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此刻正在月纱阁中，睹着一桌一凳，俱是离情，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可那泪水决堤了一般，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姑姑，我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胡楚伊在阿烈搀扶下缓缓走近，看着这阁楼里摆设一如从前，想起她和高湛初见正是在这里，往日当真如同旧梦，恍恍惚惚都透着不真实。

阿茹娜循声望着她，可是眼神空洞洞的，半晌她低垂下了头，说道：“王妃无碍，阿茹娜也就心安了。”

胡楚伊走到她的身畔，帮她收拾着衣衫，柔声说道：“姑姑，我不相信你会下药害我，你今儿承认了这罪过是替人在掩饰是不是？”

阿茹娜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之意，而她面容仍是沉静的，说道：“是我报仇心切，眼见得王妃这些日子都避了尔朱怡君，我便心生怨恨，觉得王妃没有尽力帮我，故而想出这么个一石二鸟的计谋，可没想到反倒是落入了别人的嗀中，还差点害了王妃……阿茹娜此身的罪孽再也难以洗涤，王爷让阿茹娜回到柔然已是极为宽恕……阿茹娜便是在柔然隔着千山万水之地，也会为王妃和腹中的孩儿祈福……”

胡楚伊握住了阿茹娜的手，泣道：“你已然只身远走，却还不忘为我和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祈福，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会是个下毒害死我孩子的人？阿茹娜，若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便如蒙了眼的瞎子，这府中尔朱怡君已是明枪，我哪里还能提防暗箭呢？”

阿茹娜干涸的嘴唇微微一动，却只是低下了头道：“这不过是阿茹娜的一念之差。”

胡楚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阿茹娜的手背上，溅起一丝半沫的星星点点，“姑姑，兰儿怎么死的你忘了么？如果这个人能给你蛇枯草让你害了我，当日她亦怎么不会害了兰儿？”

“不会，她和兰儿生前这般要好……”阿茹娜一言既出，便有些懊恼地捂住了嘴，她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她灰蓝色的眸子，这张脸愈发呈现出颓败的气息来。

胡楚伊微微眯了眼，如同在暗夜里行走的猫儿，娇俏的面容上显出混杂着狡黠和乖戾的神色来，良久才叹道：“果然是她。”

阿茹娜倒也不是如何惊异的神情，半晌才道：“原来王妃早就知道了。”

胡楚伊嘴角扬起，似是自嘲的笑容弧度，“幸好王爷的妻妾还不甚多，若真如当今皇上的后宫一般，怕是一个个猜度过去，我便是猜到了，怕也累死了。从始至终我都不相信你会给我下毒，而能让有心庇护的自然只有韩晓——这个兰儿生前的挚友不是吗？”

阿茹娜是这般凄楚的神色，“她也是一心要为兰儿报仇，我也不忍心她被王爷所迁怒……”

胡楚伊见到房中在烧着的香炉冉冉生起了白烟，便走过去，似是不经意地将炉子掩住了，而望着那渐渐稀薄的烟雾，她的嘴角才扬起讥诮的笑意，“她可真个儿是为兰儿报仇？姑姑有无想过，尔朱怡君虽是跋扈的性子，却到底不是个细致的人，能想出用这么不见毒性的罕见药物放进汤药，一点点侵蚀入骨，却不至让人发现，这是得多心思精密又精通药理的人才能做到？我记得韩晓可是精通医理的啊！”

阿茹娜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半晌才说道：“她……她可是兰儿挚友，怎会……”

胡楚伊却是这般看透世情的淡然，“所谓挚友，不过是两个部落的孩子，自的话多两句罢了，到底无甚深厚情谊，怎敌得过那的滚滚弘滔？自皇宫回来那日，韩晓曾对我说了她对高湛的情义，这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又怎不让她对兰儿嫉妒得近于疯狂？她对我说那番话，不过是提醒我兰儿之死有蹊跷，要利用我们去和尔朱怡君抗衡，斗得两败俱伤罢了。她总是伪装成这般热情直率的模样，谁又能想到她的心思竟是如此深呢？”

阿茹娜听得呆若木鸡，手中的衣衫也滑落在了地上，而她只是无知无觉。

胡楚伊望着阿茹娜，淡淡地说道：“若我没猜错，这一次她也是用替古兰报仇的借口鼓动了姑姑你。看似是她送酸梅汤给我，若是毒发她嫌疑最深，可是她早埋好了后招，将这嫌疑轻轻松松转给了尔朱怡君，无论是我毒发胎儿滑落，抑或是夫主一怒之下遣了尔朱怡君，到最后都是她得利罢了。可惜……我竟曾真的相信她对兰儿的情谊，是这般真切！”

阿茹娜不可置信地望着胡楚伊，眼中的不忿和悲凉几乎不可压抑住，眼眶却慢慢红了，“她真的……这般狠心么？兰儿哪怕身故前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韩晓，不要让她在府中受了欺负，她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她的话语却也是凝噎了，只余眼泪大滴大滴下落。

胡楚伊见她伤心情状，也是心中一酸，安慰道：“人心叵测，谁又能真的看穿呢？兰儿不过心底太过良善，把人心都往好处想罢了。”

“韩晓这孩子也是自小我看着长大的，她是草原上长大的女孩儿，最是热烈单纯的性子，怎么……怎么会就变成这样……”阿茹娜失望地说道，“难道人心真的会变得这般可怖么？”

她悠悠叹了口气，“她怕是真的喜欢夫主喜欢得痴了。她不顾一切地下嫁，甚至不惜毒害他的好友，而今又故意设计让我和尔朱怡君互相猜疑争斗……说到底她不过是想成为夫主身边唯一的人罢了。”

阿茹娜神情如同仓皇的落日，只透着颓败的气息，“她……她真的至于如此么？”

胡楚伊叹道：“妒忌会让人发疯，她怕是早已疯了。”

阿茹娜忽而重重跪下，垂泪道：“阿茹娜轻信他人，加害王妃……还请王妃重重责罚。”

胡楚伊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与韩晓情意深厚，又心痛兰儿之死，难免行差踏错，何况阿烈和我说这草药里还加了许多温和之物，想来也是你不忍对我有所伤害了？”

阿茹娜见用心被识穿，微微红了脸，说道：“是。当日韩夫人与我说起整个计划时，我是不同意伤害您和胎儿的，虽然韩夫人说分量轻微，又是没有直接浸泡在酸梅汤里，对您和孩子不会有太多伤害的。可是我仍是担心，所以偷偷换了一些蛇枯草，掺了其他温和药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