生、姐姐雨花和夏明令的三姐夏明兰已经到来。夏明令在当地认识的几个朋友也陆续来了。他们友好地跟这个蒙面女人搭话，可她把头扭向一边。

只有军军和夏明令的身影出现了，她才转过头。她瞥向军军的目光充满慈爱，而对夏明令袒露出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军军并不因为她蒙着面而惧怕，喜欢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看她。夏明令则和林雨茜两人忙碌着给客人倒茶、递烟，并没留意她。

夏明令这天穿上的是一套崭新的西装。他新理的发型就像一块方砖，有棱有角地把头部打包；而脸部的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使他看起来意气奋发，精力充沛。

吃午饭前，客人们东站一个，西坐一个四处观望，或坐着聊聊天，打打牌。

杨力和夏明芬这天作为大厨，披挂上阵。夏明兰和碧天、碧新承担着打杂的角色。碧月负责照看南南和军军。碧月要是看到军军跑到了蒙面女人的面前便去拉他，拉不走他，就用糖果哄他。

所有的菜基本上是在杨力家做好才用托盘端到夏明令家。一共六桌。到了喝酒、吃饭的时候，屋里坐满了人。每桌先上八个菜。其中三荤三素，另两碟是油炸馃子。

林雨茜穿着红色套装，身姿妖娆，光彩照人。待人们吃了一会菜，又上热菜时，她和夏明令每人打开了一瓶五粮液，开始敬酒。

先敬的是夏妈妈和林雨茜自己的父母。然后，在众人的异口同声中，林雨茜和夏明令喝交杯酒。

他们洋溢着笑脸。

他们用目光解读真情。

正当林雨茜把杯子送到嘴边要喝酒时，有一只手伸来把杯子打掉了。

落在地上的杯子摔得粉碎。酒溢得到处都是。

林雨茜抬头一看，那蒙面女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女人终于把遮着脸的围巾摘了下来。那张长方形的脸让林雨茜想起了以前那位叫何香梅的室友。

香梅，原来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可没有忘记你。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你不是在深圳吗？快，快请坐。

林雨茜热情地为何香梅搬了一只凳子。

何香梅没有坐下。她扫视了一眼所有的席位，又把目光在夏妈妈的脸上停留了一刹那，便侧头望着夏明令。

夏明令的脸上已迅速起雾。

他慎重地说，是你？

何香梅说，对，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夏妈妈拍起桌子问，你不是早死了吗？你来做什么？

何香梅说，我没死，我是你的儿媳妇，怎么会死呢。军军是我的孩子，夏明令是我的丈夫。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该来吗？

9

何香梅和夏明令早在六年前已结婚。婚后夫妻感情不和。在军军不到两周岁时，何香梅与一个叫阿玲的乡友一起外出找工作，自此没跟家里联系。

何香梅初到深圳，进公司结识了同宿舍的林雨茜。是她把林雨茜的电话号码告诉了阿玲，让阿玲告诉夏明令。

林雨茜听了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她说这太荒唐，我不信，我不信，又头晕目眩地问夏明令怎么回事？

何香梅的出现，给夏明令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困扰。他感觉已深深伤害了林雨茜，却无法向她解释。

何香梅说夏明令，我的老公，你倒是说话啊。好啊，你。我当初暗地里让阿玲把林雨茜介绍给你，就是为了考验你。今天居然来喝你的喜酒了。不，这应该是为了欢迎我回来摆的酒席吧。

你不用考验我，不该回来。我们早已没有感情了。不过，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和茜茜今天不会走到一起。

我乐意回来，怎么着？何香梅冷笑着朝夏明令点点头，便走向坐在席间夏妈妈旁边的军军。何香梅把军军拉起来说，军军，我的儿子，你长这么高了。我是妈妈。让我看看。我的军军。快叫妈妈。

军军问，你真的是妈妈？

我是妈妈。妈妈好想你。

妈妈，我也好想你。妈妈。军军抽着鼻子说。

林雨茜的父亲林浩康站起来咳嗽了一声，走到何香梅和军军的跟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你们母子团聚是好事。接着，他又望着林雨茜，额角凝结了一团愁云。

10

爸，我只是运气不好，并没有给你老人家丢人，你千万不要多想。

大家继续喝酒。随便喝，随便吃。吃个饱，喝个够。今天是我林雨茜的大喜日子。喝。

林雨茜从酒桌上重新拿了一只空杯，掂起酒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她被呛得立刻咳了起来。夏明令关心地捶了捶她的背，她却推开了夏明令。

林父攥住了女儿的胳膊。

林父种了大半辈子的地，一双大手粗糙不堪，却相当有力。女儿嫁远了他本来不情愿，这时，他心里更难受。

林雨茜感受到了父亲手中的温暖，及带给她的力量。面对父亲，她有所惭愧。当父亲催着她去收拾东西，她的意志非常坚决，不走。

林母急得如坐针毡。她站起来向林雨茜招了招手。林母的意思是林雨茜必须要听自己父亲的，林雨茜摆手要母亲不要为她操心。

做母亲的能不操心？

林母气得打了一个踉跄。林雨茜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林雨茜看到了母亲眼角的鱼尾纹和双鬓的银丝，心疼不已。她把双手放上在了母亲的发上抚摸着。

抱着宝宝的雨花说，雨茜，咱爸妈可是为你好。你看他们都老了，你就不能听一回。难道，你觉得你们的感情还有转机？你等什么呢。

身为少妇的雨花虽皮肤稍黑，但丰姿诱人。她怀中一岁多的宝宝正伸着头，让一旁的雨生喂他吃嫩豆腐。

林雨茜走向雨花的身旁蹲下来轻轻揪了一下宝宝的脸蛋说我是小姨。叫我小姨。宝宝吐字不清地叫了一声小姨。林雨茜接过来抱了抱，又递给雨花。

姐，我的事，你甭管。我自己会处理的。林雨茜说。

可这事，今天我管定了！雨生终于放下了筷子。自从何香梅露出庐山真面目，酒席上其他人都震惊得停杯住筷。只有雨生漫不经心地继续吃菜，继续喝酒。他喂宝宝吃嫩豆腐时的样子是若无其事的，而饮酒的动作又急又猛。满腹的心事，似乎在开口说话的一刹那间全部泄露。

雨生迅速看了林雨茜一眼，便挪开椅子，三步并两步跑去揍了毫无防备的夏明令一拳。

哥，你这是干什么？林雨茜飞跑到夏明令身边阻拦又要出手的雨生。

雨生摆着马步，依然攥着拳头，吼道我就要教训他，他是怎么对你的？妹啊，你是近视眼吗？这个男人，你还没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骗子。他欠揍。

不。你不了解他。他是一个好男人。林雨茜垂下头。虽然她极力辩护，却感到自己的内心空空如也。

夏明令把林雨茜拉开，直接向雨生道歉，并保证一定会给林雨茜一个合理的解释，不会让她再受委屈。他还承认是他的错，他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说毕，夏明令解开衣扣，要雨生照着他的胸脯和肚子打。

1明令，你疯了。夏妈妈急得拿起拐杖敲了敲地，又用筷子敲响桌子。手足无措的夏明芬、夏明兰和杨力，以及其他人也惊得面面相觑。

夏明令的一位好友说，这事按说不能完全怪你。你干吗。

是啊。是啊。你不能这样。打肚子，肚子痛。打胸脯，胸脯痛。弄不好浑身痛。夏明兰嘻嘻哈哈地到弟弟的身边劝阻，夏明令却不领情地吆喝她让开。

雨生为了给妹妹撑腰，又出手了。

夏明令没有躲闪。雨生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身体仿佛被电击中一般，痛得麻木一片。

林父挡了一拳，雨生住了手。

林父又去拉起林母说，婆娘，闺女不听话，我们不管她了。这饭不吃了，我们不吃了，走。

林母摇摇头，丫头，你……唉……

夫妇俩相互搀扶着出了门，雨生和抱着孩子的雨花跟随其后。

林雨茜追出去，连声叫着爸妈和哥，姐。亲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夏明令的几个朋友匆匆扒了几口饭，也走了。

冬的风吹进林雨茜的心窝，她冻得缩紧身子。

院里，角落里残留着少许积雪。太阳露了半边脸，不一会儿，又躲进云层。

林雨茜觉得那积雪就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洁美，开在她的心里。只是眼下她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夏明令走近了她。

茜茜，跟我回屋去吧。夏明令轻言细语的声音传进了林雨茜的耳朵里。林雨茜的第一反应是：不。

在夏明令身后的门口站着夏明芬、夏明兰、杨力、碧天、碧新、碧月和南南、抱着军军的何香梅。林雨茜走进屋环视了一圈，到依然坐在席间的夏妈妈的身边站了一会儿，出门就走。

你不能离开我。夏明令拉住她说。

放开我。林雨茜挣脱了他，离开院子顺路大步跑着。

她只想再跑快一点，要去哪里对她来说已不重要。

身后的叫喊声传来。听声音不像夏明令的声音。她一回头见到追赶来的是碧天。

雨茜姐姐，你去哪里？我陪你。我愿意陪你去。碧天说。

如果按年龄划分，碧天这么称呼是没错的。因此，令她倍感亲切。她摇头对碧天说谢谢，扭头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