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LV的蛇皮袋和爱国(2)

作者: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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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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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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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50字

高晓声的两个文学观点很直白,是对“文学有什么用”的最好解释。文学是热爱文学的人的事业,对于那些不喜欢文学的人,文学一点用都没有,文学也一点都不好玩。文学只对那些准备要感动的人起作用,我们所以感动,是因为已做好被感动的准备,是文学搔到了我们的痒处,或者用最流行的话说,是文学碰到了我们的g点。否则仅仅是把文学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竖一个再大的牌坊,仍然没有任何意义。


文学作品如果不被,无论什么名著,无论什么大奖,都和垃圾没太大区别。因此,一个人准备从事文学工作,别老想着当鲁迅,当托尔斯泰,先问问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要知道,文学首先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不要光想着拯救别人,而是先要拯救自己,打算去惊醒愚昧的国民前,最好先让自己醒醒酒。


高晓声是家父的好友,是患难兄弟。与方之的热心过度不同,高晓声鼓励我写,对发表却无所谓。方之说,小兆言的这篇肯定发不了,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改一改。高晓声板着脸,说改什么,就这样,要写,不如再写一篇别的。有一段时候,我成天被退稿,觉得很丢脸,垂头丧气。高晓声说,别投稿了,放抽屉里,有一天你写好了,这些玩意都能发表。


从《背影》说开去


有些记者靠打电话,就能写成很轻松的文章。一个电话过去,细声细气地怎么怎么了,然后问有何想法,如何看待这问题,如何对待那现象,为什么为什么,第二天就见了报。有时候,还八九不离十。有时候就惨了,八九都离了实。记者按照自己思路写稿子,才不在乎你说什么。


不太好意思拒绝采访,一来电话突然响了,你反应不过来,不至于摔电话吧。二来人家也没恶意,谁都得混口饭吃,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当上记者更不容易。因此我总是留一手,坚持不说过头话,不骂人,跟谁都打哈哈。有话真想说,就自己写文章,更清楚更明白,还能挣点小稿费。


譬如这次的话题,要不要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从课文中删去。我当然持反对意见,不是不能删,是现如今要删的那些理由,实在站不住脚。什么违反交通规则,什么老父亲娶过小妾,我想这些意见,谈不上做学问,只是在搞笑,媒体不该太当真。


该当真的是,究竟什么样的文章,才适合作为教材。说老实话,无论什么文字,只要成为教材,都难免死气沉沉。一为文人便无足观,一为教材,立刻一本正经,立刻好玩变得不好玩。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觉得还是太把教材当回事。教材其实就是识字课本,让我们用来举例,说明一些浅白道理。我们习惯把教材当《圣经》,为学生上课,就是替圣人立言,一言一行都是楷模。有人的一篇狗屁文章选入教材,于是奔走相告,拿着鸡毛当令箭,仿佛得了诺贝尔奖,写简历推荐自己,一定要把这一条隆重列出。


朱先生对中学语文教育有非常突出的贡献,虽然贵为大学教授系主任,编“国文”教材一直是很认真。不仅编,选定范文,而且身体力行,始终在努力写。可惜这些努力被后人所忽视,大家就知道《背影》,就知道《荷塘月色》,因为选进了教材。


《背影》当作写人的范文,非常适合。多年来,朱先生的地位一直很高,有人曾经说过,将他的散文作为样板悬置于国门,不能增删一字。这个就有些夸张了,不妨分析一下《背影》开头的这两句话: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两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两个“我”起码可删去一个,“余了”二字也能删,汉字习惯中,“已两年”是模糊概念,可以含两年余了的意思,不如索性改成“两年多”。给学生上课,别去讲交通规则,也别谈小老婆,说一说语言的细微之处,咬文嚼字,或许更有意思。


lv的蛇皮袋和爱国


前几日,几个文化人聚一起大谈国货,争得面红耳赤。从世界杯说起,很快落实到韩国人身上,为什么人家足球踢得好,为什么人家喜欢用自己的国产车。我们买什么玩意都一个德行,最好进口原装,其次合资组装,最后才凑乎用的国产。于是乎得出结论,为什么没有叫得响的民族工业,一句话,中国人都他妈的不爱国。


说的人很愤怒,不过立刻有人不赞同,以正在兴起的“国货潮”为例,进行痛斥和反驳。现如今,据说连新潮女性的化妆品,都开始旗帜鲜明地用国货了。“中国制造”变得很响亮,享受国货成为最大时尚,所谓“国货达人”,就是最大的爱国者。国货的前景正在变得更好,两年前,中国的回力鞋让欧美时髦人士争相购买,身价至少翻了25倍。世界的顶级设计师眼里,中国元素成为不能不考虑的因素,譬如价格高昂的lv拎袋,灵感就来自春运期间民工的蛇皮袋。


我正在写的有这么一个情节,上世纪二十年代,上海一位实业家与洋货抗争。大家都知道,国货常常斗不过洋货,翻开中国近代史,国货屡战屡败,输得一塌糊涂。然而这一次中国的实业家却赢了,大获全胜,为什么呢,因为遇上了五卅运动。


五卅运动是著名的爱国运动,不知道现在还考不考学生,反正我读书的年代,每遇上一次正经考试,考大学,现代史课期末考,考研究生,都得重新温习。我不是个坏学生,老师怎么说怎么考,基本上可以还一个标准答案。


对于这场运动的一些具体印象,却是靠读闲书获得。印象一,知识分子皆站在反帝爱国一边,说起洋人来都没好话。文人骂街那年头最凶,有租界,官府管不了,军阀混战,光顾着抢地盘,也管不了。更何况还是骂洋人,官府军阀也都憋着一口鸟气。


印象二,民族工业获得很好的喘息机会,爱国乃一济良药,抵制洋货,危死国货品牌顿时有了生存空间。客观地说,国货与爱国搅到一起,很可能会造成一种观点,因为有了爱国运动,街上去喊喊闹闹,洋货就不行了,国货从此大行其道,东风彻底压倒了西风。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全球经济危机,当时的列强都有些糟糕,日迫西山,反倒是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获得了空前好的机会。不能说与今天的形势完全相同,对于那时候的老百姓来说,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五卅运动的意义尽管重大,把经济形势的好转,完全归功于爱国,政治上也许正确,多少还有些勉强。


什么样的大学生最有出息


前些年,几位朋友一起聊天,说起为什么送孩子进重点中学。一位很能赚钱的仁兄道破其中奥妙,所谓重点学校,说白了,无非让孩子加入某个高质量的团伙。学校无所谓好坏,教师能力未必相差很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孩子受团伙的影响,远比家长和老师更厉害。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并不是北大清华的教学如何过硬,是这两个团伙的水平太高。


有个哥们是77级,正经的名牌,学计算机软件,大学毕业,又立刻去大英帝国留学,拿了剑桥的博士。这以后就在英国的著名大学混,混到一把年纪,还是觉得当教师太穷,便跳槽去全球最大的一家手机公司。现如今日子过得自然不差,地道的高薪白领,可是回国与老同学相见,发现留在国内的那些人混得似乎更好。毕竟在洋人的公司里干,饭碗并不是那么铁,压力还是有点重。


凭他响当当的资历,国内快快活活当个博导没任何问题,干校长副校长也不算意外。当年成绩远不如他的同班同学,不但干了校长,而且还是院士,享受的是副省级待遇。放在国外这绝不可能,玩计算机吃青春饭,升级换代太快,仿佛时髦美女,风光虽然无限,却是越老越不值钱,放松一点就会落伍,大意一会便遭淘汰。


这哥们可以说一连加入了几个好团伙,首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然后名校最热门专业,然后留洋深造,世界名牌大学的博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此君不发达,更待何人,可惜无高僧指点,尤其是关键时刻,自己悟性还不够,不会借力团伙,否则适时海归,高歌一曲爱国主义,前途必不可限量。


我读大学那些年,史称“科学的春天”,无论文科理科,大家羡慕的是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陈景润,结果祸害了一批书呆子。南京大学中文系与我同届有两个班,一本科,一专科,入学时分数有点区别。专科班同学总觉得委屈,觉得受歧视,戏称自己为“二拐子”,专科的“专”拆开来,正好一个“二”和一个“拐”。


天生我材必有用,出水才看两腿泥,加入好团伙固然重要,十个手指有长短,有出息还得看个人造化。入学三十年后老同学隆重聚会,大家突然发现还是二拐子官当得大钱挣得多。用团伙理论解释,大家是一个大团伙,又分属于不同的小团伙。专科班同学是南京本地人,家庭背景要强些,又先一步明白学问原来无用,先一步投身官场商场,早死早投生,出息自然也就要大了。


印象中的大连


印象中的大连还是跟足球有关,想当年万达队一骑绝尘,逮谁灭谁威风八面。在去大连的飞机上就想,要是能去现场看球就好了,可是下了飞机,已把这事忘了,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