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东边和西边的相互想象

作者:闾丘露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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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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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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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684字

这些日子,和在的黎波里采访的同事经常通过微博进行联系。虽然我们都使用利比亚本地电话,但是卡扎菲切断了东西之间的联系,所以无法相互通话。


比东部要好一些的是,西部电话可以向外打长途。当然,很多时候我也有些疑惑,到底是只有记者手头的电话才能够自由地和外界联系,还是包括所有的当地居民。在记者们下榻的力奥克斯酒店,虽然可以自由上网,看各种卫星电视频道,但听很多人说,普通的的黎波里民众已经无法上网,电视的选择也很少。至少有一点,到现在为止,社交网站上看不到来自的黎波里的民众上载的视频,比叙利亚还要密不透风,这从某个角度证明,当地的网络管制非常厉害。


“我在这边听到许多对东边的说法,不知道真假。比如,东边的部落是不是支持反政府军?东边生活秩序不正常,学校甚至一个月都没有开门?叛军残酷地杀害卡扎菲军队的士兵,吊尸鞭挞?有平民从东边出逃?”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我所在城市的状况,只能这样告诉她:“说老实话,这里很正常。学校没有开学是担心安全,因为毕竟还是有些老卡的支持者。我们每天到处走,采访完就去吃意大利餐,然后去科斯塔喝咖啡。晚上会去散步,然后去买炸鸡吃。对于你们那边,过渡政府的人现在说起来很小心,表示他们信息也不多。这里记者很多,采访很自由,对于西边也有很多的传说,大多数是抓人、排队、加油。这里的人打电话给西边,说话都很小心,怕给对方惹麻烦。”


同事说,她所能够接触到的的黎波里的人,酒店的服务生,负责陪同他们的官员,偶尔被组织外出采访时现场遇到的一些民众,都对东部带着相同的印象:东部只有很少人支持反对派,城市陷入混乱和停顿,情况一团糟。


同样的,和东部城市的人聊起的黎波里,几乎每个人都会焦虑地觉得,那里的人民生活在恐惧之中,不断有人消失,食物和燃油的供应出现了问题。到现在,唯一能够证实的,应该是汽车加油需要花好几个小时,这是因为,每当有新的外国记者从突尼斯边境进入的黎波里,前往指定的酒店的时候,必定要经过加油站,而这些日子,几乎每个记者,在不同的时间都看到了排队加油的长龙。


过渡政府在几个星期前,经常会讲述一些的黎波里的状况,甚至提出一些对卡扎菲的指控,但是,最近显得非常谨慎。发言人强调说,对于的黎波里的情况,他也是听一些从的黎波里逃出来的人讲述的,或者是这些逃出来的人带出来的一些视频而已。这当然是最聪明的做法,因为在未来有机会被独立论证的时候,反对派的指控如果证明是错误的,会对反对派的声誉造成影响。就好像利比亚政府对反对派的指控,其实有些自欺欺人,因为在东部,太多记者,太多各种的独立团体,可以去证明这些指控准确还是错误。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传出了利比亚石油部长叛逃到突尼斯的消息。到突尼斯,是目前为止最快捷和安全的一条通道,从的黎波里开车,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当然,需要通过无数的政府军的检查站。


如果不这样走的话,就需要穿越西部的沙漠地带。同事打电话向发言人穆萨确认,对方干脆关机不接电话,而快要接替穆萨的准发言人,一口否认。作为发言人,这是最忌讳的一点。对于自己不清楚或者不确定的事情,千万不要说死,就算知道真相,迫不得已要欺骗媒体,也需要用模棱两可的方式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今天中午的时候,cnn打出了走底字幕,突尼斯官方证实,利比亚石油部长已经抵达突尼斯,宣布脱离利比亚政府。高官的离去,对卡扎菲的心理压力,一点也不比北约的空袭来得小,甚至更大,是不是会有一种骨牌效应,还真的值得观察。


突尼斯到现在还没有承认过渡政府,但是从突尼斯在边境地区,对利比亚政府军和反对派武装冲突的表现,以及对利比亚难民所提供的帮助来看,实际上已经站在了过渡政府这一边。


一个来自突尼斯的政党代表团今天到达班加西,他们宣布,会对过渡政府提供医疗上的支持,他们会安排航班,从突尼斯运送医生到班加西,每批医生会在利比亚停留一个星期左右。


这是一个在突尼斯刚刚建立的政党,叫做“国家和平繁荣联盟”,在突尼斯已经是第六十八个登记的政党,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参加七月份的宪法委员会的选举。


他们的发言人是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律师,这一直是让我觉得钦佩的地方,不管是埃及、突尼斯,还是利比亚,总有一批专业人士站出来,愿意参与到社会活动当中。如果没有中产阶级的广泛参与,很难保证独裁者下台之后,国家能持续和稳定地发展,避免走向极端。


“我们并没有胜利,我们的道路才刚刚开始。”这个叫做法利娜的女律师很认真地告诉我,“从现在到七月份的宪法委员会选举,才是关键的阶段,是不是有足够的参与,选举是否公平,选举之后,新的政府是否真的有所作为,回应民众的诉求,所有这些,需要时间。”“那么作为走得最早的人,有哪些经验可以给利比亚人借鉴?”“利比亚要走的路比我们还要长,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宪法,而利比亚首先需要制定宪法。”法利娜把手机还有电子邮箱很认真地写在我的本子上:“希望七月份选举的时候,可以在突尼斯看到你。”嗯,这是个很不错的建议。我也一直认为,不管是埃及还是突尼斯,后穆巴拉克时代,或者是后本阿里时代,更值得关注。如果最终没有能够建立一个公平公正透明的制度,那民众走上街头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次革命而已,而革命未必一定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今天遇到一个利比亚同行,当知道我们来自香港,他很好奇地问:“说心里话,你们想回到中国,还是留给英国?”


“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存在假设的吧。”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一般都觉得不需要回答,因为还是那句话,历史不会从头再来。


“那么,你们现在觉得自由吗?如果不自由,学习我们,革命。”“不用担心,香港很自由。”“是吗?”对方显然被我们搞晕乎了,因为这不符合他对中国的印象。


“一国两制,明白吗?”“哦。”尽管他点了点头,我并不确定他是否明白一国两制到底是怎样的含义和模式。“还是不要革命的好,革命会流血。我们是没有办法。”停顿了几秒钟,这位同行若有所思,留下他的忠告,从我们的身边飘走了。


今天在微博上提到了奥贝迪的事情,那个出现在的黎波里酒店,政府为外国记者举行的记者会上,高呼自己被卡扎菲的人强奸的女孩。国际刑事法庭也表示,正在调查卡扎菲的手下是否有组织地进行强奸,因为有证据显示,一些人配备了“伟哥”。


这样的事情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已经超出了常理。也难怪在微博上,一些中国的网友认定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认同利比亚官方的说法,认定这个女孩是在诽谤利比亚政府。不过,自己不相信的事情不代表并不存在,卢旺达的种族屠杀,苏丹政府军强奸妇女,这些都是有足够证据证明确实存在的事情。尽管很多人会觉得,人类社会的文明程度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样的行为不可能发生,却忘记了有些人的残暴,忘记了“反人类罪”在不同地方都在发生。


对于奥贝迪这样一个穆斯林女性,要公开承认自己被强奸,需要比其他社会的女性有更大的勇气,因为在伊斯兰社会,有些部落或者村落,对于女性的要求相当苛刻。


在巴勒斯坦,一名女大学生失踪了。两个月之后,她的尸体终于被找到,警察也找到了凶手,原来就是她的叔叔,以及他的叔叔随便叫来做帮手的一个陌生人。因为认定自己的侄女和其他男人有性行为,损害了家族的声誉,于是,这个叔叔和那个陌生人一起,把侄女塞进车子,扔到了荒漠中的一口井里面,女孩被扔进去的时候还在呼吸。


女孩的叔叔被捕后,他也承认自己过于冲动,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她的侄女是否做了有辱家风的事情。这件事情在巴勒斯坦引起很大的争议,一些团体发起游行,要求法律认定这种为了保护家族荣誉的行为等同于谋杀。在女孩的葬礼上,很多年轻的男性加入了抗议的队伍。


伊斯兰社会本身也在对原有的一些风俗习惯进行反省,这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的权利,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他们挑战这些风俗的理由是,这些不合理的行为其实并不是宗教行为,因为作为法律依据的伊斯兰教义当中,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定,只是一些部落或者村落的习俗而已,而习俗如果和教义冲突,那就应该废除或者改变,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


奥贝迪选择讲出真相,根据当地的风俗,她的未婚夫可以休了她,甚至为了家族的荣誉而像那个女大学生的叔叔一样杀了她。也因为这样,事发之后,她的父亲马上去找她的未婚夫,希望他不要惩罚自己的女儿,因为虽然还没有结婚,但是奥贝迪已经是夫家的姓氏,也就已经是夫家的人。


未婚夫答应了,但是两个人的未来却很难确定。就在奥贝迪到了多哈之后,她的未婚夫拒绝跟随,并且告诉她,两个人可以定期通通电话,因为他需要时间来看看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够接受她,如果过不了自己这关,那么将来两个人只能够各走各的路。


奥贝迪接受了这个现实,从她决定要公开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对于她来说,是要重新开始生活。她说,经过这一次,她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


“我现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我知道,很多时候,需要自己去做一个选择。”


班加西的迪拜大街有很多时装店,和其他的中东国家城市一样,即便是最保守的沙特,很多都是出售性感晚装的。当然,这些服装只能在家里,或者是婚礼上,女性之间相互欣赏,因为男女宾客是分开的,正如只要有条件,家里面通常会有两个会客室,一个给男性客人,一个为女性客人准备。


但是,对于年轻女孩来说,虽然很多时候还是包着头巾,但是她们平常不会穿着黑色袍子,而是牛仔裤,还有现在最流行的长度刚刚过臀部的衬衣和贴身外套。


如果去zara或者h&m,从去年到现在,女装部几乎都是这样的款式,贴身或者宽松,分不清是连衣裙还是长衬衣,设计灵感正是来自于中东,以及印度这些地方。而这些西方品牌设计的服装款式,又成了这些地方的流行装束。结果,我经常发现,自己的穿着风格,和当地的那些女性几乎没有分别:长衬衣,紧身裤,还有一双帆布胶底运动鞋,唯一的不同,是我到现在也没有学会包头巾的方法,无法像她们那样一丝不苟。


今天去餐厅吃饭,居然要等位子了。年轻夫妇带着婴儿或者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年长一些的夫妇带着快要成年的子女,餐厅里面,终于不再是外国记者们的天下。


看来,这些日子,至少是有钱人回来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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