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胡楚伊已然直起身，扶着案台纵声笑道：“九郎可让我以后多跟怡君妹妹学学呢。”

尔朱怡君的脸因着嘲讽而骤然显出如同猪肝一般的血红，正待发作，却见着和士开款款笑着走近的模样。

胡楚伊见到和士开，便是脸色不豫，咬着嘴唇直至留出一道嫣红，才勉强展颜笑道：“和大人来了？”

和士开恭敬地向她和尔朱怡君行礼，眼皮儿抬也不敢抬的样子，仿若对她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说道：“士开是来传王爷的命令，请诸位夫人明日随王爷进宫。”

胡楚伊微微一怔，忽而就想起自己那日在邺城宫外等候着选秀，如今想来便若隔世了一般。

此番进宫原说是娄太后想见见自己疼爱的九子所纳的新妇，而高湛却将尔朱怡君等人俱都带上。

次日他们动身进宫，除了胡楚伊外，其余妾侍三人，随身奴婢随从，浩浩荡荡竟有百余人，这般坐着轿辇去了皇宫，甚是招摇。

而高湛所坐轿辇更是华贵宽敞，除四周团团锦缎笼罩，更铺着虎皮地毯，他一身对襟长袍，卧坐其上，抱着香月，笑吟吟地看着坐在一旁的胡楚伊、尔朱怡君和韩晓，道：“这去到宫城还要大半日，这般漫漫辰光，不若我们来玩双陆，输了的人可就被我香一口如何？”

尔朱怡君娇笑了一声，嗔道：“九郎你真坏呢……”

而韩晓却嚷道：“九郎我可不依呢，如果你输了呢？”

香月态度温和，只是螓首装作未闻，而面颊上却是红了。

高湛似无意地望了一眼坐得离他最远的胡楚伊，见她只是靠着车厢，似在微微打盹儿，于他们的对话似根本就没听进耳里去。

高湛不由轩眉，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何，心情有些坏了起来，便朗声道：“爱妃你可怎么看呢？”

胡楚伊其实只是做出假寐的神态，不与他们掺和这些矫情的对话，听得高湛相询，只能揉着眼睛，装作混沌未醒的模样，茫然四顾，说道：“诸位妹妹说着什么就是什么吧。”

高湛便也是无趣了，于是自顾和尔朱等人说笑，不再理她。

胡楚伊轻喘了口气，掀起车帘望着窗外，便已经能远远看到皇宫了。

她来选秀之际，因是心情忐忑，担忧自己能否入选，于这宫墙自是没有瞧进眼去。如今倒是留了闲心看得，只觉得宫墙斑斓陈旧——想来这个皇宫还几代前朝修建，直到大齐攻入京都，这便也成了大齐的皇都，这些年到处战乱不断，便若前尘旧事，一一能让人记起，便也着尘埃般的灰烬。

马车停在宫墙外时，自有府中奴仆将他们牵下马车。胡楚伊因是心不在焉，一脚踏了个空，便要从马车上凌空摔了下来，忽而一双温暖大手将她纤细腰肢握住，方才让她稳稳落了地。她抬眸与高湛目光相触，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同时错开了头。

韩晓和香月本是自甘侍妾身份，敬畏胡楚伊是王妃正妻，见得他们亲密倒也罢了，唯尔朱怡君不悦地轻咳了两声。

胡楚伊退了一步，将自个儿身子挣脱了出来，敛眸说道：“王爷，我们便进宫去吧。”

高湛负手相望，见她只是低眉顺目，这恭谨中却透着万般疏离，心下不知为何怒气愈盛，便“哼”了一声，甩手往宫门中走去。

一路上侍卫宫女见着他们，俱是恭敬口称“长广王、长广王妃”，倒是将其余三姝冷落在旁，尔朱怡君不禁心中暗暗有气。

众人在汉白玉铺就的路上行走片刻，便有一着绿衣曲裾的宫女向他们盈盈拜倒，说道：“洛儿在此恭候长广王、长广王妃前去‘卿春阁’见太后。”

“许久未见，洛儿姐姐却是出落得愈发风姿绰约，直若仙子下凡了。”高湛巧舌如簧，直将那唤作洛儿的宫女失了矜持，咯咯直笑道，“莫要再逗你洛儿姐姐高兴了，瞧瞧你身边的几位夫人，个个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的，这位就是你新娶的王妃吧？”

高湛含笑点头。

而洛儿牵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叹道：“当真是粉琢玉砌的美人呢！”她虽是宫女，可常在太后身边伺候，想来也记得太后欢喜，这般举止之间不见尊卑，倒似长姐壹般，胡楚伊倒也欢喜。

洛儿笑吟吟地说道：“那么王爷和王妃就随奴婢来吧。”她一晃眼，见着尔朱怡君那穿着的小粉绒鞋也动了下，便淡淡地说道，“太后只叮嘱了见王爷和王妃，其他人倒是不必跟进来了。”那尔朱怡君也是出身名门望族，可是洛儿却对她似毫不客气，只是极为冷漠的态度。

尔朱怡君登时尴尬，可是她倒也不敢得罪了洛儿，嘴巴张了张，便仍是缄默着，孤孤零零地站在了原地。

“王爷，王妃，我们这便走吧。”洛儿这才展颜一笑，颦颦婷婷地往阁楼走去。

胡楚伊见着高湛先行，便也跟了过去，她眼角掠过尔朱怡君，夹杂着些许的怜悯和轻蔑。

卿春阁内光线晦暗，许是因为娄太后久在病榻，这房中便弥漫着一股药汁混合着老年人特有的体味，闻之欲呕。

而胡楚伊自然不敢露出一丝不敬的神色，只是保持着敛礼的姿势，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胡床上的娄太后，她穿着一身棕色鹤纹蹙金对襟齐腰襦裙，人虽是福态的，可是脸上的肉却耷拉着，目光浑浊，显示着她日渐衰败的体魄。

“臣妾胡氏拜见太后，愿太后福体安康，福泽连绵。”胡楚伊到底是记得礼数，恭谨地跪拜道。

娄太后极是慈祥，乐呵呵地对她摆摆手，说道：“起来吧！到了我这儿就别那么多规矩。孩子到哀家跟前来，让哀家看看清楚。”

胡楚伊提着裙摆站起身，低眉顺眼地走到娄太后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