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香月见到高湛，不顾宫娥阻拦，快步奔向他，未及到他跟前，眼泪就已滑落面庞，她哽咽着说道：“九郎……王爷，香月无缘再侍奉王爷，只是王爷看着春喜阁外桃花开的时候，还请王爷记着臣妾几分。”

这句话虽是自伤自怜，却又这般情深意重，胡楚伊在旁只是听得鼻子一酸，便要落下泪来。

高湛目光中隐隐带着怜惜，他伸出手似想触碰香月面庞，到底只是垂下手去，说道：“你一心想离开那个地方，从此过着绫罗绸缎不缺、衣食无忧的生活，如今到了皇宫内院，也算是得偿所愿。你我缘尽于此，保重！”

高湛挥袖往殿外长廊走去，胡楚伊等人便是立即跟着他离去，而胡楚伊兀自忍不住顾盼，却只见香月凭栏而望，泪水涟涟。

皇宫中四四方方的院墙中，抬头可见碧瓦蓝天，蓝澄澄的如同一块碧玉，偶听得几声大雁悲鸣，便若她入宫选秀那日，入得这宫墙，似乎便再无自由。

胡楚伊终于忍不住问道：“夫主安排香月献舞，可是一开始就打算将她献给皇上？”

高湛脸色阴沉，只斜睨了她一眼，却不说话。

韩晓却忍耐不住，叉腰指着胡楚伊说道：“王妃这话可问得好笑，难道你不知夫主这一番心思可是为了谁？”

胡楚伊惊得柳眉一扬，“韩晓妹妹此话怎讲？”

韩晓本是快人快语，当下冷笑说道：“晓儿听说王妃当日可是要进宫入选的，想必以王妃的美貌，当日必然也给皇上留下了深刻印象，若不是王爷求了王妃去，怕如今王妃已是一宫宠妃了吧？”

胡楚伊听得脸色渐白，辩驳道：“当日楚伊与一众女子入宫待选，姿容出众的女子甚多，楚伊不过尔尔，韩晓妹妹此话怕是差矣！”

韩晓针锋相对地说道：“王妃这话说得可过于谦虚了。谁人不知王妃姿容秀丽，引得帝王尽折腰呢？若不是因为王妃长相有那么几分肖似先王妃，怕是皇上还舍不得赐婚吧？”

尔朱怡君一声轻斥：“韩晓妹妹这话可说得唐突了。”她虽是斥责，但便若轻轻拨了一下弦，将这张得满满的弓瞬间拉起。

韩晓果然发怒道：“尔朱姐姐，当真是我说得唐突了么？那与王爷入宫觐见皇上，穿着的又这般花枝招展，怎会不引起皇上瞩目？若非如此，王爷又何需安排香月妹妹前去殿前献舞，岂又不是为了引开皇上的瞩目？”

胡楚伊只听得心慌意乱，忍不住偷觑高湛，而他只是波澜不惊的一张黑脸，便让她猜测他是否为了她这么大费周折也是枉然。

而高湛终于打断几个小妇人无休止的争吵，负手说道：“若能使得龙颜大悦，别说一个香月，便是十个本王也不吝惜。韩晓你莫要小题大做！”

韩晓闻言，一张俏脸煞了白；而尔朱怡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怕是她们心里都萦绕着句话：便是出身不若香月这般低贱，可是身为姬妾，便总是身份卑微……

这般在宫中又待了几日，高湛便向高洋辞行回府。

胡楚伊这些日子便一人闷在房中绣花，既不与高湛亲近，高湛却也没来寻她。而尔朱怡君、韩晓和皇后之间走动得极为热络，她时在房中听到她们欢愉的笑声，而她只能微抬眼眸，望向湘妃竹帘外几个贵族女子的嬉笑言谈，而后低头继续用彩线在那白绢上绣着，耳边听到银针扎过白绢“簌簌”的声音，光影透过帘子在青石板砖上留下一亘一亘深深浅浅的帘影。

她虽是不愿相信韩晓的话语，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却让她不得不相信，香月确然是为她挡了这无妄之灾。在高湛眼里，香月不过一个烟花女子，他宠得几日，做了个顺水人情，简直就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可是在她心里呢？她分明记得香月的眼泪，那么一滴一滴落在了了她的心底。她便不愿在宫中走动，便这么闷闷地坐着，只想赶紧回府。

而这一日，她正是绣花，忽而听得湘妃帘打的声音，抬起头，却正是一身穿着湖蓝便服的李祖娥，她盈盈笑着走近，说道：“这几日都没见到妹妹，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么？”

胡楚伊勉强笑道：“只是有些乏了，便在房中绣花解解闷罢了。”

李祖娥走到她的身畔，手持绣品啧啧称赞，“妹妹真是蕙质兰心，绣得一手好花样呢。”

胡楚伊知李祖娥与尔朱怡君素来亲厚，与己不过点头之交而已，这般络意亲近，心中不免添了疑窦，却只能虚与委蛇，“皇后娘娘若是喜欢，臣妾便时常绣些花样，托人送进宫来。”

李祖娥笑着说道：“妹妹这片心，姐姐便是心领了。妹妹是九弟心坎上的人，姐姐哪里敢劳累着呢——”她说着轻轻蹙眉，叹道，“姐姐今儿前来，却是有一事和妹妹商量。”

胡楚伊一下心悸，脸上笑意却是未减，“臣妾不敢，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嘱着臣妾，臣妾洗耳恭听就是。”

李祖娥见她这般柔顺模样，心中有些不忍，沉吟半晌，才叹道：“妹妹是知道的，姐姐与怡君自小一会儿长大，虽非亲生姐妹却胜似亲生姐妹。前几日九弟将玉容华献给皇上，虽是顺了皇上的意，可他的话语却怕是伤了怡君的心，尔朱家族是几十年的望族了，怡君妹妹当年一片痴心，甘为姬妾嫁为王爷，可是姬妾到底与一府王妃有着天堑之别，怡君便也是怕有一会步玉容华的后尘。”

胡楚伊心中一沉，而面上却只是轻笑道：“想是尔朱妹妹多虑了。玉容华的的出身又哪里能跟尔朱妹妹相比，她命若浮萍，被当做礼物相赠，并非姬妾的身份，而不过是她出身烟花之地，便遭人轻视罢了。其实有些人哪怕出身低贱，心却似朗朗明月；而有些人便是出身高贵，可是这心却如同沟渠！”

李祖娥焉听不出她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但她只若不闻，只说道：“妹妹所说也是有理——姐姐也深知这请求让妹妹为难，只希望妹妹怜怡君对王爷的一份心，她为广陵王府劳心劳力里了这么多年，如今不过想求得个平妻的位置，还请妹妹成全罢。”

胡楚伊在心底一声冷笑，说道：“皇后娘娘这话可是错了。妹妹何德何能，能成全怡君妹妹呢。只要王爷同意，妹妹哪儿能有二言？皇后娘娘不若将这话告之王爷吧。”

李祖娥面色沉静如水，“本宫来妹妹这里之前，已经去过九王爷那里了。”

胡楚伊面色一寒，问道：“王爷如何说？”

李祖娥望着胡楚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皇上下的圣旨，九王爷焉有不同意之理？胡楚伊，你可要明白，本宫今儿便是不来这遭，怡君妹妹与你共为广陵王的妻室已是铁板上钉的事实；可是本宫怜你无辜，便来劝你，还是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一事实吧。”

胡楚伊只恨得绞了肠子，恨得银牙切咬，几乎自己都听见“格格”的回响，但她只能敛起自己灼烧的怒气，低眉顺眼地跪拜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放心，臣妾该知道怎么做。”

注：北齐妃嫔制度

三夫人：贵妃、淑妃、贵人

九嫔：修华、修仪、修容、昭容、淑媛、淑仪、婕妤、容华、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