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决战前后

作者:岳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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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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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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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0000字

一、投资八亿元的日本商人


由于昨晚率领招商局的几个人陪着日本投资商、隆一公司总裁米山隆一喝酒娱乐到深夜,河州县县委书记顾正平今早起床时,头还有些隐隐生疼。不过一想到米山隆一对这个由县委书记亲自挂帅的接待团高规格的接待还算满意,这个项目已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他就觉得头再疼也值得。


河州县是位于长江中游南岸、一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小县,与市里其他四个县相比,无论是交通、能源等各个方面,都明显处于劣势。市里早已发下话来,投资者是上帝,引资者是功臣,今年哪个县招商引资超过15个亿,明年换届就提哪个县的一把手上来做市里分管招商引资这一块的副市长。


尽管顾正平年初就给全县科级干部下达了招商引资任务,可现在眼瞅着这一年时间就要过去了,其他县都上了几个超亿元的大项目,投资额都已超过13个亿,可河州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几个小项目,引资金额加起来还不够邻县的一半。眼瞅着一个升迁的机会却让别人抢了去,因为年龄关系,顾正平已到了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找不着这个店的关键时刻,你说他这心里能不着急吗?


正是年关逼近之际,日本隆一公司从网上看到了河州县的相关资料,主动上门联系,准备投资八亿元人民币,在河州县搞一个国际化的大型化工厂。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只要把这个项目谈妥了,河州县就会成为今年全市招商引资的领头羊,顾正平的前途也就会一片光明。喜从天降,这可把顾书记给高兴坏了。


米山隆一率领的日方考察团一到,顾正平就推开一切公务,亲自陪同,全程接待,并且承诺,只要隆一公司在此投资,河州县委将在为投资者提供各种优惠条件的基础上特事特办,推出全程代理一站式服务,帮助他们联系相关部门,办理相关手续,成立用电、基础设施建设、办证等专门服务小组,排出服务时间表,全力确保该项目按时顺利进行。


经过一个星期的详细考察,米山隆一一行对河州县的投资环境基本满意,目前已到了拍板定案的阶段。


顾正平敲敲额头,从床头柜里翻出两片可以抑制头疼的阿司匹林塞进嘴里,心中暗暗祈祷:菩萨保佑,在这关键时刻,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刚擦了把脸,前来接他上班的司机就在楼下摁起了喇叭。


二、一封匿名信


黑色奥迪将顾正平缓缓送进县委大院。顾书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不久,门卫就送来一大沓今天的报纸和信件。顾书记往信件堆里看了看,都是一些黄皮纸的公函,也没甚在意,可最底下露出的一截白色信皮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扒开上面的公函,拿起那白色信封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县委大院的地址,并且注明“顾正平书记亲启”,而寄信人名址一栏,却只填着“一位有良知的市民”几个字。


他心里一紧,立即涌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函,还没读完,他的脸色就变了,恼怒地把信纸往办公桌上一拍,霍地站起,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气恼地踱了几个来回,却又忍不住转回身拿起那封信认真地读了一遍,看着看着,冷汗就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


“他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捏着那张普通的16开信纸,翻来覆去的察看着,似乎要把那个匿名写信的家伙从信纸上揪出来似的,但是字里行间根本找不到能证明写信者身份的半点线索。


他眉头一皱,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县公安局局长彭信义的办公室:“喂,老彭,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下。”放下电话,他看到桌子上的那封匿名信,又觉不妥,急忙拿出打火机,把那张信纸点燃烧掉了,只留下一个信封放在台面上。


15分钟后,彭信义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进门就问:“顾书记,有啥急事?”


彭信义今年45岁,原本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是顾正平一手提拔他当了公安局副局长,最后当了局长。彭信义也知恩投报,成了他的心腹干将。


顾正平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说:“老彭,日本隆一公司准备在我县投资办厂的事,你晓得吗?”


彭信义一拍大腿说:“能不晓得吗?报纸电视天天跟踪报道,河州县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人家一投资就是8个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顾正平瞧着他表情严肃地说:“可偏偏有人不这么想,还鬼鬼祟祟写来匿名信,想破坏这件关系到全县人民切身利益的好事。”


彭信义一怔,问:“哦?居然有这样的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顶风作案,破坏招商大计?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关他个三年五载。”


顾正平摇头说:“信里没有半点蛛丝马迹,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捣乱。信的内容极为敏感,我已经烧掉了,这里有个信封,你拿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写信的那个人。”


彭信义接过信封看了看,上面贴的是六毛钱一张的普通邮票,盖的是本埠邮戳。他忍不住皱眉道:“光凭一个信封,要想查明写信人的身份,这……只怕有点困难。”


顾正平把眼一瞪,说:“查不到也要查,事关招商大计,绝不能出半点纰漏。这个人敢给我写匿名信,就敢给其他人写信捣乱,这事要是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咱们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大好形象就会遭到破坏,项目合作的事,便极有可能会功亏一篑,你懂吗?”


彭信义一听他说得这么严重,立时被震住了,忙起身立正,道:“请顾书记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在事态进一步扩大化之前,把那个写匿名信捣乱的家伙揪出来。”


这位公安局长离开之后,顾正平一直心绪不宁,总感觉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不过他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下午时分,彭信义打来电话,说找到那个写匿名信的家伙了。


原来彭信义拿着那个信封回去之后,立即召集局里的精兵强将展开调查,最后经过咨询县邮政局得知,这信封上的邮戳是城西一个邮政代办点盖的。而城西邮政代办点就设在县一中门口,平时来这里寄信的大多是一中的师生。


彭信义立即驱车赶到一中,拿出信封请校长辨认。校长一眼就看了出来,说这是他们一中一位体育老师的笔迹。彭局长忙从这位体育老师的档案中调出一份由他本人亲笔填写的表格,让公安局的笔迹分析员分析,两相对照,基本可以肯定,这封匿名信是这位体育老师写的。


彭信义在电话中问:“顾书记,我现在就在一中,我们已经控制了这个老师,您说现在该怎么办?真的光凭一个信封就把他抓起来吗?”


顾正平想了想说:“写个匿名信也不是啥大事,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不让他捅娄子,只好委屈他一下,先将他关几天黑屋子,等把这个项目搞妥了,合同签订了,再放他出来。对了,事关重大,千万不可张扬,如果走漏风声,让那群日本人知道就麻烦了。”


彭信义说:“顾书记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顾正平放下电话,顿觉心头轻松不少。


三、日本人要摆擂台


下午下班后,顾正平来到米山隆一一行下榻的县府宾馆请他们吃晚饭,双方交谈甚欢。席间,顾正平提出签订项目合作协议的事。


那米山隆一今年正好30岁,身形瘦长,非常精悍,两眼炯炯有光,一副精明外露的样子。他是一个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只见他放下筷子说:“顾书记,非常感谢您的热情接待。通过这几天时间的考察,鄙公司对贵县的投资环境非常满意,虽然有些基础设施建设还没跟上来,但有了您的努力,相信这种状况会很快得到改善。顾书记您放心,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这个项目就落户在贵县了,我们就不另行考察其他地方了。不过在签订合同之前,鄙人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顾书记您能玉成。”


顾正平说:“有什么事隆一先生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米山隆一却不说话,只是看了身边的秘书小姐真子一眼,真子心领神会,急忙站起身,向顾正平解释说:“是这样的,顾书记,在来中国投资之前,我们查过河州县的一些历史资料,知道河州自古以来民风剽悍,尚武成风,素有‘武术之乡’的美称。实不相瞒,咱们隆一先生也是一位武术爱好者,对贵县的武林风尚仰慕之至,所以他想……”


顾正平乐了,说:“所以隆一先生想跟鄙县的武林人士切磋一下武功,是不是?这个没问题,明天我就去体育局找几个武术教练来陪隆一先生好好玩玩。”


“不,不,”米山隆一急忙摇头说,“不是切磋交流,是打擂台,打擂台。”


“打擂台?”


真子说:“隆一先生的意思是这样的,他想在贵县体育馆内摆下一座擂台,由他做擂主,欢迎贵县武林高手上台挑战。如果谁能战胜隆一先生,当场奖励现金一百万元,是一百万元人民币,不是日元。”


“什么?这……”顾正平一下子怔住了。河州城历来武风炽烈,藏龙卧虎,县城里光有牌有照的武馆就有十几家,这些年还出过不少全省全国冠军,武术之乡,威名远播。瞧这位隆一先生,身精体瘦,在武术方面,充其量是一玩票的。他不知轻重,一时兴起,摆下这么一个擂台向全县武林高手挑战,万一重奖之下真的出了个不识趣的“勇夫”,上台把他给打了,扫了隆一的兴头,折了隆一的面子,隆一恼怒之下,拂袖而去,回了日本,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想到这里,不由面露担忧之色。


“顾书记,”真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说,“您别担心,咱们隆一先生的祖上乃是行伍出身,隆一先生身怀家传绝技,还在读大学时就曾获得过‘全日大学生空手道大赛’冠军,现在是空手道黑带五段。贵县高手虽多,但想击败隆一先生赢得这一百万元的奖金,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来隆一先生不但是一位卓有远见的投资家,而且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术家,失敬失敬。”顾正平对于武术方面虽然是个门外汉,但也知道在日本,只有为空手道发展作出较大贡献或在空手道技击方面确有超人才华的空手道高手才能获得黑带四段以上的段位。米山隆一身负祖传绝技,能跻身黑带五段之列,看来必有其过人之处。


他见米山隆一双目如电,正神情倨傲地盯着自己,不由心头一凛,知道既然这日本佬提出了这个要求,他想不答应已经是不行了。只要他抱定宁可被他打败,不可把他惹恼的宗旨,见机行事,小心应付,量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要这小日本在擂台上打得顺手,玩得尽兴,那这个超大投资项目就是木板上钉钉定了。主意一定,当即举杯笑道:“好,既然隆一先生有兴趣,那咱们就摆一座擂台,来一场中日武术友谊赛吧。”


“多谢顾书记成全。”米山隆一端起玻璃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尖利的眼睛里却不经意地闪过一丝阴谲的笑意。


四、大爆冷门


日本佬米山隆一悬赏设擂、公开挑战的消息在县电视台播出之后,全县人民都乐了。河州历来尚武成风,男女老少都会几手拳脚功夫,老百姓个个都不是外行。这小子居然跑到“武术之乡”来撒野,这不是找打吗?那些自诩功夫了得的各路高手更是高兴坏了,小日本拱手送上一百万元巨款,不拿白不拿呀。一时间,看热闹的和准备上台一搏的都有些等不及了。


三日之后,中日武术擂台挑战赛终于鸣锣开赛。比赛地点就设在县体育馆内,由于不收门票免费观赏,入夜时分,河州城内几乎是万人空巷,男女老少争相涌入,把个体育馆挤得水泄不通。据老一辈人回忆说,这么轰动全城的擂台赛,除了新中国成立前搞过一次外,河州县历史上还没出现过第二次。


擂台就摆在篮球场上,两头的篮球架子早已撤走,中间用铁架和厚木板搭起了一座边长八米的正方形标准擂台,台上铺着一层猩红地毯。头顶几十盏大吊灯,把个体育馆照得如同白昼。


擂台中央跪坐一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瘦削脸庞,身着白色空手道服,腰里束一根黑色带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低眉垂目,一动不动,好似入定老僧一般,对场外闹哄哄的场景视而不见。


有在电视中见过米山隆一的观众在台下指指点点:“瞧,他就是擂主米山隆一,听说他要投资8个亿在咱们这儿办工厂呢。”


另一个笑着接口说:“这小日本有的是钱,赢他一百万不算多,不过千万别把人家惹恼了,要不然人家一拍屁股回日本去了,8个亿的大工厂就飞了。”


“就是就是。”台下观众纷纷点头,很快达成共识,“咱们既要赢他,又要光明磊落,公平公正,赛出水平,赛出风格,让小日本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晚上七点半,锣声响起,一位从外地请来的、神态威严的大块头裁判员走上台来,清清嗓子,首先宣读本次大赛的比赛规则:“一、本次大赛为无级别无限制挑战赛,不分男女老幼不问体重身高不辨拳种流派,均可上台挑战;二、本次大赛的参赛者不穿戴任何护具,除下阴以外其余部位均可直接攻击。大赛无时间限制,以一方被击倒或投降认输为止;三、由于擂主米山隆一先生白天事务繁忙,比赛定在每天晚上七时半举行。为避免车轮战,擂主每天只接受三位挑战者的挑战;四、本次大赛设奖金一百万,谁能在台上击败擂主,即可领取……”


裁判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台下一声怒喝,半空中人影一闪,一位身材健硕的年轻小伙子凌空连翻三个筋斗,落下之时,双足正好踏在擂台上。台下观众一见,识得这位便是县体育局武术训练班的教练员、去年省散打比赛冠军龙志刚,顿时震天介喝起彩来。


擂主米山隆一听见欢呼声睁开双目,站起身来,虽然神态傲慢,却还是谨遵比赛礼节,走了过来,在裁判的示意下,向龙志刚鞠躬行礼,龙志刚则回以抱拳之礼,然后双方一齐向裁判员施礼,以示尊重。


大块头裁判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二人一眼,见二人均轻微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了,当即以手为刀,竖在二人中间,向下用力一挥,喝道:“开始。”旋即退开观战。


龙志刚立即后退半步,双手抬起,拉开格斗式,全神戒备,准备迎战对手。米山隆一瞧了他一眼,轻蔑一笑,仍旧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动静。


龙志刚瞧在眼里,不禁心头有气,暗想:你这小日本,也太狂妄了些吧。我大小也是一省级冠军,虽然上台之前顾书记亲口向我交代了,咱上台的目的就是陪你玩玩,哄你开开心,这场比赛咱只能输,不能赢,可你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呀。


米山隆一见他不敢动手,忽然撇撇嘴巴,伸出一根手指头向他勾了勾,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龙志刚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当即大喝一声,滑步上前,前手一记刺拳,迎面击向对方眉心。这招看似凶狠快捷,却是一记虚招,只要对方摇身躲闪,全身上下必会露出破绽,他的后手铁拳便会寻隙而上。


拳风袭面,米山隆一紧紧地盯着他的拳头,却并不闪避。“这可是你自己找打。”龙志刚心头一声冷笑,招式由虚化实,刺拳变成直拳,带着虎虎风声,直奔对方鼻梁。一般情况下,面对迎面袭来的重拳,对手非得仰头闪避不可。谁知龙志刚的拳面都快碰着对方鼻尖了,米山隆一却还是没有半点动作。


龙志刚心中一惊:哎哟,这小日本不会是吓傻了吧?我这一拳少说也有几百斤力,一家伙打下去,他的鼻子非得开花不可。要是把他打破相了,回头我咋向顾书记交代呀?心念电转,正欲撤招,米山隆一忽然双目一瞪,双手闪电般抢出,一手拿住他的拳头,一手托住他的手时,双手猛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龙志刚的右臂顿时折断,软软地垂了下来。


米山隆一“呀”的一声发喊,右膝猛抬,一记上冲膝,正好撞中龙志刚的腹部。龙志刚惨叫一声,左手捂着肚子,“扑通”一声倒在台上。


大块头裁判立即上前读秒,连数十下,龙志刚早已昏死过去,哪里还站得起来?裁判举起米山隆一的一只手,宣布第一场比赛由他获胜。到会医生这才上台将龙志刚抬下医治。台下观众直看得目瞪口呆,一片寂静。


第二位上台挑战的是省武术家协会理事、河州县武术家协会会长武宗一。武宗一虽然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却是河州武术界的泰斗,早年曾三次夺得全国自由搏击大赛冠军,去年又获得全国武术锦标赛套路比赛第一名。但是众多的荣誉并未为他的这次挑战赛带来好运,上台交手不过十余回合,就被米山隆一一记飞踢踹中胸口,肋骨折断,当场吐血。


见省级冠军、全国冠军先后在米山隆一手中重伤落败,本来已经报名登记的第三位挑战者吓得还没上台就弃权了。由此,中日武术擂台挑战赛第一天晚上的比赛,就以米山隆一大获全胜而告终。


擂台上大爆冷门,擂台下的观众不由群情激愤,一片哗然。但一直坐在角落里观看比赛的县委书记顾正平心里却暗暗高兴。其实今天打头阵的三位挑战者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本意是想为台上的米山隆一助助兴,却没料到比赛结果令人大跌眼镜,河州县的两位顶尖高手竟都身受重伤,铩羽而归。而他也由此看出米山隆一的武功确实不一般,连武宗一都血溅擂台,估计放眼河州城已没有人是隆一的对手了。他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以后他再也不必煞费心机的安排人员上台给隆一当陪练了,反正隆一已稳操胜券立于不败之地,等他打遍全县无敌手、心情大爽之时,岂不正是双方签订合同之机?


五、日本人的嚣张气焰


第二天上台挑战米山隆一的是河州乾坤武馆的赵乾坤赵老拳师和他的开山大弟子马如龙,结果交手不过十余回合,师徒二人便先后败北,重伤吐血,倒地不起,最后被自己武馆的人抬下台去。


有一个小青年叫李虎,刚从嵩山少林寺艺成归来,本没打算出手,只想在台下观摩观摩,此时看见米山隆一态度嚣张,出手狠毒,每战必令对手非死即伤,不由血气上涌,虎目圆睁,一声怒吼,也顾不上向大赛组委会报名登记,就一个虎步跃上台来,使出一套虎虎生风的罗汉伏虎拳,二话不说便打向米山隆一。米山隆一猝不及防,竟被迫得一阵手忙脚乱,不住向后退却,眼见就要被李虎逼下擂台。


台下观众大感快慰,一齐为李虎呐喊助威。米山隆一退到台边,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眼中杀机一闪,忽然一声暴喝,双手正拳一齐击出,一上一下,分击对方眉心和胸口。李虎练过少林神功金钟罩和铁布衫,浑身上下肌肉坚硬如铁,根本不惧对方的肉拳,钢牙一咬,挺起胸膛便想硬接对方双拳。


谁知米山隆一忽然变招,右手拳倏地张开,伸出中、食二指,像一把尖刀,直插对方胸窝,这一招叫“二指贯手突”,其原理与中国的“二指禅”差不多。因为杀伤力极强,在常规空手道比赛中是禁用的。李虎识得厉害,据他师父少林武僧告诫,这“二指禅”是专破金钟罩和铁布衫的玄功,不敢大意,急忙侧身闪避。


便在这时,米山隆一左手五指齐伸,握成一束,弯曲成鸟嘴状,猛然“啄”向对方右眼。这种技击方法就如同用鸟嘴敲打啄击东西一样,所以在空手道技击中,这一招就叫做“鹫手打”。李虎防着下面却没防到上面,只听“叭”一声,眼睛已被对方“啄”到,顿时眼珠迸裂,鲜血涌流。


台下观众都看得明白,知道这小青年的一只眼睛算是废了,不由群情激愤,纷纷怒斥米山隆一出手太过狠毒。米山隆一却满不在乎,用不屑的眼神往台下一扫,伸出右手大拇指,缓缓翻转过来,大拇指朝下一指。


这可把台下观众给气坏了,中国人都是有血性的汉子,立时便有三名大汉飞身跃上擂台,要向米山隆一挑战,却被大块头裁判拦住,说今天隆一先生已连战三场,要打擂台先报名登记,明晚再来。


这三条汉子是亲兄弟,姓杜,据说是自然门杜心武的后人。三人在河州县各开一间武馆,都是性情刚烈的汉子,平日里为了争抢“自然门正宗传人”的称号闹得不可开交,三兄弟形同陌路已经多年,但面对米山隆一的嚣张气焰,三兄弟却摒弃前嫌,出人意料地站到了一起。


翌日晚上,杜氏三兄弟早早地便来到了赛场,先由杜老三登台打擂,结果被米山隆一一记下砸肘砸中胸口,身受内伤,连喷三口鲜血,倒地昏迷。


毕竟兄弟连心,杜老大和杜老二一见,也顾不上什么比赛规则,急忙双双抢上,来斗米山隆一。米山隆一以一敌二,却也不惧。三人拳来脚往,战成一团。


自然门由孙中山的保镖杜心武所创,讲求心态平和,打法自然,“吞身如鹤缩,吐手若奔蛇”,杜家两兄弟一见弟弟受伤,心中发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方一拳击倒,心浮气躁,正犯了自然门的大忌。苦撑二十几个回合,终于被米山隆一神出鬼没的腿法踢倒在地,一个双膝关节脱臼,一个小腿胫骨粉碎性骨折,三兄弟一齐被人抬下台去。


就在杜家三兄弟被人抬出赛场的那一刻,整个沸腾的赛场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默默地目送伤者黯然离去。不知是谁家的女人,忽然低声抽泣起来。


从比赛的第四天开始,尽管仍然不断有不服气的武师上台挑战,但台下的观众却在锐减。比赛进行到一个星期的时候,米山隆一已在擂台上接受了近二十名高手的挑战,结果无一败绩。在他凶猛凌厉、残忍狠毒、毫不留情的攻击下,对手轻则伤筋断骨终身残废,重则当场吐血倒地昏迷生死未卜,还有两家武馆的馆长被打成脑震荡,一个成了口角流涎的白痴,一个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河州人民咬牙切齿义愤填膺,恨不得大伙齐心协力三更半夜冲进县府宾馆把这狗日的日本佬揍个半死。可人家是准备在河州县投资八个亿的大老板,县公安局局长彭信义亲自领着一队警察二十四小时守护在宾馆四周,闲杂人等根本连大门也进不去。


到了比赛的第八天,体育馆内忽然出现了冷场,既没一个人上台挑战,也没一个观众在台下观看,看来米山隆一的嚣张气焰真的把河州人民和河州城的武林人士给镇住了。


一连三天,皆是冷场。但米山隆一却一点也不在意,仍旧天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出场,老僧入定一般坐在擂台上闭目养神,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等待一位约好了不见不散的老朋友似的。


六、历史恩怨


河州县县委书记顾正平见到这种情况,心中暗自高兴。为啥?因为米山隆一征服了全城高手,大获全胜,皆大欢喜,既然再也无人上台挑战,米山隆一总不能总在台上一个人唱独角戏,等再过一两天他没了兴致,估计就会宣布结束比赛。比赛一结束,他就可以趁着米山隆一心情高兴,一门心思地跟他谈合同的事了。


但是又一连过去了四五天,虽然再也无人上台挑战,米山隆一却照样天天上台等候,一点也没有要宣布结束比赛的意思。顾正平有些着急,众怒难犯,因为米山隆一出手太重,河州城内已是群情激愤,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稍有一点火星就会爆炸,若再拖延下去,事情只怕会起变化。


为免夜长梦多,顾正平不得不在一天吃饭时把真子拉到一边,催问隆一先生悬赏摆擂的事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谁知真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顾正平一怔,问:“为什么?隆一先生已经把河州城叫得出名的武林高手都打败了,为什么还不能结束比赛?”


真子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些人算什么高手,在隆一先生眼里,他们都只是陪衬,隆一先生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只要这个人一天不上台打擂,隆一先生就一天不会宣布结束比赛。”


顾正平满脸疑惑,问:“隆一先生真正要等的人?那是谁?”


真子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只得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她那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语,将米山隆一之所以要在河州县设台打擂的真正原因告诉了他。


原来时间往前推进几十年,1945年的5月,日本的“中国派遣军”独立步兵第七旅团渡过长江,打到了长江南岸,侵占了不少城市。其中占领河州城的是该旅团中佐米山靖正所率领的第三步兵大队。


河州素有“武术之乡”的称号,民风刚烈,不甘奴役,便有不少民间武师奋起反抗,常有三三两两的日军横死路边。米山靖正大为光火,略一调查,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三番几次派出大队人马“剿匪”,结果毫无所获,反而惹得民愤更激,日军所受的骚扰和打击也更加频繁。无奈之下,米山靖正想出了一个办法。


原来米山靖正在日本国内也是一位有名的空手道高手,他知道河州百姓崇尚武艺,便想以武术来征服全城百姓。他在当时的县政府门口搭起一座擂台,宣布自己在擂台上亲自接受河州武术界人士的挑战,三日之内,若有人能战胜他,他就马上带领日军撤出河州城,若无人能打败他,则要河州百姓从此以后安分守己,一切行动听从日军命令,不得再骚扰日军。


勇敢的河州人民欣然接受挑战,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小鬼子还真有两下子,头两天便连下重手击败了十几位河州城有名的拳师,一时间把河州城所有练武的人给镇住了,再也无人敢上台挑战。眼看着三天时间即将过去,河州人民从此要成为日本人的奴隶,全城百姓急得捶胸顿足,却又无可奈何。


第三天傍晚,正在米山靖正洋洋得意,将要宣布自己的胜利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左足残疾、身材瘦精精的中年汉子跃上台来挑战。


台下观众一见,都认得这汉子姓岳,家住城北角子楼旁,以卖豆腐为生,因天生残疾,大伙都叫他“岳跛子”。据说岳跛子是岳飞的后人,习过少林拳、戳脚、北派潭腿和太极拳,当然最拿手的还是祖传的岳家拳。河州懂拳脚功夫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平时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今天怎么就敢上台挑战呢?大伙心里既纳闷,又暗暗为他捏了把冷汗。


米山靖正瞧他是个跛子,根本没放在眼里,双拳连击,满以为不出三招就可把这精瘦汉子打下擂台。谁知岳跛子虽然是个跛子,但他最厉害的神功绝技偏偏就是他的腿法。外人不知,岳跛子的腿跛得与众不同,极有特色,左腿齐踝以下卷成一团,向内弯曲,正好形成一个铁钩形状,进可以踢,收可以钩,再加上那时没有鞋穿,这条跛足长年累月在地上拖行,足踝以下的皮肉早已磨得老茧丛生,坚硬如铁,有一回他老婆切菜不小心把菜刀掉到他脚上,硬是没砍进去半分半毫。这腿要是踢在人身上,真比铁锤还重。


两人战有数十回合,米山靖正眼看太阳就要下山,心头一急,脚下就有些虚浮,岳跛子抓住机会,中宫抢进,一招岳家拳中的“珠帘倒卷”,跛足从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方位踢出,正好踹中米山靖正胸口。


米山靖正拳势一缓,当时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等他猛吸一口气,冲上来还欲接着再战之时,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手捂胸口,仰天倒下,好久才在卫兵的搀扶下站起来,用生硬的中国话吐出三个字:“你赢了。”


此时中国的抗日局势已发生重大扭转,由防御阶段转入了全面反攻阶段,新四军势如破竹,一路打到长江沿岸,先后解放了许多城市和地区。米山靖正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于三日后黯然率部撤出河州城。


不久后,日本投降、战争结束,米山靖正回到日本,内伤发作,每日里呕血不止,迁延日久,生不如死,数年之后,郁郁而终。他儿子米山吉幸目睹了父亲回国之后痛苦万分生不如死的惨状,发誓要学好武术,为父报仇。最后他虽然成为了日本一代空手道大师,但在有生之年却始终无法涉足中国,引为毕生憾事。临死之前他又嘱咐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学好武术,有朝一日去到中国,为祖父报仇雪恨,完成他毕生夙愿。后来他儿子谨遵父命,念念不忘为先祖报仇之事,不但刻苦练功,成为日本空手道界青年一辈***类拔萃的高手,而且还涉足商界,凭自己精明的生意头脑,赚了不少钱。


听真子说到这里,顾正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问:“真子小姐,你说的这个发誓要为祖父报仇的人,就是米山隆一对吧?”


真子点点头说:“不错,这个人就是隆一先生。隆一先生之所以要选择在河州县投资,原因有三:其一,河州县的投资环境确实不错,基本符合咱们的要求;其二,隆一先生的祖父曾经征服过这座城市,隆一先生对这块土地也有感情;其三,隆一先生想借这次机会完成先父先祖遗愿。在来河州之前,我们就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当年将隆一先生的祖父打成内伤的跛子姓岳,他有一个孙子叫岳光霁,今年二十七岁,一直生活在河州。这个岳光霁不但身怀祖传绝技,而且还在体育学院待过,擅长各类传统功夫和现代技击术。隆一先生之所以要在此大肆张扬悬赏打擂,首先是想继承其先祖遗志,以日本武术征服‘武术之乡’,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引岳光霁出来,在擂台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电视直播之中,与之公平一战,让世人看看到底是米山家族的空手道厉害,还是岳家的岳家拳厉害。谁知这个岳光霁竟是个缩头乌龟,眼看着隆一先生将无数河州县的武林高手一个个打成重伤,他居然还藏头缩尾不肯上台一战。顾书记,我实话告诉你,在这姓岳的未上台认输之前,隆一先生是绝不会罢休的。隆一先生不打败岳跛子的后代为先祖报仇雪恨,那个八亿元的投资合同你也甭想签了。”


真子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顾正平,扬长而去。


七、岳家后人


顾正平立即来到史志办,找到史志办主任老刘,让他找出1945年的档案,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米山靖正的日本人在县政府门口设擂比武。


老刘戴上老花镜一查,还真有一段这样的记载:五月初八,日军步兵大队长米山靖正设擂于县政府大门前,三天连挫十数名拳师,后败于一残疾人之手。十四日,日军撤出县城。


顾正平问:“有没有提到打败米山靖正的人是谁?”


老刘边找边念:“……此人姓岳名定,传为岳飞后人,擅长岳家拳,左腿残疾,家住城北角子楼旁,以卖豆腐为生。日军撤走前夜,有人发现……”


顾正平追问:“发现什么?”


老刘叹了口气,继续念道:“有人发现岳定倒毙江边,背部中弹,乡人疑为日寇所为……”


顾正平皱眉道:“米山靖正到底没有放过他。他儿子米山吉幸不知父亲已暗算岳跛子,所以一直嚷着要为父亲报仇雪恨。”又问,“快看看,岳定有无后人活在世上?”


老刘又埋头查看半天,才说:“据县志记载,岳定死后,留下寡妻王氏和四岁的儿子岳安生。岳安生1965年参加工作,在县机械厂上班,颇善拳术,于1985年病逝。”


“岳安生有没有留下后人?”


老刘又翻了一阵县志,摇头说:“不知道,这上面没有记载。”他想了想,忽然道,“哦,对了,上次我们下去搞调查,曾经借阅过《岳氏宗谱》,看到上面记载岳安生有一个儿子,名叫岳光霁,听说在县一中教书。”


顾正平一拍桌子说:“还真有岳光霁这么一号人。”走出史志办,又给一中校长打电话,问他们学校有没有一位叫岳光霁的老师。


校长怔了一下,在电话里嗫嚅着说:“有倒是有一位叫岳光霁的老师,不过……”


顾正平不快地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过什么?”


校长说:“我们学校确实有个叫岳光霁的老师,是教体育的,不过自打上次公安局的彭局长来找过他之后,他就、他就神秘失踪了,我们也正在到处找他呢。”


顾正平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难怪米山隆一在擂台上等不到岳跛子的后人,原来他就是因为给自己写匿名信而被彭信义抓起来的那个家伙呀。回头又给公安局长彭信义打电话,问:“老彭,上次你们抓的那个给我写匿名信的老师是不是姓岳?”


彭信义大大咧咧地说:“好像是吧,我哪记得清楚。”


顾正平火了,说:“荒唐,人是你抓的,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你都不知道吗?快去给我问清楚。”


彭信义一听顾书记发火了,急忙问过值班民警后说:“对,没错,那家伙是姓岳,叫岳光霁。”


顾正平点点头,又问:“他现在咋样了?你们没为难他吧?”


彭信义忙说:“哪能呀,他又不是什么罪犯,当然要区别对待。他现在待在咱们局条件最好的拘留所,有吃有喝还有电视看,除了没有自由啥都不缺。哎,对了,这家伙在一中教体育,听说是个练家子,咱们局里几个民警跟他切磋,四个打他一个,愣是没打赢。”


顾正平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我没工夫听你闲扯,你们没虐待他就好,你赶紧给我把他带过来,我在办公室等着。”


十来分钟后,大街上忽然呜啦呜啦响起一阵鬼叫似的警笛声。顾正平眉头一皱,暗骂:这个彭信义,就是喜欢穷显摆,屁大个事也要拉警报,要是被那群日本人知道了,还以为河州县的治安有多差呢。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彭信义和两个民警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顾正平抬头一看,只见那年轻小伙子约有一米七五的个头,身材不胖不瘦,脸庞棱角分明,双眼炯炯有神,理着平头,腰杆挺直,往那一站,比身旁三个警察精神多了。顾正平暗自点头,问:“你就是一中的岳光霁岳老师?”


对方不卑不亢,点头答道:“是的,顾书记。”


顾正平咳嗽一声,让同来的两个民警在门外候着。他关上房门,忽然变得客气起来,让岳光霁在沙发上坐下,亲手给他泡了杯茶,然后问:“岳老师,日本人米山隆一在体育馆悬赏摆擂、挑战河州武术界人士的事,你知道吗?”


岳光霁点头说:“知道,我在电视上看了直播。”


顾正平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摆下这座擂台吗?”


岳光霁霍地站起,双目中精光一闪,咬牙道:“他的底细我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我当然知道,他是想激我出手,他是想为他爷爷米山靖正这个战争罪犯报仇雪恨。我爷爷死得不明不白,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


“好!”顾正平拍拍他的肩膀,赞道,“有骨气,有血性,不愧是条中国汉子。不过,米山隆一的拳脚功夫你在电视上也看到了,你有把握打败他吗?”


岳光霁神情坚定地说:“事在人为,我就不信偌大的河州城竟没有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这小日本。要不是我被、被……”他看了彭信义一眼,“我早就上台揍这日本王八蛋去了。


顾正平盯着他看着,脸色渐渐沉下来,忽然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地问:“米山隆一先生要在咱们县投资八亿元人民币兴办实业的事你知道吗?”


岳光霁说:“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这八个亿投资在咱们这儿,能解决多少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能给咱们县财政带来多少税收、能给咱们县的老百姓带来多少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吗?”


“知道,可是他办的工厂……”


“这些都不用说了。”顾正平挥手打断他的话,“关键是眼下就能给咱们老百姓带来实惠,这才是最最重要的。”说到最后,顾书记的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你想过没有,你为了私人恩怨逞一时之快将米山隆一打败,他一怒之下撤资回了日本,这个项目搞不成了,咱们河州县要蒙受多大的经济损失,有多少老百姓会在背后骂你?这些,你想过没有?”


岳光霁被县委书记义正词严的气势给镇住了,目光渐渐黯下去,半晌才低声说:“这、这个……我倒没想过。”


顾正平瞧见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对自己的劝说效果非常满意,继续说:“没想过不要紧,现在想也还来得及。”


坐在一旁的公安局长彭信义是个急性子,一时之间没能领会领导的意思,站起身愤愤地说:“顾书记,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这擂台咱不打了?”


顾正平瞪了他一眼,说:“不打也不行,米山隆一就是冲着人家岳老师来的,岳老师一天不上擂台,米山隆一就一天不收兵,他一天不宣布结束比赛,他那个八亿元的大项目就一天定不下来。”


岳光霁瞧瞧满脸通红的公安局长,又瞧瞧一脸严肃的县委书记,渐渐明白过来,小心地问顾正平道:“顾书记,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顾正平哧哧地喝了口水,换上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我的意思是,这个擂台还得由你来打,在打擂的过程中,只要你有本事,把隆一打出点伤来也不要紧,关键是比赛的结果,不管你打不打得过人家,你都得让他赢,而且还要让他赢得自然,赢得开心,不能让他看出是你有意相让。人家打赢了,心里一高兴,这个八亿元的大项目不就敲定了吗?”


岳光霁一愣,说:“您这不是让我打假拳吗?”


“不管是打真拳,还是打假拳,只要你按我的要求去做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你给我写匿名信破坏招商大局的事就不用说了,一笔勾销。你不是搞教育工作的吗,回头我就把你调到教育局去,我保证在我的任期内让你坐上副局长的位置。你结婚了吗?还没有,有女朋友吗?在哪工作?没工作,那好,税务局正缺一个女税收员,我打个电话,马上就可以把她办进去。”


“真的?”


“都什么时候了,我能跟你开玩笑吗?怎么样,只要你答应按我的话去做,我立马安排你上台打擂。要是你不答应,那你就继续去黑屋子待着,我宁愿不让你上台,也不要你搅了我县招商引资的大局。”


岳光霁被县委书记软硬兼施的态度唬住了,皱眉想了想,最后把牙一咬,抬起头来说:“好,顾书记,我答应你,不过事成之后你可要遵守承诺。”


顾正平哈哈一笑,说:“你放心,假如这次招商成功,我给你记大功一件,给你的好处只怕还不止这些。”


岳光霁像是下定了最后决心似的,把拳头狠狠往玻璃茶几上一砸,大声道:“好,顾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就等着看我的好戏吧。”


八、珠帘倒卷


为了造势,第二天顾正平特地让县电视台24小时滚动播出了日本空手道高手米山隆一先生今晚将在擂台上一展身手,迎战最后一位挑战者的消息。


果不其然,也许是电视广告起了作用,也许是“最后一战”这四个字吸引了人们的眼球,这天晚上,体育馆里又座无虚席,人满为患,河州城里又出现了万人空巷争看比赛的盛况。


七点三十分,米山隆一准时上台,大块头裁判照例在每晚开赛之前宣读大赛规则。等他宣读完毕,忽然“嗖”的一声,从台下跳上来一位年轻小伙子,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一套黑色功夫装,双目神光湛然,精神抖擞,冲着裁判一抱拳,朗声道:“且慢,裁判员,你刚才宣读的是日本人拟定的规则。咱们中国人也有中国人的规矩,还请裁判员转告擂主隆一先生,请他遵守。”


米山隆一闻言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瞳孔一缩,双目中杀机毕现,声音像刀锋一般冷冽,问:“你就是岳跛子的后人岳光霁?我已等你好久,你终于不再做缩头乌龟了。”


岳光霁不想与他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微微一笑,说:“我就是你要找的岳光霁。”


米山隆一双手抱胸,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规则要提出?”


岳光霁双目如电,直视着他,道:“我的规则是,假若今天你打输了,不但要兑现你赛前许下的一百万奖金的承诺,而且还要请你带着你的日本投资考察团马上离开河州城,离开中国,咱们中国永远不欢迎你这种肮脏的、别有用心的投资者。”


米山隆一脸色一变,盯着他说:“好小子,你有种。好,我答应你。如果输的那个人是你呢?”


岳光霁道:“你想要我怎样?”


米山隆一说:“我要你以岳跛子后人的身份登报声明:几十年前,我爷爷米山靖正与你爷爷岳跛子的那一战,是因为你爷爷违犯规则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赢得比赛的。你要向我们米山家族公开赔礼道歉,并在当年打擂的遗址上为我爷爷树碑立传。”


岳光霁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咬牙说:“好,如果我输了,一切都听你的。”


台下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听到这里,都明白过来:原来这日本人就是当年日军大队长米山靖正的孙子,而这个一身正气的年轻人,正是岳跛子的后人。但是一直坐在角落里观战的顾正平却暗自皱眉:岳光霁这小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呀,在他的策划中可没这一段台词呀。不过仔细一想,这样也好,这不显得更真实吗?假戏也得真演呀。


就在台下观众一愣神的当儿,擂台上的两位主角早已战在一起。米山隆一受祖父和父亲的影响,再加上这些天久候对手不至,早就憋足了一肚子气,此时仇人相见,真是分外眼红,摆了一个“猫足立”的架势,一声大喝,右手打出一记引拳做掩护,左足悄然离地,中段直进,猛然踢向岳光霁腹部,恨不得一招之间就将对手踢翻在地。


岳光霁略略侧身面对对手,弓背、低颏、前肩稍抬,双手轻握拳头护住胸、喉等处,双目直盯对方眼睛,凝神以待。眼见对方前足踢来,猛吸一口气,吞胸吸腹,肚子向里凹进三寸。米山隆一一脚踢空,岳光霁右肩前送,右手直拳,呼地击出。


米山隆一冷声笑道:“这是岳家散手中的‘气吞山河’,也不过如此。”摇身闪过,脚底下毫不放松,使出绝命十二腿,双足快如幻影,连环踢出十二次。岳光霁左躲右闪,被逼得连退十二个大步,已是站到擂台边沿。


交手第一个回合,米山隆一攻势快捷凌利,凶猛异常,大占上风,台下观众都不由得为岳光霁担心起来。


米山隆一见对手已无路可退,心中大喜,右腿上段扫踢,旋风般扫向岳光霁头部,使足十成力气,大有毕其功于一役,要一脚将对方踢下擂台的气势。


岳光霁听见风响,闪避不及,只得耸肩抬臂,护住头部。米山隆一这一脚力逾千钧,小腿坚硬如铁的胫骨扫中他左肩。岳光霁立足不稳,身形一晃,侧身向台下倒去。


观众一声惊呼,眼见岳光霁就要被打下擂台,忽见他临危不乱,侧倒之时,右手用力往台沿一撑,整个人像个皮球似的,忽然又弹了起来,左手一招“流星赶月”,拳似流星,破空而至,“砰”的一声,正好击中对方鼻梁。


米山隆一急忙双拳齐出,仍想将他逼下台去。岳光霁身形一晃,跳跃而起,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从对方头顶一掠而过,落下之时,正好站在擂台中央。台下观众猛然回过神来,震天介喝起彩来。


米山隆一双拳击空,眼前失却对手踪影,急忙转身,调整步伐,忽听台下观众发出一阵哄笑,怔了一下,用手往脸上一摸,才知道刚才对方一拳已把他鼻梁打塌了,鲜血流得满脸皆是。自他与人交手以来,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顿时恼羞成怒,双目圆瞪,拳如雨点,腿似旋风,猛然扑向岳光霁。


岳光霁连消带打,边战边退,很快又被对方逼入死角。米山隆一精神大振,正要乘胜追击,发出致命一击,将他打下擂台,谁知岳光霁身形一晃,一个“老树穿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米山隆一身后。一连数次,他被米山隆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逼到擂台边沿或死角,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败中求胜。他虽处在下风,守多攻少,但偶尔一次反击,却总是恰到时机,迫得对方手忙脚乱。如此数次,看看已战到中场,米山隆一体力消耗过大,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出拳踢腿速度和力度都已大不如前。等他隐隐觉出不妙之时,却已迟了,岳光霁一声断喝,已经开始反击。只见他将身一矮,猛然欺近,一招少林罗汉拳中的双抢手,击中米山隆一胯骨,米山隆一疼得龇牙咧嘴,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台下观众精神振奋,大声喝彩。


米山隆一大怒,满脸鲜血,面目狰狞,正要使出自己最擅长的铲踢技法,将对方从近身处逼开,谁知他刚一抬足,岳光霁的脚尖忽然贴地伸出,“叭”一声踏住了他的膝盖。米山隆一一连变换三种踢法,皆被对方截住,膝盖也被踩得隐隐生疼。


他不由脸色一变,惊道:“这是截拳道中的‘截击’腿法。”


截拳道始创于李小龙,“截击术”是截拳道中最难对付的防御战术,它总是在对手要加速或要进攻之前进行拦截和阻击。李小龙曾经说过,如果熟练地掌握了这一种技法,则几乎可以阻止任何形式的进攻,唯一的要求是,你的速度必须比对手更快。


米山隆一攻势受阻,拳脚施展不开,再加上体力不支,战局顿时逆转,岳光霁稳打稳扎,渐已占到上风。米山隆一稍一不慎,背上连中两拳。情急之下,竟不顾大赛规则,使出一招撩阴腿,偷偷踢击对方裆部。


岳光霁不曾防备,差点吃亏,饶是闪避得快,大腿内侧还是被对方脚尖扫中,一阵火辣辣的痛。他脸色一变,咬牙骂道:“好不要脸。”出手更不留情,叉开中食二指,一招双龙戏珠,插向对方眼球。


米山隆一大惊失色,急忙仰头闪避,谁知岳光霁这是一记虚招,底下飞起一脚,踢向对方胸口。米山隆一瞧得分明,双手齐出,一手擒住他的脚踝,一手托住他的小腿,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就要双手一齐用力,拗断他的腿骨。


可不待他发力,岳光霁的另一条腿忽地弹跳而起,腾空踢出,正中米山隆一腹部。米山隆一惨叫一声,只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喉头发甜,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噔噔噔,后退三个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裁判立即上前读秒,米山隆一想要强撑站起,但胸口气血翻涌,已受到极深的内伤,身子一动,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瘫坐在擂台上,仰头望着对手极不甘心地问:“这、这是什么腿法?”


岳光霁盯视着他,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是岳家拳中的绝招,这一招叫做‘珠帘倒卷’。”


米山隆一顿时面如灰死,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他爷爷米山靖正就是败在岳跛子的这招“珠帘倒卷”之下。


九、中国人民不欢迎你


裁判上前,举起岳光霁的手臂,正要宣布他获胜,忽听台下观众一阵惊呼,岳光霁猛觉肩头一阵刺痛,暗叫一声:“不好。”急忙闪到一边,回头看时,却是不甘认输的米山隆一从地上强行站起,拿出偷偷藏在身上的一根数寸长的钢针,暗下杀手,刺中了他的肩头,鲜血顿时涌流而出。


裁判大惊,边打手势边大声叫停。米山隆一双目通红,状若疯虎,哪里理会他,狂吼一声,挥舞钢针,直朝岳光霁扑来。只听“哧哧”声响,岳光霁身上的衣服已被划开数条口子,情势十分危急。


“米山隆一,你真给你们日本武士丢脸。”岳光霁浓眉一皱,空手入白刃,使出少林擒拿手,一招金丝缠腕,已擒住对方手腕,再一招冷月折梅,只听“喀嚓”一声,米山隆一痛声惨叫,钢针掉落下来。米山隆一腕骨折断,人也再次倒地,再也无力站起。


裁判再次上前,擎起岳光霁的右手,大声宣布本场比赛由他获胜。台下观众顿觉扬眉吐气,掌声雷动,欢呼不止。


不用医生动手,岳光霁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片,就在擂台上自己动手包扎好了肩头伤口,然后转身,看着手捂腹部,面如灰死的米山隆一,说:“隆一先生,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第一,兑现一百万奖金,被你打伤打残的那些人还等着这笔钱去救助呢;第二,带上你的日本投资考察团马上回日本去,中国人民欢迎日本友好人士来华投资,但永远不欢迎你这种赚昧心钱的黑心商人。”


“不行不行,”顾正平再也顾不得自己县委书记的身份和尊严,气急败坏地爬上台来,狠狠地瞪了岳光霁一眼,小声说:“回头再跟你算账。”却忽然换上一副谦卑的笑脸,对米山隆一说,“隆一先生,您千万不要听信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挑拨离间,打擂台归打擂台,投资归投资,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有些人公报私仇,为了给死了几十年的亲人报仇,竟然置我县招商大局于不顾,想要把您赶出河州以泄私愤,他将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其实咱们河州人民是非常欢迎您在这儿投资的。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台山的观众渐渐从胜利的狂热中冷静下来,觉得顾书记说得在情在理,米山隆一虽然在擂台上打输了,但在商场上他是个成功者。他要是能留下来,投资八亿元在河州办工厂,那得解决多少人的就业问题,那得给河州百姓带来多大的实惠呀。


“隆一先生,您别走,我们还等着到您的工厂去上班呢。”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句,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地,都挽留起米山隆一来了。米山隆一看了群情激动的观众一眼,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且慢。”岳光霁中气十足,大声说,“乡亲们,你们先别激动,你们知道米山隆一要在咱们这儿办什么工厂吗?是办一家专门生产邻氯苯酚、间苯三酚、双氯灭痛、142蒽昆等毒性产品的大型化工厂。因为祖辈之间的恩怨,我注意米山隆一已经很久了。我通过登录几家日本政府网站了解到,米山隆一在日本开了三家同样类型的化工厂,结果因为受到严重化工污染,这三家化工厂周围十几里以内的村庄,都成了远近闻名的‘癌症村’。日本政府责令他关闭工厂。米山隆一在日本没有立足之地,却把目光盯住了咱们中国,盯住了他爷爷米山靖正当年侵占过的河州县……”说到这里,他扭过头去,用锐利如锥的目光盯了顾正平一眼,接着说,“我曾经把这些情况写信向县委某些领导反映过,只可惜未能引起重视,反而因为破坏招商大计的罪名被抓起来关进了黑屋子,若不是我假意答应这位领导打假拳故意输给米山隆一的要求,只怕我此时还待在公安局,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站出来揭穿米山隆一的险恶用心。乡亲们,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有曝光米山隆一的工厂污染环境的日本政府网站的网址,会电脑和懂日文的朋友可以即刻上网查实。乡亲们,你们说这样为了追求利益不惜污染环境不顾老百姓死活的投资者,咱们能欢迎他吗?”


“不欢迎,不欢迎!”


“米山隆一,滚回日本去,滚回日本去!”


……


全场观众愤怒了,手握拳头,异口同声地喊叫起来。


“完了,完了。”顾正平哭丧着脸蹲在地上,喃喃地说,“升官发财,这最后一趟车是赶不上了。”


在观众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声中,米山隆一垂头丧气,满脸绝望,像死猪一样,在两个日本同伴的搀扶下,灰溜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