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笙如得大赦，而阿烈果然立刻将刀放回刀囊，她的脚步如同猫爪轻轻落在毛毯上，似乎生怕走得重了，就会惊扰了在病榻上的胡楚伊。

胡楚伊缠绵病榻，极少进食，这使得她本是有些丰腴的身子开始瘦削，面颊上的婴儿肥褪却，这让她本有些凌厉的眉骨愈发凸出，整个人都显出尖锐的性子来，而她支着床沿坐起身，望向阿烈和紫笙，神情已经趋向于平和，恍若那一夜的打击已经随着这场病抽丝剥茧般离去了，如今的胡楚伊，又已与前些辰光有些不同。

“我不过是淋了些雨感了风寒罢了，你们别小题大做的，更别吓到了阿茹娜姑姑。”

紫笙知她虽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从她这般茶饭不思、面若死灰的模样来看，那晚长广王必然说了许多伤害她的话，才会让她这么心死如灰，她不免担忧道：“娘子，二夫人与和大人的话我们自不必尽信，只是阿茹娜姑姑难道也是不怀好意，她说九王爷喜欢先王妃，也正因为娘子长得和先王妃相像才将娘子娶回府中。难道这都是假的么？”

这些日子虽是缠绵病榻，胡楚伊却也总是反复寻思那夜高湛的话语，倒也从他言谈中悟出些端倪，只是还有些事却也总是猜想不透，不由蹙眉道：“他们说的话未必都是假的……结果适得其反，必然是我们哪个地方出了错。”

紫笙忍不住问道：“娘子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楚伊想起那夜高湛污蔑言语，虽隔了时日，仍是到抽起一口凉气，但她看着紫笙和阿烈关切面庞，便仍只是简单地将那晚的事说了遍。

紫笙心思缜密，虽知胡楚伊伤心难过，但事关重大，便又追问了胡楚伊些细枝末节，许久她才说道：“自来妻妾之间从未有过‘真心’这两个字，以尔朱家族的势力，那尔朱夫人便是当个王府正妃也不逞多让，想必她也未必很将胡家氏族看在眼里，想来她也不会甘心一直当个侍妾；而那和大人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模样，他们两个故意制造谣言欺骗娘子倒是不足为奇，可是阿茹娜为何也要骗我们？”

胡楚伊轻抚鬓前长发，眼神飘忽不定，喃喃说道：“我本是也猜想不透。可是这些日子我却是想明白了。阿茹娜本是先王妃的随侍，若先王妃并不通大齐言语，她便是古兰在大齐唯一能倾诉和沟通的人。算算年纪，先王妃便是活到现在也不过十六年华，而阿茹娜年届三十，想必阿茹娜必定也是待先王妃如同女儿一般。先王妃故去后，她留在大齐境内，要么她舍不得大齐的繁华，要么是她不愿离开先王妃。无论哪一种情况，但无论哪点，她都必然不可能对我怀有恶意。

紫笙和阿烈默默咀嚼着胡楚伊的话语，都陷入了沉思。

“可是万一她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呢？”阿烈打着手势说道。

胡楚伊不由沉默，她发现自己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阿茹娜是古兰的随身侍从，却忘记她这层身份也是旁人告之，若她待自己的热情、与莺歌针锋相对的维护全是伪装，那么自己的推测岂非全然错误？

紫笙却是仁厚，觉得这些日子阿茹娜担忧溢于言表，绝非虚言伪饰，便说道：“我相信阿茹娜姑姑不是这种人。”

胡楚伊的微微蹙眉说道：“若紫笙你也觉得阿茹娜并非存心欺骗，那么王爷和那位柔然公主必然有过刻骨铭心的相爱，何况王爷还那么好地保留着月纱阁，总不至于是因为厌恶。可是王爷为什么看到我打扮成古兰的模样反应这么反常？难道我真的一开始就猜错了，王爷真的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先王妃才娶我的，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紫笙提点道：“若娘子觉得阿茹娜姑姑仍是可以信赖，那么我们询问她便知。”

胡楚伊一双眸子已褪了那一夜刚回来的死灰，重新染上熠熠光辉，说道：“阿烈，你替我去请阿茹娜来吧。紫笙，你替我梳妆！”

胡楚伊一身淡雅装扮，趁着因着这些日子病中削减的容颜，倒真有些雨后雏菊的楚楚动人之态。

她等着阿茹娜姗姗来迟，脸上仍是带着温和笑意，“姑姑来了。”

阿茹娜想是听到了些风声，此刻一见胡楚伊，立即便是告罪道：“王妃见罪！阿茹娜并未虚言矫饰，却不知王爷为何……”

胡楚伊只是微微一笑，虚扶了她一下说道：“姑姑可是在府中听说了什么？”

阿茹娜登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她见胡楚伊面上仍是盈盈带笑，便觉着这个小姑娘的隐忍和坚韧，并非当日的古兰所能比拟，当下心志坚定，眼神澄净地望向胡楚伊说道“府中谣言，说是王妃一心争宠，装扮成先王妃的模样，却不料触了王爷逆鳞，反而被恼得自个儿病了。”

紫笙和阿烈这几日在府中行走却然听到些许谣言，但她们毕竟是胡楚伊身边的人，便是偶尔听得一鳞半爪，旁人见是她们，便也及时住了口，却哪里知道原来府中之人已将这话语传得这般难听。

而胡楚伊却是神色如常，甚至面上还带着一抹温婉笑意说道：“那么他们是不是还嘲笑我这个王妃罔顾廉耻？”

阿茹娜见胡楚伊虽犹带笑意，可语气中难掩怒气，那百年世家大族的气韵自她周身漫延，便让她觉得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不可小觑，当下唯唯诺诺地说道：“是……不过那些都是小儿信口雌黄，王妃可不必当真。”

而胡楚伊却是“哧”地一声冷笑，“那夜只我和王爷二人，旁人又怎会知晓这其中诸多详情？要制造谣言的人自是怀着叵测居心，怎会是小儿雌黄？”

阿茹娜听她虽是盛怒之下仍持着这缜密的思维能力，心下倒愈发坚定，于是淡淡一笑道：“那么王妃认为是谁制造了谣言？”

“有人制造谣言，自然有人想在这谣言中得利。”胡楚伊打量着阿茹娜，见她眼神凝定，并无丝毫慌乱，她心下也是稍安，于是说道，“我想姑姑久在府中，自该比楚伊明了。”

阿茹娜心下也如摆了瓶沙漏，随着胡楚伊的言笑，那黄沙渐渐流溢，大浪淘沙后，留下的却是早已尘封的回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