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却又沉默了，良久才说道：“长恭将来只愿娶得一女子，一心一意对她好。”

胡楚伊不免唏嘘，“北齐男子，哪怕是街边乞讨之人，都有一妻一妾。如你这般皇室子弟，便是三妻四妾也嫌得少了，你这番话，如今听来九娣尚是感动，却不知道他日你是否会践行？”

高长恭眸色清亮，“长恭绝不会食言。”

胡楚伊的笑容，在凄楚中慢慢绽放出欢喜，“那么九娣为我将来的侄媳感到欢喜。”

高长恭见胡楚伊只是郁郁寡欢，内心不免涌过冲动，只想方设法博取她的一笑罢了，于是说道：“九娣可会骑马？”

胡楚伊眼睛一亮，说道：“我在闺阁时最喜的就是让哥哥带着去骑马打猎。”

高长恭眼角不由添了喜色，“那么今日我便陪着九娣去骑马打猎可好？”

有这一瞬间的欣喜，却很快被无力的愁思却湮没，胡楚伊迟疑道：“今日……怕是不太妥吧？”

高长恭却一挽胡楚伊的手，笑道：“侄儿带着九娣去骑马，可有什么不妥？这府中谁人敢多言一句？”

胡楚伊尚是有些犹豫，阿烈却已轻推她的肩膀示意她点头答允。胡楚伊不由扭头微微一笑，心道自己倒也罢了，阿烈一向这般自由自在的性子，如今随她锁在这府邸中，确是闷坏了。于是她回眸微笑道：“那么长恭你稍等片刻，我与阿烈速速换了装前来。”

胡楚伊与阿烈换了胡服，随着高长恭兴高采烈地往府外走去，经过烟波湖的时候，正与和士开撞个满怀。和士开瞧着他们这般亲密无间的模样，眸子里露出一丝狭促的妒意来，这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王妃这身装扮，可是要和广陵王去打猎么？”

胡楚伊本就厌恶和士开，自莺歌之事后两人极少单独碰面，倒也免了尴尬，如今听到他的相询，只能福了一福说道：“是了，王爷不在府中，楚伊不及禀告，就烦请士开大人，若见到王爷回府，就禀告一声，楚伊随着广陵王去打猎，去去变回。”

和士开恭谨地躬身答道：“是。”

胡楚伊不欲与他多言，跟着高长恭的步伐快步往府外走去。

高长恭走得甚快，似是想摆脱开不愿沾染的秽物，直到出了广陵王府，他才舒得口气来，而面上犹有鄙夷之意，“不知九王叔为何会这般宠信那人？”

“谁？”胡楚伊觉得自己颇有些明知故问，可是到底仍是装作懵懂未知的模样问道。

高长恭恨恨地说道：“便是和士开了。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他是何等出身！”

胡楚伊却是想知道和士开的底细，当下问道：“是何出身？”

高长恭牵过一匹马，扶着胡楚伊踩上马镫，而他脸上竟有扭捏之意，说道：“九娣何必要知道这等人的出身，不过脏了自己耳朵。”

胡楚伊笑容有些虚浮苍白，“无论如何他到底是你九叔身边的人，我便是要知晓得他多些，方能让自己更能防备些。”

高长恭又扶着阿烈上马，自己亦是翻身骑上马匹，听得胡楚伊这般说，也觉有理，于是说道：“我听闻他父亲是商贩出身，而和士开便是他父亲和一名西域女子所生。他父亲觉得和士开来历不明，不愿相认，那西域女子竟将他就撇了去，于是他父亲就将和士开卖给了商贾作为……娈童……”

胡楚伊心竟是遽然一痛，想着和士开平日不羁言语，焉不知是往事过于疼痛，让他更以放浪形骸报复这世间？

高长恭见胡楚脸色煞白，便体谅地说道：“九娣怕是不愿再听他的事了吧？我们说些开心的事如何？”

胡楚伊却摇摇头，只倔强地说道：“不，我想听。”

高长恭有些奇怪胡楚伊的执拗，却不愿拂了她的意，于是说道：“后来不知他是如何逃出，但是他一个孩童，辗转来到邺城，到底无法谋生，于是便在青楼厮混，直至来到这长广王府……”

自世家存在以来，他们这些世家子女最是瞧不起底层之人，胡楚伊也确然曾鄙夷和士开的出身，可或许是在广平王这般挣扎求存让她已经大为改变，在她在听完他的身世后，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想着往日他或狡黠或玩世不恭的神情，竟只品味到一味悲凉。她幽幽叹息道：“以他这般出身，又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场杀敌，建立功绩；所凭的不过是生得几分姿容，巧言令色，博得主子喜爱。长恭，你这般文韬武略，皇族出身，年纪这般轻就建立赫赫军功，可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如你这般？到底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高长恭细品她言语中透露出的人世间悲凉之意，不由动容道：“九娣说得甚对，长恭受教了。”

胡楚伊瞧着他这般严肃的模样，扑哧一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怎么板着脸跟个老学究一样？我们快去城外吧，否则这太阳下山，别说打猎，便是这路怕都寻不到了。”她说着一夹马腹，那马就撒开四蹄，往城外飞奔而去。

胡楚伊真是很久没骑马了，这般在旷野驰骋，便若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忍不住纵声笑起，她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回彻响在这旷野之中。

高长恭自后望见她窈窕矫健的背影，听着她无拘无束的笑声，眼角眉梢，倏然就带了那么些许连他自己也不甚察觉的欣喜。

“长恭，你看，大雁！”胡楚伊听着空中一声嘶鸣，抬头手指着大雁，兴奋地说道。

高长恭搭弓射箭，只听得箭羽破空之声，“嗖”地一声那大雁应声而落，正掉在阿烈的足边。

阿烈跃下马来将那大雁拣起，见高长恭一箭射穿了大雁的眼睛，不由竖起了大拇指，以无声的笑靥夸耀着高长恭。

胡楚伊当下也弯弓朝天射了一箭，只是她虽是随着胡君璧射过几只兔子，可是若论起箭星准头，哪里能和高长恭想比，连着几箭都是射了空，倒是让她懊恼无比。

高长恭瞧着她撅嘴赌气的模样只觉得好笑，这般孩子气的样子哪里是宫中所见规行矩步的九王妃，分明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