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本章字节:7692字
天热了,我的胃有点儿冷。
我想我可怜的胃一定跟张破鱼网差不多,整整折磨我两天,加之身上又有些热,一直在屋里躺着。胃还是儿时跟爹妈下乡在农村喝棒子碴给磨薄的。那个倒霉的年代,一天到晚饿得我要把整个世界吞掉似的。有过几次胃痉挛,饭食稍有不适就来劲儿。我又是个喜欢暴饮暴食没有节制的家伙。为这,我晚去了书店几天。我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大准备。那书店叫新新书店,位于太平桥大街,经理姓路,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我想用“红脸膛”或“面若重枣”之类形容,虽有些过,可他通红的脸的确属于满脸充血的一类,让人犯怵,可他说话时的小嗓门儿却纤细微弱,跟塞了根筷子差不多,让人透不过气来。路经理的举止还算豪爽,同时我也认识了路经理的妻子以及书店的几位雇员,算是他们中的一员了。新新书店是个夫妻店。你看,折腾来折腾去的,我不过跑来给一个小书店打杂。我给王子和打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也闹不清。现在社会也挺复杂,以公家名义办事可能少受些阻,劝我别要饭还嫌饭馊,总比没事在家呆着强,起码不烦啊。
我横下心,在新新先干吧。先得给文惠一个交代。马兰花的钱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凑不上,别等着兜里一分钱没有时再起急,那样也显得被动。
书店有一位待分配的女大学生和一位小白脸会计以及几位退休挣补差的老太太。他们的需求和希望并不的事,可我与这群老老少少为伍不免有些束手无策,尽管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同他们搞所谓的关系。在这里,我不过是行使着人类最简单的本能求食。这个小书店对路经理是事业或摇钱树,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同我的行为联系起来。现在我有些开窍了,明白我所面临的未来。很早我就希望能挣到一笔钱,然后踏踏实实回家写我的,现在看来没有比这更不切实际的打算了。看样子,子和没对路经理说我什么,听他的口气我完全是用力气换口饭吃的,我傻笑着承认这点。他说看我是个实诚人,小声暗示我的工资比这些老太太和那个女大学生要高。小白脸里里外外张罗特欢,比经理还忙乎。我也注意到经理老婆的眼神,那真是恨不得从那张小白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在书店还不到半天,大学生就告诉我那小白脸是路经理的小情人。我感到吃惊的倒不是这消息,而是大学生和我的贴心劲儿。她一脸子纡尊降贵,眼里可没新新这座庙,在这里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举,话里话外正往中科院办呐。我问她的学历是江湖的还是朝廷的?她傻傻地摇头。我皮笑肉不笑说,国家正牌院校出来的算朝廷的,江湖是指民办走读之类的。她说她是西郊大学的。我想和她分庭抗礼,顺口说自己是北大的。见她有些灰心,便告诉她我实际上没上过大学。听到我的话后,人家立马亮出满嘴小芝麻牙,说这年头谁还看学历,有本事就成。其实她还是很得意。我告诉她我叫刘希圣,她称我一声刘哥,以后就这么叫了。实际她一张嘴,胡同串子的本色就显露出来,告我小白脸是中专毕业生,经理对她很是垂青,言外之意是死瞧不上她和经理的浪相,但马上又说这也是人家的自由。我得亏没表态,不到二十分钟,我就看她俩像同胞姐妹一样评价老太太勾出来的一个倒霉的花边。在新新书店的日子里,我很少说话,每天不停地工作,主要的工作是写包装和搬运,比较要命的是蹬三轮进书。路经理一开始跟我端架子,几乎没话。书店正经干苦力的就我一个男的,活儿干多了,自然引起他的注意。有一次进书回来挺晚,他提议做东,我觉得挺没意思,也想拉开同他的距离。他很可能是真诚的,我不行。多年养成的习惯和根深蒂固的可怕教育,打小我就没有什么想象力,成人后尽管我读了很多书,习惯仍使我对本质的自由惊恐万状。对于我所谓的梦想,仅仅是形式上的自由。如果我承认我对这种梦想很着迷,我会十分瞧不起自己,痛恨自己不成熟,可实际上我一刻也不能离开梦想。我挣一个私人的钱,若再去套近乎,实在显得厚颜无耻、穷途末路,因为这个想法说不出口,最终我还是去了。路经理没酒量,一杯进肚脸就犯紫,说话也不着边际,可还是让我明白他一直在考察我,最后的结论我是个诚恳踏实的人。他希望我能长期在新新书店干下去。我不踏实,只是不愿表露,对他和新新书店其他人,我甚至也有过卑劣的念头。我不希望与这些人为伍,可生活偏偏把我推到这里,于是我为书店每个成员按照自己的愿望一厢情愿设计了不同结局,当然都是他(她)不能接受的。我说过我是个缺乏想象力的人,可对无聊的想象倒是挺在行。老莎士比亚说过:“一切愉快都是无聊,最大的无聊却是为了无聊费尽辛劳。”路经理眼光并不准,我的诚恳和踏实其实是一种乏味。我喝他的酒喝多了,不知不觉恭维他,后来差不多也是真的。毫无意义的空谈没让我脸红,酒精却让我脸红了。
我没想到路经理是个不满意生活的人,他好像什么都不满意,妻子孩子雇员,还有那个小白脸情人。他喝多了,便开始跟我许愿,说要帮我立门户,再弄一家分店。我相信他的态度是真诚的,而我差不多也这样想过,但我十分厌倦这个话题。他笑我过于敏感,自称走南闯北,让我学着点儿,干什么他都是行家里手,包括偷税也一样。他和我说这些会后悔的。我虽然这样想,实际我也喝多了。
分手时我几乎像踩着云彩,就差折着斤斗往我的窝儿奔了。
车骑到崇文门,摔到路旁,所有的器官都很僵硬,像只醉猫倒在马路牙子上。后来是怎么回家爬到楼上躺在床上的,全然不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去上班,路经理换了一副面孔,显得很不满意。听到的第一句话让我做梦都得回味:“我是共产党员,懂得什么叫原则。”尽管他是同包书的老太太半开玩笑半认真,可我也明白他那是暗示我昨天的话全部无效。跟着他就和我立起蚂蚱眼,叫我赶快蹬三轮到新华社拉书,还补上一句说,下午就得拉回来。我心里非常别扭,抹不开面子,感到他很伪善。我挺后悔和他一起喝酒,我不是挣钱吃饭的主儿吗!事情也寸,晚上回来时,我无意中看到他开出一张高额发票和底票不符。我坐在他面前说,大家都这么干吧!我并不是个纤尘不染的正直君子,用漂亮话讲,只能算个富有同情心的绥靖主义者。
小白脸又发烟又发糖,好像要飞过太平洋,实际是要调到新华社去工作。
这些都是那个大学生和老太太嘀咕出来的,说是路经理使的路子。这也是怕对不住人啊!他们老在一起“意味深长”。我陷到新新这个平淡而乏味的圈子里,真是腻歪得要命,加之不断加大的工作量更使我头疼欲裂。这家书店主要是吃邮购,外地读者汇款买的书若没有,路经理就找一本价格相同的书充塞。我对他这种经营方式很是吃惊,我不是十足的读书人,却明白读书人求书的心情。他这么干也算是够损的。我就是这样一天到晚日复一日,拉书捆书邮书卖书不停地挣命。那位生着鱼眼的女大学生和我也有同感,时常逗逗闷子寻些开心。她没事还老爱不停地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猜想她巴不得我天天向她献殷勤,然后她再天天给我表演“冷若冰霜”,可我不给她这个机会。我能在这里忍气吞声干下去,也有一个小小的愿望,真希望路经理能说话算数,将来盘下一家小店,由我独挑一摊,让文惠也做做老板娘。现在还能求些什么,有个这样的小根据地那是再踏实不过了。可喜的是路经理不停地向我暗示这个梦想的可能性。在新新领了一次薪水,实际只是半个月的。文惠才知道我又换了地方。按照传统的解释,一个不停换工作的人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她说,你要是表现好,哪个单位也不会放你走。我向她承认我表现不好,也懒得提贾朋和他那个倒霉的“协会”,实际我在她眼里已经显得很没用了,我的热情似乎也很苍白,她拿三架四使尽招数不让我“得手”,我用“得手”这两个字显得有些下流,但好像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找像我这号该结婚还结不了婚的光棍儿斗心眼儿玩。索然无味的游戏,让她玩起来既得心应手又认真,就像晋级考试。
她说:“我越发觉得不安全。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频繁换工作你也烦呀。”
我说:“现在冒牌货太多,让我有什么办法。”
她笑了。“有些话你别生气。我看你太傲慢,这不行,没人吃这套。我从没听说你服过谁,好像全世界就你行。你在杂志社我就看出来了,到公司也一样,编的那些稿子够差的,甭说正经的知识分子不爱读,连我这水平的人都看不上眼,你评论这个那个的,倒好像你是鲁迅。我也看了,你写来写去,也难写出名堂。在早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大才子呐。我也承认你是多看了几本破书,好像知识挺丰富,实际呢,连个工作都干不长,这也说不过去啊。我们单位也有大学生,人家还是本科毕业,我看也没你狂。你就会瞪我,好像是我特俗,市井小人。你心平气和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你放心,我不会当着别人这么说的。我倒是卖咸菜的,好歹还有张本科文凭,你这两年怎么啦?走到今天,你是该好好想想了。”
我脸有些热,说:“你像个娘们儿似的瞎叨叨什么,我可一直说友谊和爱情都是自由的。文惠,我再一次向你重申我的意思。”
“你用不着虚张声势。我要是真想离开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你识相点儿,社会上谁跟你掏这种心窝子话。你还不懂,我是劝你,干嘛都慎重点儿,在书店坚持干下去,你们经理不是挺看重你吗,你也争口气。”
“有些事你真的不懂,你见天守着几盆咸菜,顶多来个老外,你和人家说几句英语,可是你知道社会上有多花哨,要不是出来碰这许多钉子,我还真蒙在鼓里,有好些事物我都摸不准。到月头拿工资的事是不错,对老百姓来讲,现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