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伊又是一箭落空，恼得直踹着马镫。

高长恭微微一笑，单手撑在自己马鞍上，借力稳稳落在胡楚伊的坐骑上，拉着她的手腕猛力一拉弦，这一箭甚为有力，直破云霄而上，迅疾没入那蓬松如同棉朵的云中。

胡楚伊眼见得这一箭就要射中空中正迅疾而过的一只海东青，正要鼓掌欢呼，却听高长恭“咦”了一声，她再定睛看时，见那海东青双翅竟是极为有力，扑腾了两下，将那箭拍得歪了一歪，到底还是刺入了它的躯体，“噗咚”一声那海东青就栽了下来，只是落在一棵松柏上，鲜血虽然漫开，却一时并未有就死之象。

胡楚伊从马上跃下，走近看时，见那海东青虽是受了重伤，可是目光仍是如电，彪悍凶猛之态并未稍减，倒看得一时心喜，就示意阿烈给那只海东青折了箭裹了伤，扭头笑吟吟地对高长恭说道：“长恭，这只海东青就留给九娣玩儿好不好？”

高长恭带她出来行猎，本就是想让引得她开心，她既然有此请求，他自然不会拒绝，当下说道：“九娣开口，长恭自然遵从。”

阿烈给那只海东青敷着药膏，见着胡楚伊与高长恭并肩在那草地上走着，单从背影上看，男子高大俊逸，女子婀娜多姿，焉不是一对璧人；而瞧着他们这般言笑嫣嫣的样子，亦不是比她和高湛都在算计着彼此更为融洽些，她这般瞧着，眼角覆了一层温润。

高长恭与胡楚伊并骑到长广王府前，胡楚伊眼见得天色将暗，便说道：“天色已经不早，长恭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高长恭纵然有着依依不舍情怀，可是到底也是懂得分寸进退，知道自己若再多说什么也是不合时宜，只是说道：“长恭知晓自己力薄，怕也帮不得九娣什么，但凡九娣有用得着长恭之处，只管给长恭捎信儿。”

胡楚伊心中感动，却只能按捺住内心汹涌的情绪，点头道：“长恭心意九娣心领了，只愿九娣永远没有需要长恭帮忙之日。”

高长恭一怔，旋即明了，她若需要自己帮忙，自是陷入了困境，他自也是希望她一切顺遂，不会有需要自己雪中送炭的一天，想通了这节，他当即爽朗一笑道：“那么长恭与九娣就在此辞别。长恭先回府了。”他却也是个洒脱之人，心中主意已定，也就不再优柔难断，轻夹马腹，晃晃悠悠地往回路走去了。

胡楚伊温柔谛视了他的身影一眼，便对自己说：这便是最后一眼了吧，今日已是上天与她的馈赠，她仍是要回到她的长广王府，与尔朱怡君、韩晓或者以后更多的女人做无休止的战争。

她翻身下马，牵了马匹从侧门进得长广王府，一路不愿引起旁人过多注意，只是绕着府中小道与阿烈回了清和阁。

清和阁本是浅薄如纱的灯火，却在她和阿烈迈入的一瞬，陡然灿若星辰，胡楚伊心里“咯噔”一下，登时觉得不妙，她停在门畔，到底仍是鼓足勇气，往阁楼里走了进去。但见高湛端坐一隅，见得他来，便一整衣摆，懒懒笑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胡楚伊与高湛相处时日已长，知他笑着的时候往往已是怒不可遏，她微微垂下眼睑，说道：“是，臣妾和广陵王去骑马了，一时未顾及天色将晚，还望夫主见谅。”

高湛嘴角微扬，说道：“你和广陵王骑马去了？”他目光扫过站在墙角的阿烈，见她手臂上还挂了一只海东青，啧啧道，“倒是好兴致。你来到府里这么久了，我倒不知你原也喜欢骑马打猎。话说回来，我的王妃倒是很喜欢在广陵王前展示连我也没见过的一面呢！上次是跳舞，这次就是骑马了对吧？”

胡楚伊感觉到他已经渐渐抑制不住的怒气，连忙说道：“夫主，长恭在辈分上算得我们的侄儿。我便与侄儿去骑马打猎于情于理也是相符的吧？”

高湛只蔑然一笑道：“侄儿？这个侄儿可比你还大着一岁吧。我这个侄儿相貌生得太美了，只要是女子见到无不心摇神曳的。往日我见他素来不喜欢与女子打交道，却未料他对你倒是格外投缘些，不但与你在宫中就这许多话语，如今刚刚从边境回来，就是急着来探望你，带你去行猎。你说你们之间难道当真只是娣侄干系？”

胡楚伊压抑不住内心蔓延的怒气，猛然抬头道：“那么依夫主看来，我和长恭又算得什么关系？夫主这般说来不但侮辱了我和长恭，也侮辱了你自己！”

高湛笑得极为残忍，“你扪心自问，你对长恭当真没有一点心思么？”

胡楚伊心思微微缭乱，可她告诫自己万不可在此时恍惚了心神，只针锋相对地说道：“我确然对长恭有别样心思———我敬佩他小小年纪便率领千军万马与敌抗战，待人接物不骄不躁；亦喜他对我谦恭有礼、恭敬有加；而我的夫君，却只是个会在脂粉堆里醉生梦死的懦夫，只会践踏我的尊严！”

“啪”的一声，却是高湛挥了她一个巴掌，将她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阿烈连忙放了海东青，奔过来扶住胡楚伊，对着高湛怒目而视。

而胡楚伊却推开阿烈，抚着面颊走到高湛面颊，冷冷地说道：“便若此刻，你也只会打我一样，你舍得打你的尔朱怡君吗？哪怕知道她与和士开有染，哪怕知道她害死你心爱的人，可是你却连吱一声也是不敢！”

高湛恼得声音也几乎变了，“你给我住嘴！”

胡楚伊含着淡漠笑意，“怎么你做得便不让我说得吗？”

高湛举起了手，便又要挥下时，却撞上胡楚伊这般倔强的眼神，他心中竟然一颤，眼圈儿也自有些红了，高扬的手颓然放下，自嘲道：“也难怪你瞧不起我，连我也瞧不起自个儿，又怎么怪得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