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夏去秋来，虽没了夏日的这般娇盛阳光，秋光亦是明媚的。

清和阁中的广玉兰早已凋谢，高湛虽已让人送来了百盆秋菊，亦是花瓣舒展，只是胡楚伊对于菊花本就不喜，只觉落在眼里就是秋意萧索的，故而阁中虽仍是花团锦簇，可是在胡楚伊眼里，却都是萧条了。而这几个月中胡楚伊的宠爱亦如同这萧索秋意一般，高湛来清和阁的次数寥寥无几，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尔朱怡君的芳翠阁中，亦宠爱了几个歌姬舞姬，一时之间，府中倒也是热闹。

胡楚伊对外宣称感染风寒，病卧阁中，她刚来府中本是病过一次，此番称病旁人倒也不足为奇，而她寂寂在清和阁，府中事务俱由尔朱怡君主持，府中娇妻美妾甚众，清和阁门庭当真冷落，府中下人偶尔谈起她，不过是不怀好意地说起她会不会步先王妃的后尘罢了。

这一日胡楚伊凭栏而望，紫笙为她披上披风，说道：“娘子，起风了。莫要冻着了。”

胡楚伊只是淡然一笑，“人人都说清和阁的新王妃和尔朱夫人冲撞了一次就被吓得病了，不过一个美人灯笼，怕是要跟先王妃一样，马上就要纸灯笼‘扑’地一声灭了，我还穿这劳什子的干嘛？”

紫笙又好气又好笑，“娘子你还真跟这些人较真呢？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就喜欢乱嚼舌根，你又不是没领教过，难道还真这些人置气？”

胡楚伊微微叹息了一声，“我不是跟这些人置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说过我会保障莺歌安全的，至少能给她笔银子让她衣锦还乡，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嫁人。可是她出府没多久，就被人……这城中衙役说是劫杀，可是紫笙你能相信么？难道当真有这般巧合，她前脚刚离府，后脚就被人盯上了么？”

阿烈持剑走近，听到胡楚伊的嗟叹，不免脸有愧疚之色。

胡楚伊瞟到阿烈的面色难堪，便微微一笑说道：“阿烈，我确然叮嘱你将莺歌安全送出邺城，可是她刚出了邺城就出了这样的事，这愈发证明绝不是普通盗贼所为，而是有心人要将莺歌灭口了。你虽是会武，又不是绝世高手，老让你身历险境我已于心不安，此次莺歌虽殁，你毫发无伤我倒也安心了，否则胡君璧那小子知道怕要跟我拼命……”

阿烈自跟随胡楚伊来到广平王府，再也没提起胡君璧的名字，此时听到胡楚伊提及，不免脸色一黯。

胡楚伊苦笑道：“看我又说错话了。紫笙、阿烈，我总是自作聪明，到底不过作茧自缚罢了。”

紫笙摇头道：“娘子，是我们的敌人太过强大。我们如今和王爷所说的，以静待动，不是更好么？”

胡楚伊趴在栏杆上，脸露迷茫之色。在她心底，她到底是迷惑着自己该对高湛的话信得几分，当日的古兰会不会就是错信了他的一番话，禁足在月纱阁中默默等待着他？可是她最后等到的不过是自己命丧异乡，红颜化为一杯黄土罢了。便是对于莺歌的身故，她都有些怀疑这到底是尔朱怡君干的，还是高湛下的手？

胡楚伊的眼神带着茫然之色，事到如今，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相信谁，该怎么做？

阿茹娜带着“广陵王求见”的讯息匆匆走近清和阁的时候，胡楚伊兀自有些不可信，只问道：“可是那些北魏余孽都清剿干净了么？”

阿茹娜安然笑道：“是啊，那些游勇散兵，哪里会是广陵王的对手呢。”

胡楚伊急迫地站起身向要迎见，甚至没有注意到阿烈那愈发沉郁的眼神，而她的脚步却在迈下台阶的时候微微一滞，问道：“广陵王是来拜见我和王爷，还是……”

“王爷已和广陵王在前殿见过了。现下王爷已经出去了，广陵王是单独求见王妃。”阿茹娜恭谨地说道。

胡楚伊不免有些迟疑，说道：“我这般单独和广陵王相见，会不会与礼制不合？这府中万一……”

阿茹娜只是宁和微笑道：“王妃未免多虑了。广陵王虽和您年纪相若，可辈分上到底是您的侄儿，何况广陵王与您在皇宫相识，就是相较于其他人更投缘些，他来见您王爷也是准许了的，想来旁人也不会有什么闲话。”

胡楚伊这才点点头。

而阿茹娜低声道：“广陵王虽是年纪尚幼，可是如今皇上却是器重，让他得掌兵权。若王妃与广陵王交好，那么在这府中想必更有话语权力。”

胡楚伊方才明白为何阿茹娜对于自己和高长恭相见这般乐观其成，她对于古兰之死耿耿于怀，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想起自己一开始捏造古兰是被尔朱怡君所害不过出于私心，不免有些愧疚，可是转念想到如今这已是事实，古兰确是死于尔朱怡君之手，自己拉拢阿茹娜虽是私心，可也确是为古兰间接报仇，这般想着心中登时豁亮，于是点头道：“姑姑所说即是。”

胡楚伊走到外堂，见到风尘仆仆的高长恭，相别近四个月，高长恭的个子倒又是向上窜了一截，脸上还残留胡渣，透着浓重的男子气息，她斗然面孔一红，轻声唤道：“长恭。”

高长恭遽然回过身，关切地问道：“九娣，我刚回来便听说你病了，现下病可大好了吗？”

胡楚伊寥落一笑，“九娣本就没什么病，更无所谓好还是不好了。”

高长恭不由沉默，他虽是不热衷于流言之人，可是朝中之人俱对长广王平妻之事津津乐道，说着这位续弦王妃的难堪，又听闻胡楚伊抱病数月，他担忧不过，便以探望九叔之名前来看望九娣，他见高湛倚红纳翠，比之前几个月见着的样子更为不堪，不由暗自皱眉，如今听了胡楚伊伤心丧气的言语，更是牵动心怀，低声问道：“可是九王叔对你不好么？”

胡楚伊澹然笑道：“锦衣玉食，华庭暖宅，倒也没苛待着。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又何来好与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