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井上三尺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2
|本章字节:10526字
文妈挨撵,当然要去告状。一状告到傅南琴那里,正好老太太也在。她就添油加醋地讲了一番。老太太听罢,挑挑眉,露出鄙夷神色,“到底一窝子下等人,说话做事也只这个德行了。皮相再好,也是下九流的出身。”
又转头瞥了南琴一眼,“比不得你,好歹是正经门户出身,多少晓得分寸。”
南琴一面拿绢子给她把盛药的碗口拭净了,一面和眉顺眼说道:“可听说那谢家原来也是个名门望族,后来不知怎的就没落了。”
老太太最忌讳这个,尖声尖气道:“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有几个臭钱捐过几任官儿罢了。以为自己走过仕途就将旁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其实骨子里再下贱不过。不然怎么一个丢了家跟人跑,一个抽大烟把家业给抽没了呢?哼,再好的底子,也禁不住败家子的折腾。那个谢元朗更是个没骨头专吃软饭的。我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南琴便道:“那位舅爷,我也瞧着有些目空无人。听说不止好赌,还好嫖,不是个正经人。咱们这样人家,重名誉,这样的人时常上门,终怕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去。”
顾严氏深以为然,转头吩咐文妈:“跟门上的人说一声。她家再有人来,一律回绝不见。以后也别跟她说有人来过,谁要敢走漏风声,我打烂他的嘴。”
文妈领旨,大有种一报还一报的快感。
且说杨素贞自接过金家电话后,便忙着给王霆张罗婚礼事宜,可谓尽心尽力。这天拿了生辰八字,来见王义夫,“老爷,来瞅瞅,日子算出来了,就在下个月初。专程请人拿到台湾叫一位高人算的,叫作什么‘八月息馆主’,据说极其准。”
王义夫本不信命,所谓排盘排八字不过是表示自己这方十分重视,于细节上并不轻忽,表个态度罢了。他接过随意扫两眼,道:“既定下,就这天吧。”
“我想咱们反正是花了钱,又大费周章地去台湾请人来算,索性就问个详细。于是便请对方又算了算老七的生辰八字,将来命数如何。”
王义夫虽自己不信命,但延及爱子身上,就不由得起了兴趣,忙问:“喔?人家怎么说呢?”
杨素贞笑道:“好玩就好玩在这里。那位半仙把生辰一看,说老七今年红鸾星动,确是宜婚的征象。”
“这不是废话吗?正是要结婚,才会请他算日子。”
“听我把话说完,关键就在后半截。那八月息馆主又说,可他命里不止一婚,论娶妻,该当有两任才是。一任助他避劫,一任助他旺运。”
老爷子听罢,两只手指轮流敲在桌上,扣得嗒嗒直响,费解道:“不对啊,怎么会有两任妻室,问得清楚是两妻,不是一妻一妾?”
“我也觉得奇怪,可那边回得明白,正是两妻,命里无妾。还说他此生福泽深厚,前半生虽历波折却可一一化险为夷,后半世安享终老。”
王义夫哈哈大笑:“这话尽管未可全信,但我听了高兴。他倒福泽深厚呢!我看是瞎子撞大运吧。”
“别这么说,你轻看他了。我看他面上装傻人,其实心里比他几个兄弟都精得多。”
宝瑟好容易汲完水,把水缸灌满,接着便去劈柴。她哪里做过这样的重活?从前在“燕平书寓”,虽身份也不过是个小丫头,但只负责端茶送水,大不了出门帮着拎个东西,或通个风报个信。现在忽然叫她劈劈柴,连斧头该怎样拿都不晓得。那堆成山的柴火,她劈了大半日,连小半都不到。
她坐在一旁发愁。忽听得背后有人嘻嘻直笑。抬头看时,吓了一跳,只见有人站在门后,门缝内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抹来抹去。宝瑟又怕又羞,忙道:“你谁呀?干吗躲在那里?家里有人值班呢,再这样,我嚷了!”
那人手插裤兜,不慌不忙转出来。宝瑟认出,这人叫阿寿,文妈的儿子。经常出入后院,手脚不干净,喜欢小偷小摸,常有下边用人放在伙房里的东西,只要经他面前过,就不翼而飞。因着文妈在用人里的威望,大家敢怒不敢言。
阿寿嘿嘿笑着,只管打量她,如猫儿闻着鱼腥味道,凑近前,“一个人呢?可累不累?这手都扎了木刺了。”
他探手欲捉宝瑟的腕子,宝瑟忙闪开,后退几步,退到厨房边上,惊恐不已:“有……有事吗?”
“没事不能瞧瞧你呀?”
“我忙得很,现在要去姑娘……姨奶奶屋里回话。”
阿寿不屑一顾,“什么姨奶奶,不过因肚子大着才客气称她一声姨奶奶。等孩子落地以后,看这宅子里谁还拿她当根葱?你跟着她没前途。哎,不如跟了我吧?”
“我要走了。”
他好容易得着机会,哪肯容得煮熟的鸭子就飞了?三两步抢上,露出真面目,“别走啊,再说会儿话。”
宝瑟早防着他这一手,忙回手关门,拿门闩闩住。他气恼这丫头刁滑,拿拳头擂门擂得山响。宝瑟瑟瑟发抖,只管用背抵住,死活不开。过了阵子,阿寿觉得无趣,怕闹大了引来闲人,自己嘟嘟囔囔去了。她这才长出口气,几乎瘫坐在地。
自那之后,便连在这个家里,亦不得消停。除要防文妈责难挑理,要在太太老太太跟前谨小慎微,还要多防一个不怀好意的阿寿。那个阿寿呢,自瞧上宝瑟后,越想越觉得垂涎三尺,觉得和平日里见过的村妇不一样。果然是高等妓院出来的丫头,细皮白肉,平头正脸,比那些仆妇的女儿水灵多啦。
他想,搞一个小妾的房里丫头,还不手到擒来?
念汐早对文妈时常支开宝瑟的做法怨愤不满,一主一仆,针锋相对,杀机四伏。她也不想想,谢念汐是何等人物?老到如书寓里的老鸨平妈妈那等样人都拿之不下,何况一个管家老妈子?文妈从前在顾严氏及南琴跟前学的三招两式,在她眼前无异班门弄斧,不够看的。每每欲给她下绊子,都不能得逞,半点儿便宜讨不着,还时常闹个灰头土脸。越是没脸,越是积气。压不住姨奶奶,便都将气撒到宝瑟身上。可怜宝瑟忍气吞声,受她作践,又不敢多说。
念汐亦觉出宝瑟近来不大对劲,成日心事重重,愁眉苦脸比往日更甚,便问:“有人欺负你了吗?谁找你麻烦?”
宝瑟反倒暗中体贴她孕中不宜动气,况且先生不在,姑娘与她们冲突起来以寡敌众定然吃亏。于是当下遮掩道:“这倒没有,只是近来睡得不大稳,所以气色不好,不妨事的。不过,有句话其实我藏在心里好久,一直想问姑娘。”
“说。”
“那个……我就想问问,姑娘当初选了先生没选七少。如今,真的……真的不后悔吗?”
念汐诧道:“怎的突然想到问这个?”
“我看若论用情之深,七少喜欢姑娘恐怕胜过先生喜欢姑娘。”
念汐失笑,说道:“傻。松霖认得我是多早以前?与七少相识才多早以前?男女之间,哪里能一世浓情烈爱?处到最后,也不能天天风花雪月,还不是油盐酱醋?王霆待女人是好,可你看他一时好,能保他一世好?我不信。”
宝瑟嗫嚅:“我觉得七少不是负心的人,他……不像。”
“你觉得他这么好,你去嫁他吧,要不要我去给你提亲呀?哈。”
“姑娘,你又开玩笑,宝瑟一直拿他当大哥瞧来着。我还不是替姑娘着想,况且自那次传过信儿以后,没准那边还在天天盼着姑娘的只言片语呢。姑娘倒狠心不理。”
“不理,是为他好,也为了我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与其让他存着念想这么耽误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你如真正当他是你大哥,就该指望他早早找着适合自己的女人。而不是这么不清不白空耗着。所以,以后你也别再传递消息了,也别老提这个人了,听话。”
她应得既不情也不愿。
左防右防,东躲西藏,终于没能够躲过一劫。
这天宝瑟奉命到后边取茶叶,翻找半天没找着,正在纳闷。猛听身后“砰”地一响,急忙回头。只见屋门紧闭,阿寿不怀好意朝她逼近而来。宝瑟这一惊,脸色煞白,吓唬他道:“你再过来,我喊人啦!”
不想对方不以为然,“你喊吧,后边这些人早早地被我给遣开了。谁都不知道你在这里。你要聪明呢,就放老实点儿,顺了我的意。听说你是打堂子里出来的,高等堂子我还真没进去过,都什么样儿?你说我听听吧?”
宝瑟听他越讲越下流,惶急无措,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她一叫,登时惹得阿寿恼羞成怒,“还嚷是不是?我叫你嚷!”
说着一拳抡去,正抡在宝瑟的右颊上,宝瑟立时眼冒金星摔了下去。阿寿气犹不出,抓起她头发便往墙上撞,撞得十来下,鼻青脸肿,喉中喊都喊不出声,呜咽不止。他见她不挣了,这才撕开衣裳行强。
宝瑟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半昏半醒中双脚朝空中乱踢,一只鞋子被生生踢落,甩在门上。
门后有个影子,一闪即逝。
念汐觉得奇怪,一大天不见宝瑟人影。取个茶叶怎么就上午取到下午,莫非取到爪哇国去了?恰好文妈去跟太太例行汇报,不在跟前。她便走出屋子,一路寻来。忽看到前边有个丫头,神色不正,甫瞧她过来缩头就躲。她立喝道:“站住,过来。”
那丫头粗手大脚,笨笨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在前边做事的人。念汐觉出味儿不对,肃着脸问:“为什么见着我就跑?后厨里有人?”
她缩着颈,低声说道:“我说了,姨奶奶可别跟人说是我讲的。今儿早晨,文妈的儿子阿寿自后门蹿进来。把后院子里帮佣的人都赶散了,说他要用一用院子。我没走远,就蹲在廊下边瞧热闹。没承想姨奶奶房里的宝瑟没多大会儿工夫便进去了。后来我听门里有人打架,悄悄跑过去一看,见着……见着……阿寿把宝瑟按在桌上做那个……”
念汐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花。差点儿没生生磕在台阶上,亏得那丫头急忙扶住。宝瑟!宝瑟!一个没留神,竟被他们给欺负了!这畜生王八蛋!
“二姨奶奶当心——”
她一把扭住那孩子衣领,眼睛里似要蹦出火来,“你说!那畜生现在在哪儿?”
“在……后院晒太阳呢。”
好,给我等着!
念汐一手叉腰,挺着肚腹,气势汹汹来到后厨房。厨子厨娘和几个帮佣的陡然见她下顾,都不明所以,一起停手。其中有个老用人愣了半天,才忙忙道:“二姨奶……”
她目光森然,神色可怕,缓缓说道:“你们都给我出去。把这后院子大门钥匙给我留下。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她这话声也不是特别大,可就是慑人,叫人不寒而栗。下人们里有几个机灵的,就猜到大概与上午的丑事有关联,忙乖乖搁下钥匙溜走。等人鱼贯而出,念汐先将门妥妥地锁好,确定断了他退路,这才一撩裙摆找他寻仇。
阿寿夙愿得偿,回味无穷,正在太阳底下眯瞪。冷不丁一个天仙也似的美人儿冒出来,还道自己发梦呢。仔细再看,这不是新娶的姨奶奶吗?他心里打个突,忙起身,有了三分防备。
念汐却冲他嫣然一笑,勾勾手指,和颜悦色道:“你就是文妈的儿子阿寿?你过来。”
阿寿哪里就肯过去,反退了半步,谄笑道:“有什么事?姨奶奶请吩咐。”
念汐拿眼将他一溜,道:“哟,果然是文妈的儿子,啧啧,瞧这身板儿,瞧这块头,瞧这通身的气派,就是比家里那些用人强多了去了。文妈在我跟前经常提你,说你人老实、勤快。我最近听人说呀,你对我跟前的丫头宝瑟有意思?有这回事吗?”
他哪知是计?又何曾见识过这模样娇怯怯的小姨奶奶的厉害?还直点头道:“有,有的。”
“你要喜欢,我去向太太说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阿寿听了这话,将防备全抛到九霄云外,乐不可支,就松了警戒。念汐抬手朝他眼睛就是一抓,正戳中眼窝,登时血就流下来。阿寿一声惨号,自觉一只眼睛被血糊住,都看不到了,双手乱抓。念汐顺手抄起根大木头劈头盖脸便往他头上招呼。这下迅雷不及掩耳,打得他晕头转向。
挨得数十下,他毕竟是年富力强一个男的,被撩上火头,当即一手去抢棍子,一手挥拳要揍念汐。念汐厉声道:“你他妈有种就打!但凡敢碰着老娘一下,我就告诉外头人你要强奸主子的小老婆。送官查办,等着吃枪子儿吧!”
她此语诛心,正捏着对方要害。阿寿因偷东西蹲过几天大牢,最怕见官。想还手又不敢,抱头满院乱窜,大喊:“姨奶奶饶命!姨奶奶饶命!”
他越喊,念汐越恨,下手越狠,生生将一根婴臂粗的棍子给打折了。他看准空当,用力一蹬,翻上墙头,念汐追不及,将半截断棍朝他头上丢去,扬声喝道:“文阿寿,畜生养的王八蛋!我告诉你,咱俩的账还没完呢!”
这边跑了个阿寿,满屋子在外听壁角的人都暗暗拍掌叫好。原来文妈平时趾高气扬,早把人缘都伤透了。可碍着大太太和老太太的面子,谁都不敢把她怎么样。如今阿寿吃瘪,大家乐得旁观,谁都不去告诉文妈。
念汐踹门而出,理也没理他们,阴着脸,一径往自己屋子而去。
戏,还没唱完呢。看我今天饶得了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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