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伊见得高湛在宫中甚是乖觉，口齿伶俐讨人喜欢，和府中那副眼高于顶的倨傲模样大不相同，心说人常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皇宫大抵也就是高湛的屋檐了。

高湛说道：“怡君正在殿外等候，皇后娘娘素来与怡君交好，不若轻移尊驾去和怡君叙叙旧可好？”

李祖娥手拈帕子，掩唇一笑道：“我可听说九郎把家中的美人儿都给带来了呢，这般招摇，可是要你皇兄也羡煞眼么？”

高湛唇角含笑道：“娘娘取笑了。”

当下一行人移步往殿外走去。

天色将暗，尔朱怡君等人俱在偏殿等候，见得高湛出来，便都欢欢喜喜地迎了出来。

高湛左拥右抱，样子得意之极，和她们一齐走到殿中，笑吟吟地说道：“怡君，你也好不容易进趟宫，还不抓紧机会和你的闺中好姐妹说些话么？”

尔朱怡君半嗔半撒娇地瞥了高湛一眼，跟个扭糖似地缠着李祖娥，娇滴滴地说道：“李姐姐，你如今贵为中宫皇后，可还认我这个妹子么？”

李家与尔朱家本是世交，李祖娥与尔朱怡君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她见着尔朱怡君这般撒娇，也是笑吟吟地在刮皱了她的鼻尖，扭头对高湛说道：“你瞧着我这个妹子还是这般娇憨，哪里是个做了夫人的人呢！”

尔朱怡君嘟着嘴说道：“怡君可比不上姐姐，不但贵为中宫之后，而且已经为皇上诞下二子了呢，殷儿今年已经九岁了吧？”

李祖娥带着笑说道：“是啊，过了中秋就满十岁了呢。”

尔朱怡君脸现艳慕之色，说道：“姐姐凭得好福气！可惜怡君嫁给九郎这么些年了，这肚子还是没什么动静呢！”

李祖娥推了她一下笑道：“妹妹好不足羞！这般可是说王爷宠你不够，要多邀些宠幸么？”高湛时年已然年近十九，在他这个年纪尚无子息的儿郎却也不多，何况往日他也不是清心寡欲之人，李祖娥到底是过来人，生怕触痛高湛的某些隐疾，当下故意取笑着尔朱怡君，将这话题掩盖了过去。

尔朱怡君自知失言，脸泛娇羞之色，绞着衣带的模样，极是惹人怜爱。

胡楚伊冷淡地看着她们热热闹闹地说这话，而她坐在一边，神思却是游离的，她觉得这些热闹都是属于他们的，和她无关，她就如同局外人，只是冷眼旁观。她是这般神游物外，连眼珠子也是呆滞的，便被高湛瞧出了端倪，而他却只是谈笑风生，只偶尔向胡楚伊掠去两眼，却挟着胡楚伊无法捕捉的微光。

当夜高湛与尔朱怡君宿于一处，而胡楚伊一人居于偏殿中。辗转只是难眠，便起身推开窗子，夜半风疾，她见得庭院中栽得几株桃花，风吹得落英簌簌，一地嫣红，忽而心中感慨，便觉得潮起潮落，人生原也如这落花，这般逆不得风势。

这静夜中萦绕着笛声，便若她在府中听得一般，蕴藏着无限的忧伤和缠绵。

她不禁走出屋去，循着笛生快步走着，而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眼前的花瓣般一片片碎落，身子摇曳着，便似要随着这寒风飘荡而去，随身披着的外套落在了地上，忽而间她便有着翩翩起舞的念头。

她仅着一身的白纱裙，足尖点在地上，便若小时候看着那勾栏的女子一般——她觉得那女子跳得这般美、这般勾魂夺魄——可是一向慈爱的父亲眼见得她跳此舞，却毫不留情责罚了她。如今她又像回到了少时，她的双手曲展如同兰花绽放，而整个人亦如昙花一般，便在这静夜里绽开——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她在这舞蹈中仿若看到了自己少时的梦想，对于未来夫君的憧憬——这一舞，也让她浑然忘了物外。

一舞舞尽，她却听到有人鼓掌的声音，她猝不及防，一个回头，却就撞上了一双微蓝眼眸，他身形魁梧，而容颜却是绝美，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仿若从梦中醒来，须臾才辨认出这跳舞的娘子正是九王叔新娶的王妃，在辈分上该是自己的九娣，他连忙扶起她道：“小侄哪里受得起九娣这般大礼呢，九娣快请起吧。”

胡楚伊一舞之后，脸上也泛了桃红色，衬着这纷纷下落的花瓣，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她敛礼问道：“王爷……辰光已晚，您还不歇息么？”

高长恭微笑道：“我常在军营，如今这高床暖枕，反而有些不惯，故而出来走走。九娣怎么这么晚还在花园里，九王叔没有陪着么？”

胡楚伊不免想起李祖娥的那番话语，而现下高湛该和尔朱怡君两情缱绻，自己倒似拆散了鸳鸯之人，不免只是自嘲。

高长恭想起高湛此番进宫还带了几房妾侍，如今胡楚伊孤身一人，想来他是在陪着其他侍妾，自己这般说着倒有些冒犯的意味了，立即说道：“长恭失言了。”

胡楚伊的泪水有些浮至眼眶，而她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只抿唇一笑道：“既然都是未眠之人，那何不说些愉快的事情，倒也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了。”

高长恭见胡楚伊眉宇间隐含愁苦，可是神情却是洒脱，与他惯常见的宫娥贵妇倒是颇为不同，不由笑道：“不知九娣想说些什么？长恭自幼便在军营，若要说起诗词歌赋，却是有些为难了。“

胡楚伊拊掌笑道：“我自小便被关在家中做这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学问，早嫌得烦了！既然长恭常在军营，不若说几件在军营中的趣事于我听可好？”

高长恭微微一笑，便挑着自己刚到军营这般处处不惯、半夜偷偷抓着小兔烤儿吃的趣事说了，只听得胡楚伊“咯咯”笑着，说道：“可怜那只小兔子，便这般成了广陵王的盘中餐！”

高长恭见她笑容恣意飞扬，颇有天真烂漫之意，不免也沾染了几分她的愉悦，说道：“九娣的舞跳得极好，倒让长恭有些想起母妃。”

胡楚伊慢慢收了笑，听得高长恭的夸赞，却是一怔：这般歌舞素来不是宫中贵妇习得，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