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宾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10488字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沮丧,“昨天我不小心溅了他一身水,趁我进店里买东西的时候,他把我的车开跑了,后来打电话告诉我,他开车撞了人。其实,到现在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的回答令她十分失望,她狐疑地盯视对方片刻,见他一脸真诚,她相信他没有骗她。谢家玮太可恶了,他的身份又成了一个谜。原以为记下他的车牌号,有了他的电话,知道他的名字,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这家伙好像早有预谋似的,最终还是翻出了她的手掌心。她当着对方的面再一次拨打谢家玮的手机,还是关机。
“林小姐伤到哪儿了?”对方关切地问她,“我陪你去医院好吗?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没事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又问他,“你带行车证了吗?”
他把行车证递给她。车主名叫古乖。她仔细核对上面的车牌号和车架号,确认无误后,便把行车证和车钥匙一起交给对方。古乖再次关心地问她:“你真没事吗?我觉得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有些憔悴的脸看上去非常平静。他说话的时候,她两眼穿越他的肩膀望向远处某个地方,眼神没有聚焦,显得有些空茫。她没有注意他后来说了些什么。与人对话的时候,她经常走神儿。这些年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一个大活人,笑起来很帅的样子,也很有风度,她渐渐对他有了一点兴趣。
“说说你吧。”她微笑着问他,“你应该比我大吧?”
“我今年二十七了。”
“比我大几岁。”接着话锋一转,“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不像公务员。你是开公司的?”
“猜得真准!”他冲她微笑,“不过现在破产了。”
“真的吗?”她歪着脑袋看他,“今天该不会是愚人节吧?”
“真破产了。”他两眼看着她,语带诙谐地说,“最信赖的朋友骗走我所有的现金,顺带拐跑了我的女朋友。这不是愚人节里说笑话,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两人正说着话,四个二十岁左右的俊男靓女水一样涌了过来。他们围住古乖叽叽喳喳,眼珠毫不掩饰地在林媛丽脸上荡来荡去。她猜测这些人应该都是古乖的朋友。古乖问其中一个大胖子:“大块头,你们都来了?”
“刚刚到啊。”大块头一边说,一边侧脸看了一眼林媛丽,“这位就是被车撞的那位……那位……”
话未说完,一位浓妆艳抹的美女在大块头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怎么说话呢?人家是大美女,不是那什么……话说你现在笨得连句话都说不顺溜了……亲爱的,拜托以后多读点书吧!”美女显然比大块头会说话,骂完人转过身对林媛丽打了声招呼:“姐姐,你好!”
林媛丽冲她笑了一笑。等大家都坐下,古乖叫来服务生,让他们每人点了份自己喜欢的饮料,随后把身边的朋友逐一向林媛丽做了介绍:“这胖家伙叫大块头,扇他巴掌的美女叫蓝眉儿,他的女朋友;这位长相甜美、身形清瘦的美女叫张榕,蓝眉儿的同学,她们俩今年读大一;这位瘦高的小青年是跟随我多年的小兄弟符海跃,绰号长脚虾。介绍完毕。”
“大家好!”林媛丽向众人挥手说,“我叫林媛丽。”
“能认识阿媛姐,是我们大家的荣幸啊。”大块头拍拍手喊了一声,“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笑着附和:“对啊,对啊!”
林媛丽被这些人的单纯、友善所感染。以前她很少接触这类人,对他们一点也不了解,今天偶然间相遇,他们给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她本想和大家多待一会儿,看看他们都聊些什么,忽然想起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一个特别的日子。她神色稍变,急忙站起来向大家告别。古乖请求送她,她点头答应了。他是个挺不错的男士,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小巷里出现一个男孩的身影,身形单薄,一头乌黑的乱发盖在头上,其中一缕从脑门上垂下,正好遮住眉清目秀的半边脸颊和淡淡的络腮胡,身高大约一米八三,年纪二十来岁。男孩迎着大风去接张榕。与古乖、蓝眉儿等人聊完天,她正独自回家。经过百年骑楼一条斑驳的老街,拐入右边一条小巷,张榕瞧见那个男孩,高兴地扑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哥哥!这么晚你还来接我?”
“你还好意思说。”男孩从暗处推出来一辆三轮摩的,让张榕坐了进去,“你应该早点回家的。女孩子要注意安全。”
张榕一边微笑,一边噘起小嘴斜了他一眼。男孩驾车朝小巷深处驶去。“以后不许这么晚回家,听见了吗?”见张榕不说话,男孩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这都是为你好!你别不乐意。”
“谢家玮哥哥!”张榕捂住脑袋大声抗议,“你比妈妈还要唠叨。告诉你,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啦!”
“你要是小孩子就好了,小时候你多听话。”
摩的驶到张家大门,张榕的父亲张百强、母亲董芝兰从门里走了出来,热情地和谢家玮打招呼。“家玮,这风雨天的,今晚就住在干爹家吧。”张百强说。
“不了,干爹,”谢家玮驾着车在原地掉头,“榕榕我给你们接回来啦,我去外面再兜几圈,没准儿还能多拉几个客人,多挣点钱。”
“这个月你已经给家里挣了不少。”董芝兰笑着说,“你瞧这天气,风大雨大,新闻里说有些地方海水都倒灌了。”
“没那么严重。”谢家玮回答,“我走啦!”
自从昨天撞了林媛丽,他今天一整天没敢上街。上午,他冒着大风去附近的电话亭买了张新的手机卡,下午一直躲在干爹家里陪张百强下象棋。可他的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棋盘上不时浮现出一片蓝色的海滩,一块巨大的岩石。那些随风而逝、日渐模糊的往事,像一颗颗棋子浮现在眼前。他想起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他的生日。虽然这些年他早就不过生日了,但他总喜欢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往年都是白天去,今天因为要躲林媛丽,加上白天风大雨大,所以改在了晚上。离开张家,他把车开上人民桥,驶向白沙门方向。
古乖把林媛丽送到政府家属大院门口就离开了。林媛丽随后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说去白沙门。
途中的街景让她浮想联翩,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充满风声雨声的梦。醒来的时候,时光已经过去了九年,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已经二十三岁了。生活应该重新开始,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即便那是一段铭心刻骨的记忆。曾经有人劝她:人的一生里无论发生多么伤痛的事,十年八载后再回首,顶多就是一掬苦笑;假若再过个二三十年,也就成了淡淡心酸的一瞬间。还有人劝她:岁月是一座孟婆桥,等你过了这座桥,一切将浑然而忘,下了桥,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新的世界。可是,当新世界缓缓而来时,她发现自己无法忘掉桥那边发生过的一切。她想再回到桥的另一端,重温当年的泪水和欢笑。她想留住岁月,留住爱情,永远活在九年前的那个时刻。
想到这里,她把头埋入双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肩膀轻轻颤抖着,眼泪哗哗涌了出来。到了白沙门,她付了车钱,打开车门跑进外面的世界,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海滩上奔跑。她的心在呐喊、呼唤。望着乌云滚滚的夜空,她的眼睛仿佛穿过遥远的云雾似的岁月,看到了九年前的那一幕,看到那个高矮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一头淡淡的卷发,斜挎着背包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那天晚上,他把她从一位外地游客的纠缠中解救出来,她不小心在路上撞了那个人,那个人便对她不停地恶言相向。
那个男孩知道那晚是她的生日,知道母亲将饿着肚子的她赶出家门后,送了一小盒生日蛋糕给她。那是他为自己第二天的生日准备的。那年他们都是十四岁,他只比她小一天。在他们认识的三天里,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他和她遭遇相似,他妈妈常用藤条毒打他,爸爸将他从二楼扔下来摔成重伤,他不得不离家出走,四处流浪。她觉得他虽然生得又瘦又矮,但长得却很帅,心地又善良,而那时的她,是只相貌平平的丑小鸭。
他是第一个陪她过生日的男孩子,对此她非常感激,问他以后每年的生日都愿意陪她过吗?他说愿意。问他等她长大以后,长发及腰时,愿意娶她吗?他也说愿意。他们抱头痛哭,相见恨晚。爱情密码就是在那天晚上约定的。
后来他死了。那个夏天她一直很悲伤,他的死与她有着很大关系,要不是她冤枉了他,把他当成了贼,他也许就不会死。那天晚上他捂着被她打得肿胀的脸,哭着离开她的时候,眼神出奇的悲伤。此前他们一直很幸福,热吻中他曾问起她叫什么名字,她故意笑着卖关子不告诉他,用嘴唇堵上了他的嘴。过了一会儿,当她被吻得喘不上气来时,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用同样的方法回敬她。他们一直热衷感情上的互动,享受着相互间拥吻带来的甜蜜和幸福。
自那年夏天以后,在她心中伸手可及的地方,在她的伤怀梦里,时常有位像樱桃一样的男孩从秋天爬进夏天,拉着她的手去看海甸岛上的水井。那口井地处密林之中,周围是汉白玉大理石砌成的台阶,一丛野菊在台阶的缝隙里迎风摇曳——那是他童年时代常去玩耍的地方。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井里晃动,看见那个男孩躺在冰冷的水底,像樱桃一样栩栩如生。在梦里,他经常回到她温柔的怀抱。
每年六月的这个晚上,她都要在这片海滩上凭吊他。他们的爱情是从这里开始的,他的生命也是在这里消失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见那个美貌少年投海的影子。为了纪念他,此刻她点燃了一支香烟。她平时不抽烟、只喝酒,这支烟是为他点的,为魂在天国的他上的一炷香。她看着青灰色的烟雾袅袅飘向夜空,离地数尺时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谢家玮赶到白沙门海滩时,那里已经有人了,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刚好坐在他要去的那块大岩石上。由于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女孩的相貌,只见她抽着香烟,红红的火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一朵反复凋谢的玫瑰色的昙花。一小时过去了,那女孩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谢家玮渐渐失去耐心。这时风越刮越大,黑云再次遮蔽了月亮,一场暴风雨又要到来。他穿上雨衣,启动车子准备离开,却听到那女孩在远处喊他。他心中大喜,她走了,他就可以去那块大石头上坐一会儿了,他才不怕什么暴风雨呢。
“你坐别的车吧!”他对着她喊了一声,就要把车开走。
“喂!不许走!”在他掉转车头的时候,女孩已经跳上了车。谢家玮发现对方就是昨天被撞的那个难缠的女疯子,心里顿时一阵紧张,赶紧把防风帽套在头上。这样她就难以认出他是谁了。
“你说你,这大半夜的等在这儿,不就是想多挣一份辛苦钱吗?”女孩在他身后发着牢骚,“你干吗见了我就想跑?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水母咬伤过?”
面对她的一腔怒火,他不敢拿话反击她,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他的身份。他打算回到城里找个地方骗她下车,然后再逃跑。对方见他不吭声,更加生气,以为他看不起她、藐视她,伸手抓掉他头上的防雨帽,对着他的耳朵高声大叫:“你是聋子吗?听不见我的话吗?”
谢家玮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发响,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回头瞪了她一眼。就在这时,天空降下一道枝形闪电,耀眼的白光里,她看清了他的长相——昨天那个逃跑的家伙!女孩哈哈一阵冷笑,在谢家玮脑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对他说:“谢家玮,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老天真是有眼啊!你以为关了手机就能逃脱本尊的手掌心吗?”
“嘚瑟什么啊?”这一刻谢家玮反而冷静下来,“我今天真是太倒霉了!躲了你一天,最后还是撞上了你!”
“你倒霉?”女孩抬腿踹了谢家玮一脚,嘴里吼道,“你开车撞人又逃逸,我才是受害者呢!倒霉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问你,昨天为什么要逃跑?”
谢家玮一声冷笑:“被个女疯子给讹上了,不跑只有死路一条!”
“我警告你啊!”女孩愤怒地指着谢家玮的脊梁骨,“你再敢诬蔑我是女疯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谢家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昨天开豪车,今天又开三轮摩的,你这身份变得也太夸张了吧?你是行为艺术家吗?你哪个大学的?”
“这你可是抬举我了!”谢家玮冷冷地回答她,“本人无业游民一枚,至今不知大学的门朝哪边开,昨天开豪车纯属一时瞎胡闹,没想到竟然遇上你这个女疯子。算我倒霉!”
“你还敢叫我女疯子?”
女孩一气之下,抬腿把他从车上踹了下去,三轮摩的瞬间失去了前进方向,歪歪扭扭地冲进路边的臭水沟里。谢家玮从路边爬起来,看见沟底的污泥里站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全身泛起斑斓的微光。他一瘸一拐下到沟底,冲那影子冷笑一声:“行事不经大脑,没摔死算你走运。瞧瞧瞧,如今变成了黑又亮!”
“你说谁是黑又亮?”女孩尖叫着抓起一团污泥朝他扔了过去,嘴里骂道,“我林媛丽遇上你这浑蛋准没好事!不是被车撞,就是摔进臭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