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计赚(2)

作者: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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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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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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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784字

杨素贞道:“娇雅,别缠着你哥,看给他勒得快喘不上气儿了。你可能耐啊,一声不吭离家出走,闹了我们一人仰马翻。”


王霆歉然一笑:“这不回来请罪了吗?要杀要剐,任罚。”


“杀你倒是不用,乖乖把媳妇给娶了,就算帮了我们的大忙。”


说到这个,大家全眼睁睁地等他明确表态。到底是为逃婚跷的家,这次回来究竟怎么个想法,还是要瞧他的意思才好办。王霆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众人这才松口气,娇雅拉了他手,“好呀,那我要多个七嫂了。七哥,这次说好了的,我给你做伴娘呢。”


大婚当天,极尽铺张,来了许多宾客。王家老爷子身上不便,却也勉强露面,坐在轮椅上叫人推出来,面色萎黄,中气不足。凡交接应酬之事,都由五姨太太一手操办。来的人里,军警商政,四界皆有,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马虎不得。杨素贞虽有俊清帮忙料理,却也忙得团团转、应接不暇。唯独王霆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一言不发。这来的众多人里,虽则都是客,各各存心不同,派别相异。面上一团和气,实际笑里藏刀。


若非知晓个中内情,哪里能够想到,其中水深至此呢?


倒是当天要结婚的新人,反成无足轻重的角色。他闪在一边,忙里偷闲,悄悄摸了根烟,还没点,就被杨素贞发现,“你倒清闲啊。”


王霆划着火柴,把烟点上,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事先说明白。我只管结婚,不管圆房。”


杨素贞不禁失笑:“搁了是别人,这话该倒过来说才对。你可好,连洞房都不想进。”


“反正他要我回来,我回来了,要我上那里杵着,我也去了。别的,我就不管了。不然的话,婚我就不结了。”


“随你,随你,都随你。你只要等会儿往那边一站,后边的事全不归你管。谁有兴趣理你是圆房是扁房?”


“这边弄完,我也不在上海待,还要回去。”


“回去之前,去你爸跟前问候一声。他嘴上不说,其实一直盼着你回来,好歹跟他打个招呼。”


王霆长吐一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不去了,免得不欢而散。”


他连中国书都念不好,更别提洋文。彼时那个牧师念的什么他一个字没听懂。总之站在那里,看着个陌生的女人,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他要娶的女人,上回见面时还拿把刀要杀他呢。


那情形,他记忆犹新。


想到这里,脖上那道疤痕,便如火燎一般烫人。


那姑娘微然垂首,一张脸隐在白色面纱底下,瞧不清究竟什么模样。他见她的手放在身前,十指交握,时紧时松,心潮显然亦是同他一样起伏不定。


他一时神游天外,娇雅狠狠把他一掐,他这才醒悟,抬手揭开碧桂面纱。


王霆愣在当堂。


他失声道:“她……她不是……”


顾严氏的气喘病遇冷即发,因天候渐入凛冬,晨时便厉害些,及至中午方缓,夜里又再反复一回。虽延医问药,精心调理,也折腾了近一个来月光景,这才慢慢好起来。松霖早晚问安殷勤,待药行不甚忙碌,还时时过来作陪闲话。母子二人关系倒不似先前般疏冷。


南琴伺候完老太太服药,打起暖帘见到文玉在院子里自己个儿踢毽子玩。文玉抬头看到她妈,忽然说了声:“刚才我看爸爸拿着一打簿子往二妈房里去了。”


南琴心下微动,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将她带到壁角,“是什么簿子?账簿子?”


“药行的账簿子。”


她的脸色当场瞬变。这个谢念汐,野心不小!莫非已开始打起柜上的主意了吗?


从前,松霖不曾出来当家时,无论家中家外的出入款项均由顾严氏掌管。后松霖成人,顾严氏身子不济了,这才将财政大权移交儿子。南琴几次三番欲同他共同打理田庄每年上来的租子,都被婆婆出手阻住,恐她图谋不轨。尔后还是她想方设法,将家内管事的权力揽在手中,才得以从中取利。


南琴如何不曾打过柜上的主意呢?


丈夫开药行买卖,本身老太太并不大同意,她自己心思亦是不满的,只不能明说出来。松霖若在外头当真找着谋钱的法门,有了大进项,还能将她这正妻放在眼里?男人,在这世道上,万不可指望他飞黄腾达的。他还年轻,还不曾迈入而立之年,正是个行情看涨的年岁。而她,早有自知之明,指望不上能拴得住他的心。所以,她要拴住他的钱,这比什么都有用。想当初,他兜里没钱时,不就得好言好语来给自己赔小心话儿吗?


她原本的打算,是跳过松霖将柜上的伙计给拢过来,再慢慢在老太太跟前递话,借由老太太出面,干预进项出项的银子。由小宗起,逐渐再到大宗。若明着要他交代,他必然是不肯的。不料,这谢念汐倒抢先一步下了手。


于是,南琴就将那些新仇旧怨一并统统忆起来。她如何腆着脸进的家门,文玉罚站,松霖几个月都没上自己屋里来,还有文妈的事,等等等等。


这个窑姐儿,是打算要自立门户跟她分庭抗礼了!


其心可诛矣!


其实南琴全想差了。压根儿不是她所估计的那么一回事。


松霖之所以拿账簿,并非要念汐帮他理事。不过是因前段时候遭遇劫匪,药材各项亏损报上来,他要将账目从头到尾再盘一遍。他生来做事谨慎仔细,不愿全扔给账房打理。况又是头回做买卖,自然凡事喜好亲力亲为。前两天没忙完,今日特意揣回家里做。


前一晚,念汐见他忙到深夜,实为不忍。这天看他案头又堆得高如小山,就拿好话劝他,买卖的事不必事必躬亲,知人善任,琐事就放权去给下边人做好了。松霖不听,执意如此。她恐他累坏,便就替他搭把手。两人将账目一对,一条条一笔笔,没到晌午时分,便都已清楚明白。


老太太叫人过来催饭,催了三趟,松霖道:“你还有孕在身,别跟我这里耗着了,先过去跟她们一块儿吃吧。买卖再如何忙,总不能饿着你跟孩子。”


说着,伸手在她肚上摸了摸,甚为怜爱。念汐将他手里簿子强夺下来,“走走走,吃饭去!我就不信这一会儿的工夫还能耽误什么!你就这个劳碌命,咸吃萝卜淡操心。”


松霖只得撂下。两人手挽手,往前边去,半路念汐想起一事,忽道:“对了,刚才对账时,有个地方对不上。”


于是就把哪里哪里漏了笔款子,如何来去不明,给他说一遍。松霖皱眉,摆手回答:“别提了,这是笔坏账。积欠好多年,怕要不回来的。”


细问之下,他才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道出。那欠债的姓关,原本是个沾亲带故的极远房亲戚。其实多少年都两家不曾往来走动过。后有一年,他们乡中遭灾,举家南迁。当初人生地不熟,又要重整家业,于是打着认亲的旗号找到松霖的爸。顾老爷子在世时,为人极是儒雅和善,待人亲厚,慷慨大方。当时立下借据,并未要他的利息,只写明所借款项多少,亦没写几时还款。后老爷子去世,松霖当家,曾执借据去关家索要。不料,人家却来回打太极,推说字据条款不明,不便即刻返还,于是就成了笔陈年糊涂账。松霖要面子,气性高,本就不擅讨债之务,要了好几次,就吃了几次哑巴亏。


顾严氏亦数落此人人品低劣,“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是个打秋风的。借钱时巴巴地上赶着,嘴里甜得出蜜,还钱时又是一副嘴脸。”


南琴道:“如今放债的倒得赔小心,欠钱的都成了爷。我昨天出门,才听街坊说过,那关照惠家的大闺女上个月出嫁,嫁妆装了满满十八箱,金银彩礼,绫罗绸缎,气派得很。绝不似他口中所说的家内亏空,节衣缩食的模样。”


念汐想起一事,“不好,咱们这对街街面上刚刚开了家药铺子,好像当家就是姓关,不会冤家路窄吧?”


南琴淡然道:“不巧正是他。”


念汐暗道:同行相争,这下子,那姓关的越发不会还钱了。


她最看不得松霖发愁。为补上回的损失,他这数天以来奔波忙碌,早晚饭皆不在家吃,时常还睡在外头。念汐心说,单从账面上看,往来死账坏账糊涂账好几笔,均是这么个状况。纵然家底殷实,可经不住这么折腾。她心中计议已定,叫来宝瑟,两人梳好头打扮停当,便跟门上说在家气闷,出去遛个弯便回来。


主仆二人出去半天,回来时念汐春风满面,嘴里还自顾自地哼着小调。晚上松霖瞧她脸带喜色,不知何故。


念汐说道:“我今天跟宝瑟去那个积善堂踩了回点,探听明白他们底细。那关照惠有一子三女,一妻一妾。这人的毛病是特别爱充面子,外边摆阔,内里悭吝。并非没有钱还,而是不舍得还钱。大概盘算着这笔款子拖久了,他就不还了。”


松霖不乐,道:“我岂不知道呢?可他着实脸皮厚,赖着不给,如之奈何?”


“我有法子叫他把往年吞的银子,连本带利全给咱们吐出来。”


“什么法子?”


“山人自有妙计,等着瞧吧。”


关家二姨奶奶原本丫头出身,小名春燕,模样标致,并没半点儿乡下丫头的味道。后生了个儿子,这才扶上姨奶奶的位置。儿子过给大太太,三小姐依旧随她,照规矩儿子女儿还管她叫姨娘。


这天春燕带女儿婷婷出门办事,上了马车,才走没两步,车忽地停了。只听车夫慌道:“哎呀,这位太太,你……你伤着没有?”


春燕掀开帘子探身向外,瞄见车前似有个女子,被搀扶着慢腾腾站起来。及至她起身,方知是个大肚子,身怀六甲。春燕忙问:“出什么事了?”


车夫将那女子搀过来,“方才一个没留神,将这位太太蹭着了,幸好不曾摔伤。”


春燕自己乃有子女的人,深知怀胎辛苦,看到她就有三分感同身受。加之自己的马车撞了她,甚为过意不去,忙道:“这位太太,要紧不要紧?要不要带你上医院瞧瞧?”


她微微一笑,和声说道:“无妨,并没跌着,是我方才自己不小心。”


她声音极柔和熨帖,如暖风拂过,加上相貌娇丽,举止仪态落落大方,予人先有三分好感。春燕颇感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到底哪里见过。瞧她服饰妆容,不像寻常人家,便邀她上车,硬要送她一程。


关婷婷偷眼观察,亦觉面熟,回思半天,骤然“呀”了一声,脱口道:“我想起来了,我在报纸上曾见到过你的照片,说你原来是‘燕平书寓’的倌人,同本地一个有名的开赌场的少爷有染?是不是?”


念汐笑容不变,目光却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小姐记错了。我是顾家公子的二姨太太,并不认识什么开赌场的人。”


这一说,春燕倒恍然醒悟,“顾家?中兴药行的当家?哟,这要说起来,还是咱们一门远亲呢。”


婷婷不知这段往事,春燕倒略知一二,就把当年故乡遭灾逃难之事给女儿解释了一回。念汐察言观色,这位关家二姨奶奶其实是个端方稳重之人,小姐涉世未深,是个小家碧玉。车中三个女的,两个都是姨太太身份,不言自明,就透着些许亲近。况且念汐从前学的,便是与人拉关系、攀交情的本事。一路谈天说地下来,早被春燕引为知己,临下车时还嘱咐,以后若有空两家多多走动。


回到家,宝瑟端热水毛巾上来,不免说道:“姑娘要出去也不知会一声。如今的身子,身边怎么离得了人呢?”


念汐将别发银簪子起下,往首饰盒里一扔,回头笑道:“故意不带着你。这局棋里头,我最多是个车,你才是那个帅。还没到你露面的时候,留着你,后边要派大用场的。”


晚上松霖上这边屋里,念汐将白天的故事告诉他。他笑而不语,心里只当是妇道人家一点儿小见识,不能当真。念汐立道:“你还别笑,你这笑容里的意思我看得懂。你想我之前的话是逞能,胡吹大气说着玩的,绝当不了真。我还告诉你,局我可已布好了,下边还得你、大姐一起来演。喔,对了,还有宝瑟,也躲不了闲。”


松霖听得一头雾水,“这里边有宝瑟什么事?”


宝瑟也奇道:“是啊,这又关我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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