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一身红袍站在紫剡楼的庭院内，站了许久才迈着步子向庭院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住了十二年的院子。

再看一眼吧！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就让她再眷恋一下吧！云裳望着自己身前这大片的紫罗兰出了神，最终她的眼光不自觉地落在一旁的月桂上，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月桂出了神。

“云裳，我们该走了，缱钥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橼魉的声音有些轻，像是怕惊扰了此刻的云裳，却又不得不惊扰。

云裳回过头来对着橼魉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紫剡楼。

橼魉跟在云裳的身后，在踏出紫剡楼的时候橼魉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开满了紫罗兰的庭院，最终橼魉的目光落在那棵月桂上。清风一吹，泛黄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

缱钥和残颜早已在山庄的门口等待了，见到云裳和橼魉的时候缱钥的眉眼轻轻地向上挑了挑，“我们该出发了。”

“嗯，走吧。”橼魉对着缱钥点了点头，径直走向缱钥身旁的骏马，才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本该跟在他身后的云裳。

此刻云裳还站在山庄门口的阶梯上，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打转，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云裳，我们该走了。”橼魉轻唤一声，望了云裳一小会儿后便回过头继续向着骏马走去。

一袭白衣的残颜站在山庄门口的苍松旁，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一路走好，不管好的坏的记得要捎信回来。”残颜忍不住再次叮嘱。

已经坐在马上的橼魉轻笑着，对残颜点了点头。

残颜望着橼魉的目光半分也没有移动，第一次那么放肆地任由自己的感情泄露出去，不再去掩饰。

或许就是这样的别离才显得伤感，就因为伤感所以她才想放任自己的感情。不管结果，不问以后，只要他能平安归来已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宽阔的道路重新回到原本的空空如也，残颜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她刚转身就又愣了一下，只因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同样地望着那条道路出了神。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方才不出来呢？一连串的疑问划过残颜的脑海，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问出口。

残颜低头，轻轻一笑，或许魅生也跟自己一样，在心底放着许多外人无从知晓的人或事。

“魅生……”残颜轻唤了一声。

魅生没有动，或许是残颜的声音太轻没能进入他的耳里。

许久，魅生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残颜，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痞笑，那倾城倾国的容颜怎么看都和他脸上的笑容不搭。

“残颜，要不要去我的清风楼坐坐？那里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差。而且我跟你保证，你不用一直待在清风楼，只要在清风楼挂挂牌就好了。”一改先前的沉默，魅生的笑颜中显现着算计的精光，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了残颜的身边。

残颜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便转身向闲砚山庄内走去。

“小颜颜你不要这样嘛，我们好好商量下，要不条件由你来开。”魅生的声音回荡在整座闲砚山庄里。

两男一女，三个俊美的身影一路上宛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惹来路人频频侧目。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息，明日再赶路。”橼魉转过头同他身旁的两人说道。

“嗯，也好。”缱钥点了点头，“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镇，我们今晚可以在镇上住宿。”

云裳赞同地点点头，扬起马鞭，加快速度向小镇方向奔去。

云裳三人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店里，可能是距离京师不算太远，这个小镇看起来还算繁华。

“三位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店小二殷勤地走上来询问，在抬起头望向三人的时候整个人有片刻的呆愣，他的嘴张得老大，平日里迎来送往了不少人，却没有一次性看见过这么多俊美不凡的人。

“小二哥，给我们三间上房，再弄几个你们店里的拿手小菜，我们待会儿下来吃。”橼魉微笑着说完，迈开步子向楼上走去。

“是……是。”直到人已经走远了，店小二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他结巴地吐出这两个字，人却依旧傻愣在原地像是还处在方才的惊讶中。

云裳把包袱放好后便准备下楼，刚打开门就遇见了同样准备下楼的橼魉和缱钥两人。

“下去吃点东西吧。走了一天，今天就好好歇息，明天早上再赶路。”橼魉对着云裳说。

“嗯。”云裳点点头随着橼魉他们一起向大堂走去。

楼下原本的喧嚣吵闹声，在云裳他们刚踏下楼梯没走几步时，就突然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云裳不自觉地抬起头环顾了四周一眼，才发现楼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瞪着双眼直盯着他们。

云裳一脸茫然地转过头去，看着走在她身后的橼魉和缱钥。

只见缱钥依旧是一副“没有什么”的样子，他目视前方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大堂内的人一般。橼魉则轻笑着对云裳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下楼。

云裳虽然有片刻的呆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看来会被旁人影响的也只有她而已。云裳微微地摇了摇头，跟着缱钥、橼魉下楼找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来。

“三位，小店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几道我们的招牌菜，这就给你们端来尝尝。”店小二的声音适时响起，尖锐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堂。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声音拉回了自己的思绪，寂静的大堂又瞬间回复了原先的嘈杂。

“几位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店小二挠着头，憨笑地说。眼前的这几位，不管是从长相还是衣着，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店小二脸上的憨笑让云裳不自觉扯动了唇角，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朴实的笑容了。

“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们了。”云裳对小二哥挥了挥手。

呵呵。店小二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的头，“你们长得真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长着红眼睛的人呢！”店小二低声说，一边说一边缓步退开。

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了云裳他们的耳里。

原来，先前之所以大家都愣住了，是因为云裳他们三人惊人的容貌。上楼的时候他们的速度太快，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可是，下楼时的这一小会儿大家可都清楚地看到，即便是三人里长相最不出众的云裳也能算上是中上等美人，更别说本就是一流美男的橼魉和缱钥了。而，橼魉的眼珠还是中原人少有的红色。

云裳好笑地摇了摇自己的头，“真不知道要是让他们见了魅生和残颜，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会把眼珠子瞪出来。”缱钥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来。一想到魅生那张令人抓狂的脸，缱钥就不由得皱了皱眉。

橼魉赞许地点了点头。

“快吃吧，吃了好早些歇息，明天还要赶路。”橼魉一边说一边往云裳的碗里夹菜。

云裳抬起头来对橼魉淡淡一笑，小口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一阵嘶噪马鸣声划破长空。不久，一男一女两道靓丽的身影走进了客栈。

店小二飞快地跑出去迎接，有了先前的见识，这一次店小二表现得镇定多了。

“小二，给我们来几个上好的小菜，这是赏钱。”一身褐色锦缎，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小二的手里。

“好咧！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店小二笑嘻嘻地接过银子走开，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着，“今天不知道什么日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长得好看的人。”

“表哥，我们这次去殇州瞒着爹好吗？”白衣女子轻声地问身边的褐衣男子。

褐衣男子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抬起头来望着面前长得娇艳如紫薇花般的女子，迟疑片刻后还是缓缓地对她说：“放心吧，姨丈那么疼爱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我们也不是出来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要去殇州看看。听说大批的武林人士都会聚集在那里，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顺便带你去梅林看看我的师妹，你不是一直嚷着要见见她吗？”

白衣女子俏皮地一笑，十六七岁的脸蛋上已经褪去了孩子的稚气，出落得亭亭玉立。

“紫霞师姐我都有好多年没有见她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白衣女子转动着一双大眼自顾自地说，末了还不忘看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表哥。

“怎么了？”正喝着茶的褐衣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满怀关心地问。

白衣女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哽在喉咙里的话，“表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一句话：世外桃源，殇州湖畔，清闲独乐，唯有夏园。”白衣女子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的表哥。

褐衣男子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像诗又不像，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歌谣似乎很多年前曾经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但是他却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望着表哥的表情，白衣女子不安地皱了皱眉，“这个……这个是我不小心从我爹那里听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才来问你，我以为你会知道嘛。”

云裳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这是怎么了，消失了十二年的歌谣为何近来频频被她听到，难道是真的要出什么事了？还是，十二年前的那场灭门惨案的真相已经开始慢慢地浮现了？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她一定会亲自查个水落石出。等了这么多年，那么努力的练武，不就是为了查清当年夏家灭门之事，以偿自己多年来的夙愿吗？

正当云裳情绪纷乱之时，橼魉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力气有点大，像要把自己的力量传给她似的。

云裳轻扯唇角，对橼魉微微一笑，轻缓地抽回自己的手，低头继续吃饭。

缱钥自顾自地吃着饭菜，仿若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话都没有落入他的眼中与耳中一般。

那一夜云裳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最后，她索性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夜里分外宁静，仿佛一片叶落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云裳独自走在离客栈不远处的河堤上，红袍在清风的吹动下，翩翩起舞。

一首轻柔婉转的曲子在云裳的耳边回转，她回过头去，发现了正靠在不远处河边那棵榕树下吹着乐曲的人。月光洒在橼魉的身上让人觉得有些缥缈，明明橼魉就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她却有一种遥远的距离感。某些时候的橼魉总让云裳觉得，她和他好像隔着几个世纪那么远。

橼魉如血的眸子在夜里总是显得特别魅惑，那里面像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云裳还记得在橼魉刚到闲砚山庄没多久时，她就问过他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时候，橼魉总是笑着问云裳：“很奇怪吗？”然后他的眼光飘向远方，许久才又说，“或许有一天，时间到了我会告诉你为什么。”久而久之云裳也就忘了要去追问橼魉，又或许她是在等，等橼魉愿意主动告诉她的那天。

那时候的云裳读不懂橼魉眼里那淡淡的忧伤意味着什么，现在云裳依旧读不懂。

她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橼魉，及地的青丝在风中飞舞，一曲结束，橼魉放下了含在嘴里的树叶。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用树叶吹奏出这么动听的曲子。”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还会吹这首曲子，只是拿起这叶子放到嘴边，这曲子不自觉就吹了出来。”橼魉低着头，声音有些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云裳静静地望着橼魉，忘了要说些什么，因此只能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不去打扰，静静地守着他是云裳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许久，橼魉才转过头看向一边的云裳。

望着他如血的眸子，云裳轻声回道：“你不也没有睡吗？”

橼魉没有回答，他只是再一次向榕树靠了靠，一片榕树叶飘然落入他的手中，被他轻轻地拈起放在唇边，一曲动听的乐曲再一次响彻夜空。

风吹得很轻，云裳望着橼魉的身影出了神。伴随着橼魉吹出的乐曲，她的脑海里不禁闪过第一次遇见橼魉的画面。

在荜葭那条奇怪的胡同里，有一家看起来很破旧的面馆，面馆的生意冷清，可即便里面没有一个客人，老板却依旧能满脸笑容地煮着自己的面。

云裳是因为好奇所以踏足那家面馆，至于橼魉是因为什么而走进那家面馆的，云裳至今也不清楚。她只记得，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刹，云裳被橼魉的美色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迷惑了。她不是没有见过长得好看的男子，可是，那种仿佛相识了很多年的感觉，让那时一向少笑的云裳不自觉轻扬了唇角。

也就在那相视一笑后，原本四处漂泊的橼魉跟着云裳来到了闲砚山庄。直至今日云裳都弄不明白，为何橼魉那时会跟她回到闲砚山庄，还从此就留在了那里。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过了八年。云裳一直以为像橼魉这种习惯了四处漂泊的人，是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的。她一直以为橼魉在闲砚山庄待上一段时间便会离去，毕竟兮翮从来都没勉强过橼魉成为闲砚山庄的一分子。然而，很多事情往往会偏离它原本的轨迹，橼魉在闲砚山庄一待就是八年。而缱钥比云裳晚了两年进入闲砚山庄。

“橼魉。”云裳轻唤了一声。

橼魉缓慢地停下了吹曲的动作，他抬起头望向云裳，像是在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云裳张开嘴才发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唤住橼魉，“没事。”云裳无奈地笑笑，转开了自己的视线望着河面出神。

橼魉默默地注视着云裳，他应该是知道她想要问他什么的，至少云裳眼里写着的东西他一看就知道。虽然她总是隐藏得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够读懂。读得懂她眼里的落寞和无奈，还有那化不开的情愫……

橼魉抬起头望着幽深的苍穹，今夜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很久……我想我应该找到了吧。”橼魉低沉的声音在云裳的耳边回转，“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云裳转过头时，橼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望着橼魉倚靠过的那棵榕树，有片刻的出神……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