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伊想起他在宫中对于胡太后及其他女眷的诸多讨好，而听他缓缓道出，对于他的心事却又明了了几分，听他说着命运不得自主、婚姻不过交易，却又起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高湛淡淡地说道：“怡君虽是庶女，到底是出身名门，她嫁与我为妾，确然是委屈了。我娶得怡君，不仅仅是皇命，亦是为了得到尔朱家族的支持。你可以嘲笑我的胆小怕事，亦可以说我软弱无能，但这中间有如此这多的牵绊，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否则，我保不了你，你亦保护不了你们胡氏家族。”

胡楚伊自嫁进府里，处处见到的都是高湛的喜怒无常，哪里和他剖白交过心，又哪里会猜到他经历的原已是这般惊心动魄，而他原又藏了这般多的心事，可是她到底不甘心地说道：“那么先王妃的仇，夫主就不报了么？”

高湛星子双眸微微黯淡，而他的面庞却有着刚毅之色，“胡楚伊，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这般动用你的小聪明。你以为就凭着这几根不知道哪里来的草药，还有一个差点被怡君打死的奴婢的话，就能指证她了么？莫说她可能没做过这事情，便是做过，你觉得这些证物可有说服力么？”

胡楚伊的双眸黯淡了下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有的这般灰心。

高湛凝视着她说道：“楚伊，我娶你为正妃，不仅仅是因为你出身于七大世家之一，更因为我看重你的隐忍和心计。”

胡楚伊尚不能明白高湛的言下之意，而高湛却已经笑了起来，“那本是进宫去向母后问安，恰巧就在宫墙外看到你被司马聘婷打了一巴掌，我站得离你这般远，该是看不见你的任何神情变化，可是我分明感觉到你被羞辱后的愤懑。但即便你已经出离愤怒，你仍是压抑着自个儿向司马聘婷说出那番场面话。楚伊，你这样的隐忍和委曲求全让我想到我自己，我们所求的都不仅于此，所以我们才能承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一切。”

胡楚伊万料不到高湛会说出这番话来，她原本以为他娶她，不过是为了她的家世，抑或还有一张相似的面庞，可是转瞬她就在心底嗤笑：他要她忍得什么，是因为自己与古兰长相相似而谋得恩宠，还是尔朱怡君咄咄逼人的架势？她这般想着，眸光中不由微微染着忧伤，而等她惊觉过来，便是心惊不已。她本只想要高湛的“宠”而非“爱”，如若能像古兰而能博得他的欢心的话，她本也是丝毫不介怀的，可是从何时开始她对高湛的感情也有了期许，在想到他对自己所有的温柔和在意都是因为古兰，内心竟也会隐隐作痛？

高湛的目光温柔注视着胡楚伊，不期然地就浮现出了古兰巧笑倩兮的模样，他一直麻痹自己已然遗忘了古兰，可是到底割舍不下。他望着胡楚伊，她眼神分明是隐忍着悲伤，而俏脸上却尤自带着笑容，就像他一样，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如同面具，想要揭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早已经深根蒂固。他了解胡楚伊此刻的悲伤，正如同了解自己的心绪一样，他们都是这般自傲又自怜的人，想必也无法容忍自己在别人眼里不过一个影子。

高湛收回温柔的谛视，转而望向窗外，说道：“我不希望你这么快与怡君正面较量，以尔朱家族的势力以及她和皇后交好的程度，你都落不了什么好去。既然你能忍得司马聘婷对你的侮辱，那么我想你也会忍住的，是不是？”

胡楚伊轩一轩眉，冷然道：“所以夫主和臣妾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这一句——不要和尔朱怡君作对么？夫主可有想过臣妾的处境。这两年尔朱怡君都安心妾侍之位，偏偏臣妾嫁入王府没多久，她便被抬为二品诰命夫人，与臣妾平起平坐，这已是给臣妾一个下马威，以后若她统掌府中内务，臣妾在这府里还怎么自处？”

高湛腮边肌肉牵动了一下，扬起浓眉，微微有些不耐地说道：“平日我瞧你也是聪明人，为什么偏偏在这点上这般执迷不悟？你与她争一时长短，可有用处。我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难道你还忍不得么？”

高湛情急之下也吐露真言，胡楚伊听在耳里不免一惊。她心思固然灵敏，可是到底一介女流，年纪尚幼，猜不透这么多的曲折，只是觉得高湛心中藏匿之事，怕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高湛见她脸色煞白的模样，不免也想起今年她尚不满十四，又是世家子弟，想来也未尝过苦楚，经历这许多仍能如斯坚强已是不易，于是迈步过去，轻捏她的肩膀说道：“楚伊，往日我待你不好，因我对世家女子有着偏见，可是你让我刮目相看。以后你便与我并肩，我们共度这难关罢？”

胡楚伊抬眸凝望高湛，她嫁进府里这么多时日，高湛与她说过的话怕都没有今日这般多，可他这般的剖白心迹，她心中却愈发有些忐忑不安起来，高湛离她这般近，可是她却觉得他离得那么远，她垂下了眼眸，怀着疲倦之情说道：“夫主说的话臣妾明白了。臣妾累了，想回清和阁歇息了。”

高湛的手自她瘦削的肩膀滑下，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心的冰凉，传自他的心底，他有心想再和她说几句话，拂去她的疲惫和不安，可是话到嘴边，却连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开口了，便只能叮嘱道：“那你便好生歇息吧。”

胡楚伊将手自高湛的手掌中抽回，拖着迤逦长裙，从高湛的书房走了出去。此时正是朝阳初升，琉璃疏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目的粼粼金波，映着她满目的疲倦，却连她也不知道自己

这条路走下去尽头到底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