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闾丘露薇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9
|本章字节:8584字
每天早上,恺弗和他的搭档,总是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餐厅吃早餐。这和他们的职业有关,他们都是英国保安公司的职员。在这里,他们的任务是保护中央电视台的两名记者。
雇用安全顾问是西方媒体的做法。我也一直认为,作为一个专业的媒体,除了要对记者进行安全培训外,如果有财力提供这样的服务,当然是最为理想的。不过,这要视情况而定,比如班加西现在的安全状况,是否需要两个安全顾问呢?
和恺弗聊起这个话题,他很坦率地告诉我,他的建议是一个人足够了,因为根据他们的专业判断,班加西的情况并不是那样的不安全。虽然从做生意的角度,多一个人自然可以多赚钱,但是同样也是从专业的角度,提供的服务应该合理。不过,他的建议并没有得到回应,新来的两名央视记者又带着两个英国安全顾问来到了班加西。
我问恺弗关于那个被打死的法国保安公司老板的事情,毕竟他们是同行,对这件事情非常关心。
恺弗告诉我,事情是这样的,这家法国保安公司准备在班加西开设公司,老板亲自带队,并且从过渡政府那里取得了证明,主要是为反对派进行安全培训。不过,过渡政府不肯为他们发出书面的武器携带许可证,因为他们毕竟是外国人。为了控制武器,过渡政府现在规定,如果携带武器进入一些场所,必须持有过渡政府发出的有效证件。哈迈德就有一张,为的是让自己可以携带他的那支手枪进入酒店、政府办公楼这些有安全检察的地方。
不过,过渡政府说,是否携带武器,是否担心风险,由这五个法国人自己决定。最后,他们决定随身携带武器。结果,上个星期四的时候,在班加西的一家餐厅,他们被几个反对派武装截住,怀疑他们携带武器。他们大方承认,并且拿出了过渡政府的证明,说明自己是获得允许在当地开公司做生意的。但是,反对派武装又提出一个指控,说两个星期前,他们曾经在的黎波里和卡扎菲的人见面。法国人承认了,不过解释说,对方是要请他们合作培训武装人员,但是被他们拒绝了。他们表示,已经决定在的黎波里以外的地方做生意。
双方都显得有些激动。反对派武装用枪把他们推上车,准备押回审讯。就在那个老板被反对派用枪推着准备上车时,枪响了,子弹从他的后背穿过了胸膛。
“你觉得是意外还是有意?”我请教恺弗。“不知道,可能是意外吧。”恺弗耸耸肩膀,“不过,其他四个法国人,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就没有再看到他们。也许已经离开,也许还被关押审讯。这里的人说起这件事情,大家都很低调。”
“这些日子,这里的人真的很紧张。”我指指坐在不远处的另外一名同行,“他上个周末就被抓到警察局呆了三个小时。”
自从两个星期前,班加西发生了反对派控制这个城市之后的第一次汽车爆炸事件之后,这家住满了外国记者的酒店加强了警戒,没有登记过的车辆都不允许开到酒店门口,大堂里面那个原本只是装饰的x光机,终于真正派上了用场。保持警觉心,对于反对派来说确实有必要。在这个城市里面,卡扎菲的支持者正躲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就在几天前,采访过渡政府的一个大会,就在我们准备拍摄会场外景的时候,一声枪响在头顶掠过,在会场外的墙上留下一个拳头大的弹孔。尽管现场守卫的反对派武装快速冲出马路,但是枪手已经消失在马路对面的农庄里面,无影无踪。
但是,过于神经紧张,往往会出现过度用力的情况。楼下的争吵,十分钟后结束,显然这几个当地人终于被证明没有问题。还好大家都熟悉了枪声,不会受到任何惊吓。但是这些日子,即便是记者采访,也开始受到这种紧张状态的影响。
这名摄影记者,就是因为拍摄油站排队的人龙被送进了警察局,呆了整整三个小时。在当地人眼中,这个记者不怀好意,他的照片会被卡扎菲利用来进行宣传,夸大班加西不好的一面,而这只不过是因为周五休息,周六就会一切恢复正常。
我也遇到同样的情形,在埃及大使馆门口拍摄等待拿回护照的人群时被当地人包围,指责我们这样做是在帮卡扎菲宣传。而导致这种混乱场面的是埃及大使馆,先是规定要申请签证才能进入埃及,三天之后又突然宣布取消这个新措施,让人措手不及。我们最后能够顺利采访,是因为另外一批当地人帮我们辩护,大声地反问那些指责我们的人:“我们现在难道不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吗?”
这样的场景,利比亚人不会陌生。因为缺乏安全感,卡扎菲才会限制民众的自由,不管是言论还是行动,轻易就把民众定义为精神病或者政府的敌人。为了避免政府认定的负面新闻得到传播,就把媒体牢牢地控制在手上,确保不会被敌对势力所利用,从而进行“宣传”。
走上街头反对卡扎菲的利比亚人,正是要为自己争取自由,但是当中的不少人无法摆脱极端的思维模式,结果用自己反对的人所使用的方法、思维甚至语言来对待其他人。他们忘记了,即便是和他们意见不和的人,甚至是站在对立面的人,采用这种被证明是错的方式,最终会让自己也变成自己反对的那种走入极端的人。
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殊途同归。有个市中心的政府大楼采访。这座大楼刚刚落成,连哈迈德也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和周边的建筑比较,显然要气派很多。不过,每次经过那里,吸引我的是空地上的游乐场,孩子们在那里荡秋千,滑滑梯。哈迈德感叹说:“你知道吗,这是班加西第一个游乐场。”
不仅是第一个,而且是免费的。在这个利比亚第二大城市,几乎看不到公共娱乐设施。在香港,我们习惯了每一个社区,政府都会拿出一块空地给孩子们玩耍,但是在这里,孩子们可以去的地方只有动物园,但是门票要两个第纳尔,如果一个家庭有四五个孩子,家长的负担一点也不轻。
这座政府大楼的会场,每个星期有三天用来作为儿童活动中心。这是由三名当地女性发起的,她们自己掏钱,征集志愿者,然后找到了这个过渡政府免费提供的场地。
“我想让他们过正常的生活。”娜伊玛四十出头,她说,在冲突发生前,她本身就从事类似社工的工作,为学校里面有需要的学生提供帮助。
“我从二月底开始和朋友搞这个中心。一些孩子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还很害怕,因为那些枪声就在市中心他们家的附近,还有人看到了大人的死伤。有的孩子来的时候,总是爱拿着玩具枪。我想让他们忘记那些,我希望他们做正常的孩子。”
礼堂里面,孩子们分成了不同的小组,一批男孩子席地而坐,在上跆拳道课,老师是两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穿着制服,教起来还显得有板有眼。
旁边的圆桌旁,女孩子们分成不同的小组,有的在画画,有的在做手工。旁边的小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厨房,大一些的女孩子在学习烹饪。
穿过礼堂,五岁左右的孩子都聚集在另外一个会议室里面,他们正在跳集体舞。领舞的大哥哥把一个女孩子背在肩上,和小朋友们一起转圈。女孩子抓着大哥哥的头发,发出咯咯的笑声。
好多女孩子的脸上画上了蝴蝶,也有几个不知道受了怎样的委屈,眼泪把脸上的蝴蝶都弄花了,几个大姐姐在旁边拖着她们的手,安慰着她们。
大门口的走廊两旁,都是孩子们的绘画作品,大部分都是“卷毛大叔”卡扎菲的漫画。不得不说,卡扎菲的形象实在太具特色,画起来非常容易,卷发,大鼻子,就是一个神形兼备的画像。
不过,让这些孩子来到这里,正如娜伊玛她们希望的,是这些孩子的图画,最终能够和其他地方的孩子那样,不要掺杂太多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东西,就好像在桌子上放着的那张作品:太阳,向日葵,房子,简简单单,回归孩子的单纯。
临走的时候,娜伊玛拿起一条手绳,那是用红色、黑色以及绿色的毛线编织出来的,这三个颜色,在反对派控制的城市的电线杆上,甚至是路边的防护栏上,都可以看到。
“送给你的,这是这里的孩子编织的。很感谢你们来到这里,来到班加西。”娜伊玛一边说,一边把手绳系在我的手腕上。现在,我把这条手绳系在了我们的摄影机上。
今天做直播节目,话题是俄罗斯在利比亚问题上的角色。原来,俄罗斯邀请了利比亚政府的代表。不过俄罗斯外长在会面之后说,反对派因为技术的原因,没有能够参加谈判,但是会迟一天到莫斯科访问。
这样的说法让我很是疑惑,因为明明昨天的记者会上,过渡政府发言人回应得非常清楚,他们不会介入任何停火谈判,更不要说和卡扎菲谈。而且,从昨天发言人的口气来看,不管是中国还是俄罗斯,他们都还没有建立起官方正式的沟通渠道,怎么这样快就有了一个访问莫斯科的代表?
找到贾拉尔,他是过渡政府的媒体联络官,更准确一些,是过渡政府发言人库卡的助手,每次开记者会,总是由他先来招呼媒体。他很懂媒体,因为一个月前,当我说我是来自香港的媒体之后,他显然很清楚香港媒体和中国官方媒体之间的一些区分,也因为这样,他会主动给我一些访问,当然是为了向中国政府传递讯息。
贾拉尔让我等一等。两个小时之后,他打电话给我:“我问了库卡,他把电话直接递给了吉布里,也就是过渡政府的第二号人物,告诉他,香港的媒体说,俄罗斯外长说我们的人18号到莫斯科,吉布里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没有,没有这样的代表,也没有这样的行程安排。”
“是不是从你们一个月前写信给俄罗斯外交部,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没有。当然,我们的大门是打开的。我们希望可以去莫斯科访问,但是,那是为了介绍我们的情况,绝对不是为了谈判。我们说得很清楚,我们是不会和卡扎菲谈判的。”
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想来想去有几个可能:俄罗斯外交部被自认的反对派代表忽悠了,或者是俄罗斯在和卡扎菲政府唱双簧,也有可能,那个反对派代表,真心认定自己能够代表过渡政府。
在酒店大堂遇到贾拉尔,他很气愤:“俄罗斯人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抢功劳,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他们一直在那里设置障碍而已。”不过,俄罗斯的这一招,如果是为了表现自己在国际事务上的话语权,似乎并不成功。我很认真地看了英国、美国,甚至是阿拉伯的好几家电视台的新闻,对于俄罗斯只字不提。如果这只不过是一次表演的话,只能说观众不太多。倒是中文媒体很关心,也因为这样,更觉得有澄清的必要。所以,在做完了访问之后,鼓动新华社的同行去做跟进,毕竟他们才是最有影响力的媒体,虽然不知道这个稿子最终能不能被通过。
的黎波里今天有一场政府组织的游行,一批大学生来到中国大使馆门口,对中国政府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