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本章字节:8950字
一星期后,我如约在马甸桥等月亮。
还是大清早,我在桥上抒情,来来回回遛达,往下看,川流不息的机动车和不断线的自行车,是比呆在家里敞亮。我甚至有点儿忘乎所以,依在桥护栏上出神。身后有人问我探头探脑在这儿干嘛?我头也不回说看地形。
“我瞅你半天了,你是哪儿的?”
“中国的。”
“废话,法国人能站在这儿吗?”
听着话茬有点儿鲁,回头才发现是个警察,身旁还停着辆警车。我说:“走不就完了,嚷嚷什么,要是法国人你敢这么跟人家讲话。”
“赶快滚蛋!这不让站人,要不上车跟我走。”
看着他牛皮哄哄的,心里特堵,也只好走了。在桥头见到月亮我有点儿光火,要是准时,我也犯不上挨那主儿的狗屁呲儿。他推着那辆老摩托车,瞅着我乐,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笑容可掬。我告诉他小艾到我那儿找他并在我那儿住了。
他并不吃惊。“你没碰她吧?”
“瞧你,不过,我确实想那么干来的,斗争半天,最后还是没敢。”
“斗争干嘛,上床招呼呗。”
“你这样说是心里有把握我不会那么干。”
“错了,有把握的不是你,而是小艾。换了我,你也一样。”
“没错。”
“实际我见到她了,听说你色迷迷观察她的睡相有一顿饭工夫?别脸红,我不是没急嘛,再说有什么呀,我心里明镜着呢。小艾表现得像个烈女,倒不是她有多贞洁,是她太差。”
我当时打发走小艾就跟打过一场平型关大战,一个正值盛年的光棍,差不多坐怀不乱,扛过女人这关,连自己都觉得像个英雄,掏心窝子说,道德伦理良心是扯臊,没敢动小艾一是义气,二是胆小,事后发现自己伟大,那是平衡,给将来的人生添点儿高尚的情操。月亮的态度让我老大后悔,那宿苦熬是真不值啊。说了归齐,我们都是畜牲,连小艾这个***也是。我说:“你告诉小艾,以后她还少到我那儿去,大热天露半拉身子没跟你讲吧。真后悔光咽唾沫。”
“得了,小艾说她巴不得你扑上去呢,对我也是个报复。这你平衡了吧。你要那么干,她不会拒绝你的。我再傻也明白,真要那么干了,也就没人吱声了。小艾这姑娘实在,怎么想就怎么说,你别和她斗气。”
“她跟我说怀孕了,是吗?”
“我让她做了,她不肯。”
“那怎么办?”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还有时间开导她。”
“你可真操蛋,这样下去可怎么收拾啊。”
金月亮说小艾不听他的也没辙。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清点我买的美术用品。
我们下了桥,来到桥南两块锈迹斑斑的大铁牌子前。月亮对我说这活儿挺叫劲,那经纪人四天后就要交活儿,可光是搭脚手架就得半天。我不晓得他的本事,看过彩色效果图,上边是个光艳照人的大美妞抱着一大堆各种型号的电脑。我直犯二乎,迄今为止,我还真不知道他的道行。我把效果图还给他说,这行吗,我可是只能给你端颜料。他胸有成竹说这是小菜一碟。
这家电气公司暂借给我们一间小耳房,用于休息和堆放材料,里边还有一张乱晃悠的破板床。稍作安置,月亮出去雇人搭脚手架,我一人留在屋里用剪子铰大样。他挺鬼道,按比例将广告牌子上的人、物轮廓放好大样,到时往上一比划,打出线,就可以添色画画了。我一直干到下午。月亮回来时,搬了一箱听装啤酒和几袋牛肉干。他就是忘不了喝。我忽然看到小艾满面春风跟在他身后,心里挺不自在。没等打招呼,她撩起裙子下摆,做了个屈膝礼。月亮在旁边带着欣赏的神态,嬉皮笑脸在她身上仔细搜寻,跟只饿狼似的。他看出我的不满意,打哈哈问我小艾今天是不是比往常漂亮。我懒得说话,让他给找点活儿。他便把一桶白漆递过来,说脚手架搭完了,让我往上涂白漆,得涂两层才能盖住牌子上的锈斑和旧广告。我冲小艾笑笑,抓起一袋牛肉干就走了。广告牌离小耳房有七十多米远,一路上我想这两只发情的猫一定在尘土飞扬的小耳房里疯狂地折腾。由他们去吧,只是委屈了小艾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我也是假模假式,老月亮的疯狂举动也挺他妈让人着迷,想开了兴许就敞亮了,用不着给下一代当什么楷模。这个世界真真假假的英雄实在太多了,留下真实的故事,无论苦与乐,让他们带着前辈的经验自己去寻找生活的机遇,真要是糊糊涂涂跑上断头台,也没什么不合逻辑的。
在脚手架上,我尽量把颜料刷匀点儿。不知干了多长时间,光线已经暗下来,有点儿看不清,但路灯还没亮。我往小耳房看了一眼,没什么动静,便接着干活儿。我有点儿烦了,但想到或多或少是在挣钱,又干得挺来劲。这时脚手架晃起来,我王八似的做半天划水状才算没栽下来,只是刷子上的白漆甩得哪哪都是。低头看清小艾像只踩了尾巴的母猫嗷嗷叫着乱蹿乱叫,擎着大角尺追打在架子底下兜圈子的老月亮。他们这样真让我反感,从架子上蹦下来抱住了小艾。不成想这娘们儿低头咬了我一口,然后疯子似的往马路中央跑。我和月亮都有些傻眼,以为她要寻死,想往前冲,岂料她钻进一辆出租车,从窗口留下张愤怒的小脸和脸上一块刚被我甩上去的醒目白漆。让丫走吧,免得在这里给咱们添乱。金月亮说着,拾起油漆桶,没事一样从广告牌底部开始涂起。我对这个疯子的私事毫无兴趣,也没细问,因为他把小艾领到这里我就莫名其妙地反感。
我恨这孙子离不开女人。
虽然不太开心,也感到自己没什么意思,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再说老月亮揽这活儿主要还不是为了我。我在架子上,他在下面,不断让我把底色涂匀,说这很重要。我问了他几个专业问题,看他像是不爱言声。我们最需要的路灯,可能接触不好,跟犯疯病似的,说亮就雪亮,说不亮泡子里跟长个大玻璃花儿一样。他气急败坏把灯杆踹得直颤悠。我有点儿累了,从架子上下来,看过表才知道快十点了。他坐在灯柱下抽烟,像有些憋闷,背后是灯火闪烁的立交桥和让人炫目的高大建筑物。沿着引桥有片树林,稀稀落落伸延到我们干活的地界。这一切本是司空见惯的,没半点迷人之处,可跟孙子似的累了半天,然后坐在这里凝视,却有不同凡俗的境界,很难让人有勇气说没劲。满处转悠的确能滋生活力。
金月亮在悄悄流泪,让我瞅着有点儿犯晕。这家伙又要虚张声势,弄出点儿异想天开的举动。我劝他别来劲,凡事先仔细揣摸,我不是很公平,尤其对他,不愿意干涉他多半因为干涉也没用。可让他由着性胡来,说我是出于友情还不如说我对他生活的好奇。在这个晕头转向的世界上,横冲直撞的金月亮似乎比我更懂得物竞天择这一血淋淋的道理。他是快乐的,他的痛苦好像也是一种快乐。
金月亮让我歇会儿,说这活儿好干,只要涂完底色就算完成了三分之一。“挣钱真他妈没劲。”
我说:“你疯了,不挣钱吃什么,怎么活?”
我撇着大嘴承认这话是有点儿疯。他揉揉眼睛对我说:“我想好了,准备和小艾好好过;如果她想那样,就和她结婚。”
“你是不是又上火了?”
“我从来没跟你聊过我现在的老婆吧。”他显得挺无耻。“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大破鞋。”
“那你们俩可有共同语言了。”
“算了吧,就是我们俩太相像了,所以日子才没劲。你信不信,我懂得吃醋是怎么回事,所以小艾也怪不易的。这些你没懂吧?”
“怎么说呐,就算是吧。”
“跟她离婚,我下决心。我太过分了,一直把小艾当成的娘们儿,确实过分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喝多了,聊起在南方的事,给她讲了点儿细节,当时她就炸了。我怎么忘了她是个女人呐。其实她就是不开眼,有什么呀!你看你,又弄出一副恶心的样子。你老实说,我真过分了吗?”
是啊,算什么过分,兴许我们的女人太虚弱,受不了更强烈的刺激,难道我没想过和文惠开诚布公聊聊我的真实想法?我在表面上仍然接受不了他。我说:“她可能有别的理由。”
“我也这样想。比起你来,我算是有过生活体验的过来人。可以前太不留心,过去什么都没留下,将来我也不敢说。如果小艾像她说的那样爱我,没准我真能安静下来。这事也不难,找间房,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小玩艺儿是我的。”
“你肯定?”
“肯定不肯定并不重要,真要是个野种我也不在乎,真的和假的有什么区别?我喜欢她真诚的委屈,甚至哭泣,让我现在能感动就够了。走在马路上的每个老家伙都可能是我的老子,但我只能承认最现实的。这种误解太不足为奇了,各地都有可能留下我的后代,但我跑了,他或她没准活了下来,和现在的老子相爱,当然也没准让现代医学变成大粪。对两种结局你又能指望什么?我吗?我才不似的为自己辩护。一切不过是一种生态,仅仅因为我有大脑,替自己或别人委屈,就装的跟圣人似的,一点儿用都没有,保不齐我的父母也是这么制造我的。”
“你这种乱伦的快感是哪儿拾来的?真够无耻的。”
“不是。那是物质的,现在是精神的。”
我们俩都笑了。我无法严肃,正义感太渺小了,当无耻的话题引申开来,就觉得身不由己的冲动,没法儿驾驭。我有点儿困惑,可还是送给金月亮好些大道理,比如说看着好朋友堕落我心里很不是味等等。他却给我出个特别下流的谜,说是能猜到请我喝啤酒,名叫《爸爸是谁》:一对孪生兄弟在母腹中,都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有一天,老二推醒老大,说他知道爸爸是什么样啦,说老大睡觉时,有个和尚在咱家出来进去好多次,咱妈直叫唤,和尚一着急,吐了几口白沫就不见了。月亮让我猜爸爸是什么?我说甭猜,就是你丫的。寻了一通开心,他也不想小艾了。我们回到小耳房开始喝啤酒,确实是饿了,没讲多少话,只一会儿就把能吃的全都给吃了,满地叮咣乱响全是易拉罐。到了半夜,酒劲上来,月亮看我真不行了,把那张破床让给我,说跟收发室的老头讲讲情。眯盹一会儿,我看看表,刚是凌晨两点多,劝他别找骂,和我在床上忍会儿得了。他找了张破报纸,垫在地上,躺在那里。
关了灯,我生出被监禁的感觉。皎洁的月光投射在我的身上,可那蓝却有些恐怖。我想美化窗外的月光,让富有诗意的联想在脑海遨游,但想到的是那样的空泛,只是很抽象的浮夸。我静下心,最真实的倒是高速汽车制动的刺耳怪叫,让我对都市生出说不清的厌恶。我只想着自己,有些伤感,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快到第二天中午,我才从喧嚣中醒来,渴得要命,用啤酒漱过口,又咽进肚。看家什都不在,知道金月亮已经干上了。我往广告牌走去,怀疑他一宿没睡,那广告牌已具雏型,大轮廓全出来了,老远能瞅着光艳照人的靓妞儿在向我招手。我更没想到的是,小艾穿着一身海蓝仔装跟着忙前忙后,像只朝气蓬勃的小母鸡,又飒又勤劳,晃着小臀部,怪性感。
我想,这对疯子又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