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伊心道他们谈论朝政，自己在总是不妥，于是跪安道：“臣妾告退。”她转过身慢慢往殿外走着，自是没有顾及到高洋那一直追随着她的目光，那目光竟透着几分觊觎。

胡楚伊退出昭阳殿，正走得几步，却撞见一宫装女子，只见她身穿红色缎带明黄色宫服，头戴五凤朝阳攒珠玲珑冠，乌黑秀发梳成高耸的飞仙髻，缀以数十颗滚圆明珠，脑后簪着凤凰于飞衔珠步摇。

那宫装美女身后还跟着数十位奴婢和随从，这般装束和排场，想来在宫中也只有皇后所有。

胡楚伊自是见过当朝皇后李祖娥的，只觉得今日较选秀那日更添华贵美艳，于是向其行礼。

李祖娥倒也认出了她，扶着她站起身来，微笑道：“妹妹怎会在此？”

胡楚伊说道：“臣妾是和九郎一起来向太后请安的。”

李祖娥微笑道：“太后近来身子骨还算康健。想来九王爷也在殿内和皇上谈论朝事？那么我们便在富春亭喝会儿茶吧。”

胡楚伊应了，便随着李祖娥至这一亭中饮茶。

李祖娥坐于上首，与胡楚伊谈笑风生，她的举止总是让人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端庄，既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的疏离，也不会让人觉着毫无距离的亲近，她总是让人分明觉到了她的身份，却又会为着她这般的端正而深深折服。

胡楚伊瞧着心中也暗自佩服。

胡楚伊说起尔朱怡君等人也在宫中，李祖娥便是起身要去相见，她叹道：“本宫与怡君也是好久没见了。怡君自小就喜欢着九弟，可是九弟却已有正妻。以怡君妹妹的容貌和出身，嫁任何一个名门子弟为正妻都无不妥。可怡君却只对九弟死了心眼，哪怕是做妾也再不顾惜。怡君嫁过去未久，九弟的王妃就过世了，我原以为九弟会将怡君扶为正位，却未料……”她自知失言，便歉然一笑道，“本宫不过一时感慨，还请九王妃不要介意。”

胡楚伊正是想知道当日古兰与高湛到底是何情谊，又不免疑惑古兰的死亡，便是嫣然一笑道：“楚伊嫁给夫君，怡君妹妹似乎一直心中不甚痛快，今日听皇后所说，臣妾方才明白是何缘故。”

李祖娥也自感伤，便说道：“九弟想来也是长情之人，这两年哀痛原王妃之死，故而一直妃位空悬，也没有将尔朱妹妹扶为正位，说起来大概都是天意弄人。胡妹子，你不要介意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我与怡君情同姐妹，我只是希望你们好好相处。”

胡楚伊心中一声冷笑：高湛对古兰长情？恨意倒是十足个十！她倒是想好好相处，可尔朱怡君便是这么想么？她虽是不以为然，但面上仍维持着恭谨说道：“臣妾谨听皇后教诲。”

李祖娥摆手笑道：“我怎么敢教妹妹呢？不过是出于一点小私心罢了。”

而胡楚伊心中一动，“说起来先王妃过世得也极其突然，皇后娘娘可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祖娥眉心一蹙，旋即舒展眉头笑道：“妹妹何出此问？可是有什么事让妹妹觉着不妥了？”

胡楚伊察言观色，觉到她神色异常虽是一瞬间，可眸子里却晃过秋水涟漪般的彷徨，她心中惕然一惊：当日和阿茹娜说先王妃故去其中存疑，难道其中当真存着不可告人之密？她不由微微挺直了身体，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祖娥。

李祖娥被她的目光微微搅乱了心神，便错过头，轻叹了一声说道：“异国公主，年纪轻轻来到北齐，红颜薄命，确然是可怜。想来她是太过思念故土，所以才郁郁寡欢，才终成顽疾吧。”

胡楚伊心中已然起了疑窦，但她却不急着点破，只是微微一笑道：“想来是的，妹妹想来多心了。”

李祖娥这才粲然一笑，挽着胡楚伊的手站起身来，说道：“和妹妹说了阵子话，想来怡君妹妹她们都等急了呢，不若我们就一道去和她们说会儿话吧。”

胡楚伊嫣然一笑，正要起身，遥遥瞧见了高湛等人才昭阳殿出来的身影，她的目光从高湛身上掠过，望向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白衣少年，只觉得一种似遥远又似极为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由微微失了神。

李祖娥注意到她的目光，却不以为杵，只是微笑道：“长恭生来就是极为貌美，便是女子也自惭形秽呢。”

“是么？”胡楚伊明知自己这般注视着一个除了她夫君之外的人极为失礼，可是她的目光却无法离开高长恭的身畔。夕阳西下，他的身影似整个镀上了金灿灿的光芒，衣角飘曳，飘飘然似非尘世中人。便似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弦，蓦然被拨动，而连她自己都已遗忘了这弦音。

李祖娥笑道：“长恭虽是容貌胜似娇花，却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因是生怕自己长相太过娇弱，所以总是戴着面具上那战场，听说长恭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

胡楚伊听到“面具”二字，心中忽而一跳，不禁凝目谛视高长恭，心中那个已经模糊的身影，如今轮廓愈发清晰，她不住地在心里说道：真的是他么？真的会是他么？可是她却愈发胆怯，这般谪仙一般的人物，有哪里是如今堕入泥潭的她所配得上的？

而在昭阳殿夕阳笼罩处，高湛回首看到了在富春亭婷婷而立的双姝，宛若粉霞红晕，只觉心中一动，便与兰陵王作别，负手踱步到她们面前，微微一笑道：“皇后与内子说些什么呢？”

胡楚伊微微怔忡，迅疾垂下眼睑，一副恭顺模样，说道：“皇后娘娘不过和臣妾闲话些家常罢了。”

高湛含笑望向李祖娥，“内子年纪尚小，怕有些不懂事，还要劳烦皇后费心了。”

李祖娥保持着身为皇后最为得体的笑容说道：“九王妃年纪虽轻，但端庄稳重，王爷倒不必过于操心了。”

高湛仍是这般谦恭的模样，说道：“谁人不知我们北齐的皇后最是秀外慧中、知情守礼，是宫中女眷效仿之对象，能得皇后称赞，是内子的福分。”

李祖娥素来持重，但经高湛这般夸赞，仍是忍不住露出了笑靥，“九王弟说话最是逗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