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祖娥正裹好手臂的伤，斜倚在榻前歇息，忽而觉得眼前一暗，便似有一个人影挡在自己眼前，扭头望去，却见到高洋不知何时竟来到了这个房间。

高洋挥手让伺候着李祖娥的人下去了，他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沉吟半响，问道：“手无大碍么？”

李祖娥心中本已寒到了极处，可是听得高洋柔声相慰，那美丽却透着虚弱苍白的面孔上到底是绽开一抹笑来，说道：“能得皇上一言，便是受再重的伤，也是值得了。”

高洋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面颊贴在她的小臂上，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祖娥，是朕对不住你。”

李祖娥已是许久没有被他这样温情对待过，一时之间心神激荡，望着高洋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

高洋在她面前哭得如同个孩子。

李祖娥吃惊地看着他，她从未想过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洋竟会在自己面前这样不加掩饰地痛哭流涕，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心智坚强的人，而或许到了此刻她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悍。

而高洋慢慢收了哭声，他望向窗外，灰褐色的眸子里仿若结了一层冰寒，再也看不到一滴眼泪，“皇后你是否记得一个泰山道士曾说我能当皇上多少年？”

李祖娥靠在高洋怀里，回忆着前些年那桩轶事，说道：“臣妾记得那道士说是三十年呢。皇上今年尚是三十岁春秋鼎盛之际，何必去想这么远的事呢？”

高洋摇头苦笑道：“非也，十年十月十日，不也是三十么？我怕我是要走了。”

李祖娥见得高洋一向强悍，哪里听得他突然提起生死话题，不由骇然道：“夫主何出此言？”

高洋面对死亡倒是坦然，他这些年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背负了太多的孽债，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他眼睛轻眯说道：“我这一生大多数人不敢做的我做了，昏君要做的我也做了，便是走了也无甚遗憾……只是我不放心殷儿，他受汉人文化影响太深了，性子太过柔弱。我若走了，他哪里能护住这君主之位……便是我现在还在，有些人怕是等不及了。”

李祖娥悚然道：“谁？难道是今天行刺之人么？”

高洋冷笑道：“既能熟知我行程，又让刺客伪装成宾客，顺势嫁祸给长恭，这些事做得这般顺手，怕是这个人也呼之欲出了……”

李祖娥骇然道：“那是谁……”

高洋咬牙说道：“这人在朝中素有威势，又有北海王家作为后盾，怕是他虎视眈眈我这个皇位也很久了！”

李祖娥俏脸惨白，“皇上说的是……常山王……”

高洋森然道：“你放心吧，便是我去了，在走之前我却也不会让人威胁到我们的殷儿。”

高长恭此时默默踏入了郑妹歇息的寝室，虽然正式拜堂之前他们这样独处一室并不妥当，可是他实是担忧这个弱女子受不了这样的惊吓，怕是会沉疴顽疾复发，当下仍是前去探望，只是隔着层层罗帐，而帐中人的身影只是影影绰绰，郑妹似是睡得极浅，一听脚步声就醒了过来，声音带着还未消散的惊恐之意，问道：“谁？”

高长恭微觉尴尬，便轻咳了一声说道：“是我，高长恭。”

罗帐里的人登时不再声响，房间里静得便似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到，开了一扇的卷进的冷风微微吹拂着罗帐，“沙沙”声甚是悦耳。而高长恭生怕这风冻坏了郑妹的身子，便走过去将窗门关上，木栅相碰“格”地一声却又将那帐中人吓了一跳。

高长恭实是未同这样柔弱沉静的女子打过交道，一时生怕开口就吓着了她，便期期艾艾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兰陵王，”而帐中的人却先说了话，“小女自知身体孱弱，相貌平庸，本是不堪为王爷良配。只是姻缘天定……何况小女子也向来倾慕王爷的人品，只是今儿个大喜之日，小女子”身子却就这么不争气，被歹人这么一吓竟就晕了，耽误了这吉时，王爷、王爷便是愠怒，切莫嫌弃了小女子……”

高长恭觉得她如此菲薄自身，不免觉得有些怜悯，又有些歉疚，便说道：“我自然不会怪你。是本王安排不周，竟让你受了这般惊吓。刚刚太医可来看过，你身子要紧么？”

“禀王爷，刚刚太医来看过了，小女子只是受了惊吓昏厥，并无大碍。”

高长恭稍稍放心，踟蹰了片刻，却不知再该说些什么，想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往常在府里可吃得什么药丸？有药方子么？以后在府里我也可让宫里太医配一些，给你备着。”

“多谢王爷关心。”郑妹仍是细声细气地回答道。

高长恭觉着自己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说了，便又咳了一声说道：“那么你先休息，我这就先出去了。”

高长恭正抬脚往门外走去，忽而听得背后“嘶”地一声，他不由循声回头，却见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女子似颦非颦柳叶眉，杏目含情，许是听得他要离去的声音，便这么挣了出来，脸上兀自徘徊着红晕。

“你——”高长恭见得她相貌，不由怔了一怔，眼前的女子相貌虽显得柔弱，可到底是个貌美佳人，他并非好色之徒，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般也添了几分好感，于是微微一笑道，“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郑妹乍然听得他要走，便一下急了，顾不得矜持掀帘而出，忽而见得他的笑容，脸上不由涌起两片红晕，螓首说道：“王爷、王爷……”

高长恭听她吞吞吐吐半日，却是只言片语也未说出，他到底不解女儿家心事，心道好好一句话怎么非得这么藏着掖着不说出来，当下便说道：“你可有什么难解之事，但说无妨。”

郑妹鼓足勇气，终于脱口而出道：“王爷，今儿的婚礼可会取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