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伊忽而想起自己第一次迈进月纱阁，那屋子里放着的弹弓毽子，那分明就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的卧寝，而她才不过十五岁就长眠于这沉沉黑暗中，而眼前这个杀人凶手——这个曾与古兰一起长大的女孩儿，却这么坦然地说起她下毒的事，而仿若全部的错都不在于她自身，这般理所当然的样子，却透着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恶。胡楚伊忽而发起怒来，一巴掌扇在她的面容上，直将她挽起的发髻都打散了下来，头发散落在她透着蜡黄的面颊上，她瞪视着韩晓说道：“你又何必编造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害死了一个人，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就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

韩晓尖利地喊道：“你，他没有不爱我——”

胡楚伊面颊上挂了一抹冷笑，“你又何必骗着自个儿？一开始他不过是希望你能护着兰儿。可是兰儿死了，你就只有成为他害人的工具！他假手于你让你给尔朱怡君下药，亦不是没有想到今日，让你们会为此相互残杀！”

韩晓纵声长笑，“胡楚伊，我终于明白王爷为何对你青眼有加，因为你们害算计起人的时候竟是一模一样的！”

胡楚伊不免想起高湛曾说过的那番话来，而她也自心惊：难道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变成了高湛一样的人，而高湛想必也曾是无忧无虑的皇子，是他们心底本存着这样的恶，还是这身份让他们都变成了如此？而她沉下脸来说道：“韩晓你也不必过谦，你总是不逞多让的。”

韩晓骤然停歇下了笑意，眉眼间露出森森之意，“你以为王爷会这般算计着我，算计着尔朱怡君，就不会算计你了么？就算当年他是这般喜欢着兰儿，焉不是没有过算计？”

胡楚伊心中一震，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韩晓笑道：“你我如今斗得你死我活，焉知不是为后人扫清路障罢了？胡楚伊，我是败了，可是我到了黄泉路上，也要等着看你什么时候会随着我一起来！”

胡楚伊听到她恶毒诅咒，心肠又复刚硬，按着她的肩，却是柔声细语地说：“看说了这么会儿话，韩夫人的头发都乱了呢。你这样的美人儿，便是走了也该漂漂亮亮的走不是吗？”她将韩晓的头发挽成髻，取出那早已打磨好的白玉钗子为她簪上，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面铜镜，将她的容颜和那枚钗子都映在镜中，微笑道：“你看这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白玉钗子，是不是好看的很？”

韩晓面色却极是可怖，颤声道：“这钗子，这钗子……”

胡楚伊的面容上仍带着温和的笑容，凑在她的耳边说道：“你难道忘了当时你是怎么送这根钗子给兰儿的了吗？”

韩晓望着镜中的自个儿，眼睛越睁越大，喉咙里发出闷闷的一声，整个人就软软地栽倒在了床上。

胡楚伊一直望着她这般垂死挣扎的模样，嘴角溢出快意的笑容，放下帷帐，慢慢走到随侍在一旁的红菱，说道：“你家夫人怕是又要犯梦魇了，你多照顾她些，尔朱夫人开的那些安神药药材便是再珍贵，可是你家夫人身子要紧，她若是犯梦魇了就给她多喝几盅。”

“是。”红菱低眉顺眼地说道。

胡楚伊走过她身畔，轻轻在红菱后背拍了拍，低声道：“你做的很好。”

红菱那犹带忧思的面庞，蓦然掠过一抹沾染几分得意的笑容，说道：“为王妃娘娘效命，是奴婢的荣幸。”

这年入春后。

广平王的三夫人韩氏的身子就渐渐不行了，她本是草原上的女儿，最是擅长骑射，可是如今便连床也起不来，而腹中的胎儿也极不安稳，以至于到了四五月的时候，已经需要熏艾叶还维持这个胎儿了。

韩氏这恩宠来得急却也散得快，便若当年的先王妃一般，病卧在床，王爷却也是并不理睬。而尔朱怡君仍是得了高湛最多的宠爱，只是她的腹部到底是没什么动静。

这一日高湛来瞧胡楚伊，摸着她隆起的肚皮，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该是再一两个月就生了罢？”

胡楚伊点点头，却不明白高湛面容上的忧虑从何而来，便试探着说道：“是不是韩夫人的病不大好了？那孩子……”

高湛只是清冷一笑：“我又何曾期待过那个孩子？他原本是不该来到这个世间的。只是皇上近来越来越残暴，我为了自保必须笼络尔朱家族，怡君的性子本就不大好，近来怕是越来越失控了……我是怕你在府中受了委屈。”

胡楚伊想起尔朱怡君这般渴望能和高湛生个孩子，如今却都化为泡影，她现下的怒气都撒在韩晓身上，眼下韩晓怕是不行了，高湛自是担心尔朱怡君会将怒气转发在她和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上，如今他必须得到尔朱家族的庇护，自然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尔朱怡君，她倒也是善解人意，便微微一笑说道：“是了，这到底是夫主的嫡子，自然也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臣妾不会与尔朱夫人正面起了冲突，不若夫主便让臣妾回家住上一阵子吧。”

高湛本就有此意，只是如今由胡楚伊说出来却不免觉得委屈了她，歉然道：“楚伊，对不住你了。”

胡楚伊只是轻笑摇头，她的手轻抚高湛的面庞，“夫主，如今你我命运悬于一线，又有何对不住呢？”

高湛的眼泪顺着她温热的掌心缓缓滑下来。

……

胡楚伊带着紫笙阿烈回到胡家的时候，胡延之本是卧病在床，见了女儿更是担忧，生怕她和长广王生了什么矛盾，倒让胡家来之不易的荣耀便这般失了光泽。芦氏本是有几分欢喜的，可当她知晓女儿要在家中长住的时候，却不由白了面孔，只问道是不是得罪了九王爷，会不会被九王爷休弃。胡楚伊本是心烦意乱，自然也不会给芦氏什么好脸色看。

倒只有胡君璧一人，对于妹妹的回来由衷欢喜，说道：“那么污秽地方，妹妹便是不回去也罢！哥哥就是在赌坊斗蛐蛐赢的钱，也是够养活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