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多少时间？”橼魉的声音极小。

“最多一刻钟。”缱钥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沉重得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有时候说话也是一种痛苦。

“够了，足够我说完我想要说的话了。”残颜尽量扬起唇角，不让这里的每一个人伤心。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为这样，大家看了才更心疼。

“你想说什么，慢慢说。”橼魉搂着残颜轻声说道。

“在闲砚山庄里待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很开心，尤其是能够认识你们。虽然我有时候话不多，但是在我眼里，你们早已经是我的亲人。所以，就算我要走了，也请你们不要难过。如果你们太难过的话，我也会跟着难过的……”残颜话还未说完，就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不要再说了，你会很累的。”橼魉忍不住对残颜说。

“不行，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残颜说完，唇角又流出了一点点血，“云裳……”

“我在，我在这里。”尽管残颜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在这安静的环境里，还是能够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听见残颜唤自己，云裳立刻走了过去，轻轻地拉住残颜的手。

像是感觉到了手上的温度，残颜本来还在空气里缓慢挥舞着的手，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云裳，你知道吗，我之前很羡慕你。你很热情，很开朗，很大方。虽然，你眼底的落寞我看不懂，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感谢在闲砚山庄的日子里，我的身边有一个你。”

云裳的泪水早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有一些已经悄悄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傻瓜，如果闲砚山庄以后没有了你，我怎么办？再不会有人陪我聊天，没有人会静静地坐在一边听我说话，没有人……”

“如果那样，就从外面带一个你喜欢的丫头回闲砚山庄吧。”

“不要，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取代你。残颜就是残颜，不管是谁都无法替代。”云裳摇着头坚定地说。

“那就好好记着我，当我还在一样，你还是可以跟我说话，我也一定听得见的。云裳，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悲伤的事，但是请你一定要幸福。如果……如果可以，我能不能请你，替我……照顾橼魉？”

残颜说得很吃力，可是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上前打扰，大家都是静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她，认真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橼魉。”残颜的另一只手摇晃了一下，橼魉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抓着残颜的手，并温柔地说：“我在，我在呢。”

“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你名叫橼魉，橼魉，原谅……是不是表示，你原谅我了？”残颜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自己已经越来越撑不住的原因。云裳松开自己握着残颜的手悄悄后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橼魉微微一愣，还是一旁的云裳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认真地看着残颜。这也是他认识残颜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着她。然而，他越看喉咙越发哽咽。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怎么，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橼魉的嘴唇有些颤抖，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他突然发现除了对不起，他竟然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这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残颜轻轻抬起自己的手，抚上了橼魉的脸颊，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指尖划过他脸上的每一道线条，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她爱了好几世，找了好几世的男人呀。

“下辈子，你一定要找到我，不可以再错过了。”残颜抓着橼魉的手，她想用上自己的最后一点心力，把自己记忆中的一切狠狠地再回想一遍。她希望她现在脑子里闪过的画面，都是橼魉能够看见的。

残颜和橼魉两人突然安静下来，虽然他俩什么也没有说，橼魉的表情变化看起来甚至是有些奇怪。一旁的云裳和缱钥、魅生都看在眼里，但是谁也没有打破这片宁静。

“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云裳……下辈子……我还会……还会来找你，到时候……你……你……不能再认不出……认不出我。”残颜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便闭上眼睛倒在了橼魉的怀里。

橼魉没有动，从先前到现在他一直处于呆愣状态。如果不是橼魉搂着残颜身体的手紧了紧，云裳一定会觉得橼魉会保持那个坐姿一直到地老天荒。

“残颜……”

云裳小声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云裳本想上前看看，可才刚迈出一小步就被缱钥按住了肩膀。

“我们出去吧，让他们待一会儿。”缱钥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大声了一点便会打扰到橼魉。

云裳看看缱钥，又回头看看抱着残颜的橼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这一夜，清雅苑内的几个人都没有入睡。云裳一直站在院子里发呆。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肯相信，下午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残颜，现在却已经走了。难道这便是人生无常吗？

“姑娘，你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夜里风大，我给你拿了一件披风，你披着吧，别着凉了。”晓梦站在云裳的身后，其实她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只不过站在几米外踌躇了半晌。她本以为云裳会发现她，可是云裳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太过专注了。晓梦最终忍不住，牙齿一咬，还是上前把手中拿着的披风披在了云裳的肩上。

“你还没有睡呀？”云裳转过身来，对着晓梦微微一笑，伸手拉了拉晓梦披在自己肩上的披风。

“姑娘都没有睡，做奴婢的怎么能睡呢。”晓梦乖巧地站在一边。

“我睡不着，你回去睡吧。”

“姑娘不睡，奴婢怎么能回去睡呢。不如，就让奴婢在这里陪陪姑娘吧。”

云裳望着晓梦，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他们呢？”

“公子和缱钥公子在花园里，橼魉公子一直没有出来，想必还和残颜姑娘在那房间吧。”晓梦的声音很轻。

“嗯，我知道了。”

整整一夜，云裳和晓梦两人就站在院子里，仿佛两尊雕塑，一动不动。晓梦是什么时候退下去弄早餐的，云裳不知道。第一次，她放任自己的大脑，不去感应身边的一切，只是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一直到晓梦来叫云裳吃早饭，云裳才移动了一下。云裳进客厅吃饭的时候，缱钥和魅生已经坐在桌子旁边了。云裳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没有见到橼魉，便问道：“橼魉不来一起吃饭吗？”

坐在桌边的缱钥摇了摇头，说：“他呀，先前已经叫过了，但是他说肚子不饿，不想吃，叫我们先吃。”

云裳点了点头，说道：“那待会儿让厨房做点吃的给他送过去吧，总不能饿着。”

三人吃着饭，可是胃口也都不怎么样，简单吃了点便放下了碗筷。正当云裳要站起身的时候，橼魉冲了进来，站在云裳的面前。他的样子有些颓废，才一夜，整个人就感觉憔悴了好多，下巴上已经隐隐能够看出胡楂来。

“云裳，我能请你帮个忙吗？”橼魉突然开口道。

云裳一愣，她没有想过橼魉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转头对着橼魉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想让你拿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残颜换上。”

“好，我这就去。”云裳说完就要往外走，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转过身来，对橼魉说道：“我让晓梦给你端点吃的来，你先吃一点。”也不待橼魉回答，云裳转身继续走了出去。

缱钥和魅生两人把橼魉拉扯着坐下，缱钥看了橼魉良久，才缓慢地开口，“我们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每一个都很难过。但是，我相信残颜一定不会希望看见这样的你。你忘了她希望你过得好好的吗？而且我们应该尽早让她入土为安。”

“她不喜欢泥土，她那样的纯洁漂亮，泥土会弄脏了她的白衫的。我知道她一直有一个喜欢的地方，所以我打算带着她去那里居住。”

橼魉的话让缱钥和魅生皆是一愣，这一次倒是魅生在缱钥前开了口：“带残颜离开，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会吧，但是我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回来。而且，我相信有缘的话，不管相隔多远，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那云裳知道吗？”

“她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或许不道别才是最好的道别吧，我会留一封信给她的。”

橼魉说完，屋子里一片静默，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晓梦端着饭菜进来。

“吃点东西吧，不管接下来怎么样，也要有力气才行。先填饱肚子，再计划接下来的事，如果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请尽管开口。别忘了，我们是兄弟。”缱钥拍着橼魉的肩膀说。

“我知道，谢谢。”橼魉点了点头，拿起筷子缓缓地吃了起来。

云裳在残颜的屋子里挑了件残颜平素最喜欢的用天蚕丝织成的白衣锦缎，并为残颜换上。云裳擦干净了残颜的身子，为她梳了漂亮的流云髻，戴上一根木质发簪。那发簪是残颜经常戴在头上的，以前云裳很是不解，残颜明明有很多首饰，为何独独钟爱这一根木质发簪？它的雕工并不是很精美。

今日云裳给残颜梳头拔下发簪的时候细看了一下，才看出这里面的含义。其实，并不是发簪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云裳认得这支发簪。这还是很多年前，云裳、橼魉和残颜三人出任务逛灯会的时候橼魉买的。其实橼魉是买了两支，云裳和残颜一人一支。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云裳的那支发簪已经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今日看见残颜的发簪，云裳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件事情。

望着眼前的发簪，云裳像是突然看清了残颜对橼魉的感情。她也是在这一刻才知道，残颜是如此深爱着橼魉。

等云裳为残颜梳洗妥当，才端着木盆从残颜的房间里出来。刚踏出房门，正好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橼魉。此刻的他斜靠在一棵香樟树下，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听见开门声，橼魉的脑袋一下子就抬了起来，朝这边看来。

“已经换好了，你要进去看看吗？”云裳在离橼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嗯，好。”橼魉说完就朝着残颜的房间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叫住了云裳，“云裳，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地向前迈一步，那样，或许你会得到令你意想不到的结果。”

云裳微微一愣，抬头看向橼魉。虽然这一刻她不知道橼魉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但是她知道，那一定是出自真心的。

“嗯，好，我知道。”云裳点头答道。

“这样就好，我进去陪陪残颜，你……要照顾好自己。”橼魉说完便走进了屋里。

晚饭的时候橼魉没有出来，是云裳亲自把饭菜端到残颜的房间里去的。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个如同睡着了般的女子，云裳有一股冲动，想要走上前去唤一声，“残颜，起来吃饭了。”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残颜是不可能再有回应的了。

橼魉一直安静地坐在残颜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残颜。那种静默就像是在等一个熟睡中的爱人，好几次云裳都想上前去唤一声橼魉。但是最终，她还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把整个空间都留给了两人。

晚上，云裳在晓梦的劝说下上床休息，也可能真的是疲惫了，云裳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一直到翌日巳时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云裳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进来伺候她的晓梦笑笑。

“姑娘肚子饿了吗？我这就去厨房给您拿吃的。”晓梦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等到云裳简单吃了早饭，再到残颜房间去看残颜的时候，发现那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床上的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唯独少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云裳纳闷，但是想也知道是橼魉把残颜带走了。只不过好好的，橼魉要把残颜带到哪里去呢，难道是回他的房间？

云裳匆匆忙忙地来到橼魉的房间里，却发现橼魉并不在。正要急着出去寻找，路过花园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缱钥和魅生，便上前问道：“你们看见橼魉了吗，他把残颜带到哪里去了？”

“云裳，橼魉带着残颜离开了。”缱钥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吐出了这句话。

云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出来，说：“缱钥，一大早的这一点也不好笑。”云裳扯开唇角，却发现面前的缱钥和魅生两人都是冷着一张脸。云裳在看到他们的表情后，笑容慢慢地僵硬了下来。但是她依旧不相信地说：“他怎么会走，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云裳看着眼前的缱钥和魅生，像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那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她对着两人说道：“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不是，不是那样的。”缱钥赶紧解释。

“什么不是，明明就是，否则为何你们都知道，唯独我一个人不知道？”

“云裳，你冷静一点，橼魉就是不希望你面对分别的场景，怕你会难过，所以才说不要道别的。这封信是橼魉留给你的，他把要说的话都写在里面了，你拿回去看吧。”缱钥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来，放在云裳的手中，然后跟着魅生走了出去。

云裳望着手里的那封信愣了半天，目光定格在那用毛笔写的，很是豪迈洒脱的“云裳亲启”四个大字上。

紧接着，她快速撕开了那封信，里面是厚厚的几张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