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太后伸出一双有些老人斑的手，握住了胡楚伊，抬头细细打量着，眸子里不知为何就慢慢浸淫了泪水，半晌才说道：“很好……你这孩子眉眼长得真好。”

胡楚伊心中狐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长相酷似古兰，而让娄太后想起了过往之事，但她不敢多问，便只是微微一笑道：“太后谬赞了。”

娄太后侧首望向高湛，说道：“湛儿，你年纪可也不小了，以后不能这般胡闹肆意妄为了。瞧你几个哥哥孩子都这般大了，你却是膝下尚无子息。如今你又娶了正妃，可要给我好好生个孙儿啊！”

高湛在娄太后面前便若个顽皮儿童，只是扯着娄太后的衣袖簌簌而笑，说道：“可不急呢，母后是能长命百岁的，到时候湛儿肯定抱很多孙儿给母后看呢。”

娄太后不免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如同大丽菊一般缓缓打了开来，叹道：“你大哥去得早，你二哥这些年也是荒唐，老六虽是经常来瞧着我，可是老一本正经的样儿，也就你能逗得母后开心了。”

高湛笑道：“若母后喜欢，那么湛儿便经常进宫来瞧着母后，只是——”他叹了口气道，“怕二哥只是不喜呢！”

娄太后挑起眉，便复有了刚硬的神色，厉声道：“高洋他便是再大胆，却也是不敢违逆哀家的。”

高湛方才笑了，说道：“哪里说二哥违逆母后呢，不过是说笑罢了！”

娄太后便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拉着胡楚伊的手，如同说着家常一般，叙叙问着她的家世爱好，末了她有些乏了，便有些惋惜地叹道：“人老了精神头就不济了。湛儿，这趟入宫你就多住些时日吧，让你的王妃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高湛只是一番恭敬，答道“儿臣代楚伊谢母后厚爱。”

高湛在卿春阁内与胡楚伊亲亲热热，一派新婚燕尔的旖旎，出得宫来，就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而胡楚伊却也安之若素，只是跟在高湛身后，默不作声地在皇宫内城里走着。

高湛走得甚快，而他觉着身后的小女子却也跟得甚近；而他放缓脚步，这小女子便也如同猫儿一般蹑手蹑脚走着，他终于停下脚步，回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女子，嘴角流溢出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笑容，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笑意了，便又迅速恢复了一脸冰霜，说道：“你刚刚可听见了，以后你要多在我母后这里走动，可要记得讨好她老人家。”

胡楚伊抬起头，一双秋水剪瞳快速掠过高湛下巴刮得泛出青光的面庞，清凌凌的眸子似要将高湛的心思尽数纳入心底，然后小声说道：“是，臣妾记下了。”

高湛转过身，却又继续前行。

胡楚伊见得他并非折往尔朱怡君等人等候的方向，心中纳罕，却又不敢多问，只是跟着他往前走着。

而见高湛却是往昭阳殿走去，因是胡楚伊曾在这里待选入宫，于此倒也并不陌生，不免走近了几步，而惹来高湛不怀好意地讥嘲：“想必当日你对于落选而嫁了我这个九王爷怕是失望的很吧？”

胡楚伊不免动疑，高湛待她忽冷忽热，难道是介怀当日她入宫选秀？可是他向皇上要了自个儿，他又凭什么对此这般介意呢？

二人各怀心思间，已到昭阳殿前，经宫人传报，进得殿内。

殿里烛光影影绰绰，弥漫着似是曼陀花的香气。

高洋端坐在昭阳殿高台之上，烛光摇曳，映得他的面孔也是晦暗莫名。他穿着象征九五之尊的玄朱色银丝龙蟠袍子，一双威严虎目，此时却有几缕血丝，神情颇为疲惫。

“九弟，你来了。”高洋见得高湛，便似叙家常般，静静地说了句，“正好六弟和殷儿、长恭都在，正说着东魏那些余孽的事。”

胡楚伊本只注意到高洋，听他这般说，方才环视殿中，见除了随侍内宦外，却原来还有三个男子：当先一人约莫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穿得一身雨过天青的碧色长袍，面若冠玉，器宇轩昂，想来就是高湛的兄长，排行第六的高演；而他身边的男子虽是个子极高，可是面容稚嫩，望之不过十一二岁，脸上总是带着嘻嘻笑容，应是高演的长子高殷；而当她看到其后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时，胸口便如被人重重锤了一下，她竟从未想到一个男子也可以长得这般惊心动魄的好看，足以魅惑众生，而难得是在他极致俊美的面孔下，却仍是难掩一股勃勃英气，想来就是已过世的高澄的儿子高长恭。

高湛见胡楚伊目不转睛只是望着高长恭，便是咳嗽了两声以作提醒。

胡楚伊方才记得收回目光来，可是心中仍是久久不能平静，而她想到高氏一族个个都是俊美绝伦，偏偏只有当今皇上生得这般异样，只觉得当真世事光怪陆离。

高演和高长恭尚无反应，高殷已经笑嘻嘻地奔到高湛身边，唤道：“九叔！”

高湛对这个素来单纯无心机的侄子倒也颇为喜爱，于是笑着说道：“你又长高了，怕明年就跟你九叔齐头了。”

高殷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胡楚伊，笑问：“这便是我的九娣么？”

高湛淡淡地说道：“是的。”

高洋听他们寒暄，不免就多往胡楚伊方向望了两眼。因今天是入宫觐见，她穿得颇为华丽，上着粉霞藕丝罗衣，衬着芙蓉暖色银丝齐腰襦裙，外罩大幅牡丹暗花银丝对襟长衫，发髻是全部挽起的，斜插石榴石鎏金簪子，更缀以东海大明珠，映得容颜熠熠生辉。他心中倒也是奇怪，当日虽在选秀之时见过，却不曾留下深刻印象，今日一见容貌虽是如昨，可是气韵却大不相同，昨日便似尚有些青涩的果子，如今便是添了一丝熟的魅惑，眼神顾盼间，似有几分魅惑众生的样子，便是他本在谈论朝政，不免也有些分心，倒有些后悔当日怎会轻易放了如此尤物到高湛身边去了。

高湛觉察到高洋目光的不同寻常，便下跪道：“九弟谢皇上赐婚。今日九弟是带着娘子来探望母后，顺向皇上请安。”

高洋方才收回了目光，挥挥手说道：“既是你来，便一道来说说东魏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