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必须坚忍(2)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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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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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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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2374字

其实他没有什么必要来出席,这个活动虽然声势很大,但是都是由各品牌主管市场方面的经理或副总和媒体接洽,最后列席的也是这个级别的人物。徐斯作为“腾跃”控股方的老总出席,抬头有些过高了。所以他一出席,就引起不少侧目。


江湖正同媒体朋友闲聊。


她一年多前从“腾跃”出走,媒体圈不少人是知道的,但是对于她和徐斯的关系,鲜少有人了解,外界相传是企业内部高层动荡,徐斯清除异己。


这不是空穴来风,徐斯自从母亲与婶婶外出旅游之后,正式接管徐风集团,目前职位是代理总裁。新帝登基,总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件发生,徐风内部也更替了两三高层。外界便将江湖的离去同这层事件视为等同。


这样一来,一些同江湖打过交道的旧交见两人同时出席,不免有些看好戏的心态。


徐斯进场以后,眼睛都没有朝江湖瞧过,他同一些熟人攀谈,一派镇定自若。反而是江湖同人聊天时不时走神。


他来这里做什么呢?难道不是任冰或者莫向晚过来出席会更加合理一些吗?


心中意乱了,江湖讲话就会心不在焉,同她聊天的人也觉无聊,这么几个回合,她就落了单,干脆拿了瓶小瓶黑啤,坐在一角看舞台上的表演。


今晚亦有“腾跃”的表演,年轻靓丽的模特穿着运动服走台,脚上手绘如意的腾跃鞋煞是打眼。


有人在江湖的耳边讲:“这个款式已经是畅销的经典款。”


太阳已经西下了,又是熟悉的繁星点缀暗蓝的夜空,远处是连绵的山峦。不似天城山脉那样险峻,所以自那处吹来的山风也不没有彻骨的冰凉。


江湖望着夜色中的山脉,长久沉默。


身边的人也在沉默。


一直到有人打开香槟庆祝,众人拍手鼓舞,如雷的欢呼让江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回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身上的衣服是她买的,隔了一年多,他仍然穿着很有型。黑夜里,一袭白衣的他,不会辱没翩翩佳公子这样的形容词。


徐斯脸上的表情很温和,看不出什么脾气,也看不出什么好神色。他见她终于看了过来,说:“我在等你说话。”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讥诮地一笑:“是吗?你难道不是一直欠着我一个解释?”


江湖的心里难过至极,她在想,解释?这么多这么多的因缘又如何解释得起来?她说:“你就当我是个任性的女人,兴之所至地做了很多让人感觉烦恼的事情,以后我不会再给彼此惹来麻烦。”


她讲完就想即可离开,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全线崩溃。可是她的手被他扯住。


徐斯暗暗牵住她的手,没有人看见他的动作,也让她没有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所挣扎。


他很低声地,也是掷地有声地问:“真的不会再给彼此找麻烦了吗?”


江湖的心头无端一震,继而一股疲乏困倦浮上心头:“我也希望如此。我们一开始就是一场事关成与败的交往,并不单纯也不值得我们双方投入太多。如果权当是一场游戏,我想,参与者你我双方能更加释怀一些。你这样的人,真的要忘记一段过去,并不会很难。”


徐斯牵住她的手的力道紧了一紧,接着就猛地松开了她:“你说的对,放不下的是我,从最初到现在,被你放了几次鸽子,我没有那么容易释怀。但是,江湖,该放下的是你。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回到一个单纯的起点。”


江湖摇摇头,再摇摇头:“徐斯,还是算了吧,你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你自己了。你看你以前的日子多好过,那样不好吗?”


徐斯只是看着她,看得江湖心里有点发了毛,她难堪地别过头,他问她:“那晚你离开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江湖转个身,寻到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出口,拔腿就跑。


风吹乱她的头发,冲入她的鼻腔,让她呼吸困难,让她流泪也困难。她就这么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狂奔,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似乎远离人群就能远离尘嚣,就能远离一切的烦恼和心魔。


徐斯还是追上了她,就在山脚的湖边。他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把她揽入自己的怀内。江湖挣扎着要离开,可是被他死死抱着不放。两人一路踉跄,双双倒在草地上,徐斯翻身压住欲起身的江湖,双手箍住她的头,狠狠吻了下去。


江湖从来没有被徐斯这么霸道地吻过,他的唇舌灼热,可以把她整个地吞噬,压迫得她几乎窒息。她无法躲避,只能承受。双手在纠缠中逐渐无力,瘫在草坪上头。


徐斯慢慢抬起身体,望着她的眼睛。


江湖又哭了,眼泪从脸颊滑过,他伸手拂去她的泪。


“为什么又哭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一字一字很清晰地说:“徐斯,放过我,也就是放过了你自己。”


徐斯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江湖,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讲吗?”


江湖的身体逐渐僵硬了,她的双手慢慢搁在他们之间,把他轻轻搁开。他挺了挺身子,坐了起来,她跟着也坐了起来。


夜幕下,他们都坐在草坪上,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眼底到底流露的是怎样的情绪。


徐斯先开了口:“我们要把这个哑谜打到什么时候呢?”


江湖慌忙地截住他的话:“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会猜到我心里头最大秘密,最大的困惑,或许——或许还有其他的事实,我还不知道的。可是,不要说出来,不要点破它,我们可能都负担不起。”


“你什么时候才能认为自己有足够能力去负担?”


“如果一直无力承受,我宁愿就此一直回避下去,远离这一切。徐斯,我是我,你是你,我的情况——不允许做成像你这样,请你——请你成全。”


徐斯霍然起身,无声离去。


江湖已经记不清她是第几次用这样的拒绝把徐斯推拒到心门之外,这是一种伤害,成为他自尊上头的一道伤痕。这也会是她心头的伤痕。


多少个夜晚的辗转,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情怀,已将她折磨到无力。这种凄凉无助的苦果,唯有自吞。她不能够向任何人倾诉,也没有资格倾诉。


江湖站了起来,就在清风明月之下,无论如何,接下来的路,她也要一个人走完的。


回到城里以后,日子得照旧地过了下去。


江湖接到高屹的电话,是在海澜的葬礼之前。她很意外,高屹打电话过来时,声音很冷静,用她自小就熟悉的语调说:“海澜的葬礼在周日。”


江湖心内一恸,半晌说不出来话,最后才晓得安慰一句:“高屹,节哀顺变。”


高屹说:“我很好,你放心。”


江湖在心内无声唤了声“高屹哥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江湖,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坎子,海澜走完了自己辛苦的一生,这么短暂,又这么多难。


江湖买来纸箔,跪坐在那幅全家福前,叠了一晚上的元宝。


她记得高妈妈葬礼之前,父亲命下属往丧葬用品店买了香烛纸箔放在家里,在家里烧过一阵纸箔,火盆里红红的火舌,窜的很高。江湖害怕地躲在自己的房里。


她抬头望望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父亲,对父亲说:“爸爸,很多人都走了,也有很多人败了,如果一切都不存在了,那该多好?”


年轻的父亲笑着望着他。


江湖叠了三个晚上的纸箔,在周日时,全部带到了海澜的葬礼上。


海澜的葬礼在北区的殡仪馆举行,仪式很简单,很多老同学都参加了。大家脸上都有哀痛。海澜教他们的时候虽然很短,可是她留给不少人一段美好的回忆。


江湖走进灵堂,恭恭敬敬朝海澜的遗像鞠了三个躬,高屹以家属位还礼。她把手里的纸箔递给高屹,高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一年多未见高屹,也未联系他,他又瘦了很多,但眼神依然镇定,一如既往。


江湖转头看着海澜遗像,这个女人明眸皓齿,心地善良,被内疚和病痛折磨,也依然会有淡然的神采?她同高屹,原来这么相像。


江湖心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高屹拍拍她的肩膀,江湖一震,她没有想到高屹会对她还会做出这样爱抚关心的手势。


“不要难过,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他的手还抚在她的肩膀上,她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走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她。


江湖默默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紧接着,齐思甜戴着一副墨镜走了进来,也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同高屹交流了两句,就站到了江湖的身边。


她讲:“世间是不是真的很不公平?”


江湖答:“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个世界也许只有相对的公平,没有绝对的公平。”


齐思甜说:“江湖,我还是说不过你。”


“在这个场合,我们不适合再谈论这些问题。”


“我明年就要结婚了。”


江湖一愕,但在灵堂里也说不出“恭喜”之类的话。


“海老师病危前,我来看过她几次。她总是劝我,做人要珍惜幸福。她自己这么辛苦,总是把好的建议无私地给予别人。”齐思甜哽咽,也拭了拭泪。


江湖喃喃重复:“珍惜幸福。”


“如果当年海老师能够得到多一些的机会,就算寿命还是这些年,但是能到更多的幸福。”


江湖的心揪了起来。


她想起了这个当年,悲剧一再地上演,直到无法遏制。


她闭上眼。


很久很久,有人拍拍她的肩,她睁开眼睛,竟是洪蝶温柔的脸庞。


洪蝶说:“好孩子,你瘦了不少。”


江湖本能往后退了步:“你——洪姨,您怎么会来这里?”


洪蝶一身素服,鬓角也凭添了几分霜色,好像也是憔悴了,没有了当初的光鲜夺目。


她不以江湖的见外为忤,只是随和讲道:“我来参加海小姐的葬礼。”


江湖狐疑地望了一眼高屹,高屹的目光停留在海澜的遗像上,他心无旁骛地,世间的一切仿佛同他无关。


很快地,来祭奠的宾客都到齐了,按照流程悼词致祭,送死者火葬。高屹一直很木然地站着,而后跟着海澜的灵柩往火葬室走去。


他的步履他的仪态,一如既往,波澜不惊。


高屹再回来时,现场只剩下江湖和洪蝶两个人。江湖蹲着,在殡仪馆提供的火盆里烧着纸箔。


她没有同洪蝶再讲话,也讲不出什么话,洪蝶应该也没有心情同江湖讲话,随意地拉了椅子坐下来,望着窜高窜低的火焰发呆。他们见到高屹回来,洪蝶立了起来,又望了望江湖,终究不曾说出什么来。


这副奇怪情状看在江湖眼内,她心里作了另一番计较。


她没有在仪式结束时即刻离去,是有些话想跟高屹说说的,可是洪蝶也没有走。她们俩耗在这里,等到高屹回来,又各自不知该讲些什么好。


反是高屹对她们说:“多谢你们来送她一程,天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洪蝶先走了,江湖迟疑地看着洪蝶的背影,又望了望高屹,她把全部勇气鼓起来:“高屹,我很难过——”


高屹眼色温和,是江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和,他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样温和的眼神望过她。他说:“江湖,我做了一些让你难过的事情,直接导致你面临极度窘迫的境地,我很抱歉。”


江湖只是摇头:“虽然我以前也幻想过要你向我道歉,或者说认罪,可是,那是太过自私的想法,我想——”她试探地小心地问,“你和我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高屹说:“我知道。”


江湖苦苦一笑,人人心中都是心知肚明着蛛丝马迹的真相,这些真相让她没有办法再理直气壮地面对一些人一些事,其中自苦,只有自明。


高屹说:“江湖,这两年多来你很辛苦,可是你做的很好。你要好好走下去。”


江湖望牢高屹,这个她少女时期就牵挂的少年,他们一起度过了并不算愉快的青春期,中间还发生了不能挽回的伤害。她已分不清对他到底是初恋的爱慕,还是夹杂着青春岁月的遗憾。


只是他这样一句安慰,好像是春风拂过她被严冬几乎冻僵的心房,暖暖地回了回气,酸涩又涌上鼻头,她呜咽了:“高屹哥哥,对不起——”


高屹说:“江湖,你不必向我道任何歉。”


“我知道,来找我的两家百货公司,都是你介绍的吧?”


高屹笑了笑:“什么都瞒不了你。”


“我一直受着别人的照顾,一直过着很舒适的生活,我以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从来不知道道谢,也不知道感恩,更不知道别人在生活中会历经的艰难。我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很讨人厌的孩子吧?”


“因为你有一个爱你的爸爸。”


“是的。”江湖苦笑,“他很爱我,很爱我。”


高屹说:“早点回家吧。”


“那你呢?”


高屹把海澜的遗像取了下来,说:“我明天开始会放个长假。”


“也好,你太辛苦了。”


这一晚,江湖把纸箔全部烧给海澜,才回到家中。近一年来,她又没法在晚上安然入睡了,她从自己的房间,踱到父亲的房里,抱着抱枕,蜷缩在父亲的床上,昏昏蒙蒙地才眯了一会儿,就被电话铃声惊醒了。


电话是岳杉打来的,她在那头说:“江湖,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江湖的昏蒙被遽然驱散,她猛地坐起身来,猝然的用力不禁让自己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她急急地唤了声:“岳阿姨——”


那头的岳杉答:“当年环宇利都一案里,代表国内央企表示收购环宇金融在澳大利亚房产的办事处就在香港。”


江湖慢慢地几乎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当时高屹设局让你爸爸入局,还有两个重要的助力。当时利都百货计划以一百十八亿的高价向环宇金融出售香港的百货大楼和附带的写字楼,其中百分之七十五是用换股的形式交易,环宇金融用自己的股票作价售给利都,余下的才用现金支付。如果环宇本身的股价稳定,利都虽然冒了些风险,但也未必赚不到利润。因为环宇金融在澳洲主要投资房产和畜牧业,股价一直很稳定。


“你爸爸收到这个内线交易的信息时,还没有贸然出手,但是这时候四水市政府重新讨论了红旗的股权问题,方墨剑答应你爸爸再帮忙谈个确切的金额,但是金额还是比较大的。就在这个时候,有央企想要购买环宇在澳洲的房产作厂房自用,出价颇高,进一步哄抬了环宇的股价。


“一开始,市场因为这个利好消息喧哗了,利都的股票被炒的很高,有人因此赚的盆满钵满。你爸爸就坐不住了,我在当时劝过你爸爸谨慎,谁知道他像着了魔一样根本就不听我的。他一入局,整个情势就急转直下了。我们都知道的是高屹当时代表利都,和环宇的相关代表一起向香港的监管机构说明两家的换股计划,只有环宇金融肯担保合同的作价金额在三年内不会滑落,利都才会签下这个买卖协议,如果环宇的股票下跌了,损失的这笔数额,利都有权向环宇追讨,这样利都的董事会就很难同意签订合同。这个时候,偏巧金融风暴袭来,澳洲房产迅速贬值。所有事情一起发生,趁这个时机投机的大户全部损失惨重,你爸爸也不能幸免。


江湖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气息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煞是难受。


“江湖,那家央企驻港代表处的负责人,从前是徐风投资的高层,洪蝶的心腹。就是他和环宇接洽购买厂房的事情。”


江湖整个背都挺直了,意料已久的凉气从脚心缓缓贯入。所有发生过的事实如同她所猜测到的一样,会像车轮一样,一轮一轮滚到自己的面前,再重重压到自己的心上。她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气。


岳杉继续讲道:“红旗旗下的投资公司和沈贵合作的项目也有第三方入股,那家公司注册地在香港,法人也是洪蝶。”她问江湖,“孩子,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去查洪蝶的事情了吗?在原来的整宗事件里,我都不知道存在洪蝶这么个人,是不是她一手策划了这些事情?我现在都怀疑四水市政府向你父亲松了口,答应让你爸爸增持股份也和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江湖支吾无言。从央求岳杉重新整理红旗的财务资料,重新查询父亲过往的那些投资的项目开始,她就一直在矛盾,在犹豫,是不是将知道的怀疑的统统毫无保留地告诉岳杉。


这样一个岳杉,为了江家父女,可谓不求任何回报的付出了。


可是,她又该怎么说呢?她知道的那么一星半点,同现今查出来的这些资料联系起来,简直是有如惊涛骇浪一般的过往。一个浪头过来,足以将在岳杉在心中建立的二十余年的江旗胜的丰碑一把推倒。


不可以,她不能够这样做。江湖的掌心冒出了细汗,她闭牢嘴,不发任何声音。


而岳杉继续说道:“江湖,你这孩子——唉——当你找我去查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有数了。你对你的爸爸——唉——不管怎么说,不管你爸爸曾经做过什么——他对我来说,都有他特别的意义。”


江湖难过地唤:“岳阿姨。”


“我进红旗的时候,你爸爸才三十多岁,风华正茂,雄心万丈,事业刚刚起步。我的丈夫是个不成器的酒鬼赌鬼,把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花到了麻将桌上。有一次我不肯给他钱,他揍了我一顿。第二天,我带着脸上的伤上班,被你爸爸看到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他找到我老公,给了我老公一笔钱,对我老公说:‘是个男人就不应该拖累老婆,如果再让我知道你打老婆,要你好看。’


“就因为你爸爸这样一句话一个动作,我决定再难也要离婚。我鼓起勇气,终于赢回我的自由身。后来你妈妈去世了,他没有再婚,一个男人带着你这样一个小女儿,过日子难免是辛苦的。江湖,我对你爸爸真的没有任何的痴心妄想,我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这么有本事,却又能对你妈妈做到这一步。你妈妈真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后来,我爸得了脑梗塞,我弟弟又在美国留学时在校园枪击案被流弹扫到腿部,伤情很严重,医生要他截肢。治疗费住院费和两头奔波的旅费让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你爸爸很慷慨地出了医药费,还为我联系了美国的医生。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过以身相许来报恩。我也这么做了,我在他的面前,把外套脱了,他却轻轻为我披上,我还记得他对我说:‘岳杉,你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女人,就不要轻贱自己。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名分和感情,就不能来占你的便宜。’


“是的,江湖,你爸爸他不占我的便宜,对我来说,也许是我的遗憾。我再也无法回报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我记着他,我记着他一辈子。”


江湖握着话筒,只带着千般的幽怨,万重的惆怅。她望牢相片内的父亲,英挺的男人在年轻时候,面对柔弱女子的困境伸出援手的无意的英雄之举,就羁绊了女人的一生。


江湖十分十分的于心不忍和自疚。


岳杉又是重重叹气,她说:“江湖,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你的心情我明白。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难,特别是感情,我知道你心里的结。你和徐斯——我只希望,你可以真的让自己好过一些。你因为徐斯不忍心亲自来查这些事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还知道一些事情,你不告诉我这没有关系,因为对我来说,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影响不了你爸爸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已经走了,我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一切都不能改变了。可是,孩子——你接下来怎么办呢?”


江湖梗着声音答:“阿姨,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是知道的,理解的。也许,我也会像你这样。”


岳杉难过地在那里流下了眼泪,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江湖,你不应该承担你爸爸留下来的坏影响。你去国外吧,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时过境迁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江湖的泪跟着滑落下来,她未曾体会过这样一份无私的关爱,全心的付出,根本不奢望回报,更加不会怨怼。这个女人,对她,对她的父亲几乎是付出了一生最美的年华,而根本不在乎父亲所做过的一切,只将父亲最好的一面保留在心中。


她哭了出来,讲:“岳阿姨,谢谢你,谢谢你。”


挂上了岳杉的电话,江湖伏在床上哭了很久,外头明明明月当空,可印入室内,确实一地死灰,没有半分的光彩。


她的整条生命,从看到洪蝶手上的那只手镯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满颗心内充满了猜疑、埋怨、恨怒、犹疑、怅惘、愧疚,最后痛彻心肺的是,身为江旗胜的女儿,她竟然找不到立场让自己能找到一个确切的出口,把这些情绪全部发泄出去,只能把头埋进沙子里,不断不断地回避。


岳杉为她打开了这个出口,用的方式,说的话,让她自惭、矛盾、难堪到了极致。


她盯着窗子,她就是这么怯懦,不敢明明白白地打开这个窗户,管它是怎样一个不堪的真相,应勇敢地探出头去看个究竟。


江湖跑进了卫生间,用凉水狠狠地把脸面冲刷,冰凉的痛感能镇静她的神经。她抬起脸来,望着镜子内的自己。


那眉那眼,承自父亲,有父亲的坚毅,可是一看到父亲的影子,她就会猝然地避开双目。


她自问:“爸爸,如果是你,也许不会有我这些烦恼,对吧?”


自然无人答她。


她自答:“爸爸,我做不到,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总是要面对这一切的。”


江湖回到房里,翻开手机,找到通讯录,往下翻到h行,她找到了洪蝶的号码。


这时是夜里三点半。江湖看好了挂钟,理智地把手机停在这一行,拉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在手机上设置了闹钟,设成了清晨七点半。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给自己深深几个呼吸,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一个了结了,我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第二节


在这个城市,虽然暖春如馨,但有时候会有猝不及防的倒春寒。


江湖一出门,就被一阵寒风呛住,她咳嗽了两声,紧了紧身上的风褛。


自江家驾车去徐家老宅并不远,这条路江湖已经熟悉了。这次二度走上这条路,同第一次走的时候有了天上地下的差别。自天堂堕入地狱,也不过如是。


而一切,终须去正式面对。


江湖把车拐进那条弄堂,开到终点,在徐家的停车库把车停好了,深深吸了两口气,才下了车。


徐家的弄堂边的一座小花坛不知何时栽了桃树,江湖不记得第一回来的时候看到过这样的景致。


此时艳春三月,桃树风华正盛,一朵一朵缀于枝头的粉红小花开得分外妖娆,远远看去,仿佛一簇一簇的蝴蝶翩翩飞于其中。


江湖在桃树下站定片刻,想起徐斯送给她的竹节海棠,也是有着这样俨然的花姿。


只是海棠花小,不若桃树壮观,拥有这样壮观的花团锦簇的蝶飞之态。


江湖轻叹一声,摁下了徐家的门铃。


很快就有家政服务员过来开门,江湖说:“我是上周和洪女士约好了今天十点的,她从意大利回来了没有?”对方点点头,把她引上了二楼。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徐斯的母亲就给过江湖一个出乎意外的下马威,而后她又乍见洪蝶手上让她联想万千的手镯,导致并没有将徐家好好端详。


徐家的一楼客堂间还是上一回来的模样,几乎没怎么改变,也许这个模样被维持了很多年,已是徐家的一段不变的历史背景。


这同江家一样。父亲从不轻易改变家内装饰,老式的家具老式的摆设万年不会更变。


这是属于他们的历史。


江湖上了二楼,靠东的一间客厅正是上一回吃饭的那间,再往西还有三间房,家政服务员把江湖引进朝东的一间。


一进去,原来是间花房。内室全部用透明玻璃塑顶,阳光透进来,暖暖的姹紫嫣红,满满的一室花香,让人说不出的通体舒适。


洪蝶穿了一身白色便装,提着水壶,正给一盆海棠浇水。


阳光在她身后,花红在她身前,洒出的水珠好像起了一层轻雾,人在飘渺之间。


江湖在门口静静站着,家政服务员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


洪蝶把头抬了起来,脸庞如玉一般白润。因为阳光的普照,江湖几乎看不出来她脸上的岁月风霜。


她的笑容依旧和蔼,朝江湖招了招手:“你来了,这里坐。”


江湖绕过门口的两盆花,一步踏进花房,才恍然发觉门口摆着的是两盆令箭荷花。春天的令箭荷花尚未开化,翠绿的茎叶却有十分的精神。


洪蝶笑道:“很熟这花吧?徐斯前年叫人特意搬了一盆出去。”


她指了指跟前,江湖走过去,那边放了一条藤木长凳并一座方木茶几。


洪蝶说:“这里还和徐斯的外公当年布置的一样,没有在花房里加舒适的桌椅,老人艰苦惯了的。”


江湖小心翼翼地坐在长凳的一角。


洪蝶放下了手中的水壶,落落大方地坐在另一角。


方木桌上放着一只英式的骨瓷茶壶并两只茶杯,她伸手翻开茶杯,倒了茶,再推到江湖的面前。


茶叶很好,一股清香扑鼻,在花香四溢的花房内竟没有丝毫被冲淡。


江湖执起杯子来,轻轻吹期,轻轻抿了一口。


洪蝶只是一直看着她,等她放下了杯子,才慢慢开口讲道:“好孩子,真不错,再困难难堪的情形,都能挺住。”


江湖定定地望着杯中的茶叶,旋转,及至尘埃落定。


洪蝶笑:“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江湖仍望住茶杯内的茶叶。


洪蝶朝门口令箭荷花的方向点了一点下巴:“那只花盆,本来是一对,有一只被徐斯搬走了,现在又被放在他的办公室里。现在这一只上头写着一句话。”


江湖是有着极好的记性的,她马上就可以讲出来:“想人生待则么?贵比我高些个,富比我松些个。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洪蝶笑:“你果然是天分极高的孩子,江旗胜有你这样的女儿,他应该可以瞑目了。”


江湖凄然地又抿了一口茶,安抚住自己蠢蠢而愈发激越的心。她问:“富贵确实只如浮云,呵呵一笑,人生就过去了。不是吗?我爸爸已经不在了。”


洪蝶侧目,好好看了她一会儿,想要抚一抚她的发,被江湖一个瑟缩躲开。


江湖把头抬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平直坦然一些:“洪姨,今早我很冒昧地给您这个电话,我是想问您讨您还欠我的下半场故事。我想,您心里是有数的。”


洪蝶收回了手,也顾自抿了口茶:“下半场,是呵,我还欠你下半场的故事。”她问,“江湖,你知道了些什么呢?”


江湖毕竟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定力,手微微发了颤,她说:“我去过漠河县,我打搅了爸爸的老同学,知道你和我爸爸早就认识了,他们都说你们以前谈过朋友。我想起了你在天城山给我说的故事——”江湖绞紧了自己的双手,这个她存在心里的问号,令自己午夜梦回都会忍不住战栗的问号——这这一刻,终于即将揭晓,“我在想,一直在想,这个故事和我爸爸的关系——”


洪蝶把目光从江湖的脸上移开,不知落在花房内哪簇花团之中。她说:“我上次的故事讲到哪里了呢?”她捶了下额,“对了,讲到丫头从监牢里出来了。”


洪蝶的神色慢慢变成了凝重:“情人不讲钱,商人不讲心,奸人不讲义,任何倒过霉吃过亏的人都应该记住这些道理。记不住,再摔一次,是自己的活该。但是,十八岁的丫头不懂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