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芸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07
|本章字节:13612字
一个仰望的姿势,像是经历了山河巨变,世纪更迭,更似一场幻觉。
皎洁的月光像银钩子一样引人注目,小七站在那里,手裤兜中,眼角的泪痣带着浓浓的忧伤。
突然天空变亮了,星星全部退去,只留下潮水般的人流,叫卖的小商贩,急速开的车子。
天气很闷热,透不出一丝风,小七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水晶罐子,珍珠一颗一颗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光泽。
突然,成片成片的血流了一地,小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地看着她,好像有未说完的话。
“小月……小月……”温暖的声音像是小七,冰凉舒服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
“小七……”秦漫月喊着小七的名字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是婉珍和陆均璨。
婉珍扑过来:“小美人你吓死我了,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婉珍还没说完就开始哭起来。
秦漫月从来没见婉珍这么大哭过,她很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可是当她想张开嘴的时候,突然觉得头特别疼,她伸手想摸摸头。
“别动。刚缝的针。”陆均璨抓住秦漫月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声地说,“饿了还是渴了?”
“渴了。”秦漫月老实地回答。
“喝水。”他拿过桌子上的水喂她,像几个月前他帮她舀粥,眉宇间都是担忧的神色。可是那时候她多骄傲啊,今天她骄傲不起来了,她看到陆均璨的脸微微发白,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完后陆均璨摸了摸她的头:“真乖。”
然后面对婉珍:“珍珍,你别哭了,你还嫌漫月不够烦吗?医生说了她需要休息需要静养,过两天拆线的时候,做个c检查一下。”
又像是想起什么:“护士会定期给你拿口服的抗炎药物吃,一定不要偷偷吐掉。”
秦漫月心里嘀咕,他怎么会知道我每次都把药偷偷吐掉,秦漫月最讨厌药味,宁可病死都不愿意吃药。
婉珍这才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抽搭着说:“嗯嗯,你要听小陆的,不管你平时多不喜欢他,这次都得听他的,知道吗?”转而又恶狠狠地说,“都怪那个江蓉蓉,你看我不教训她!”
秦漫月扯出一丝笑容,抬手帮婉珍擦去脸上的眼泪,含混不清地说:“她也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别哭了,真难看。”
婉珍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难不难看。”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病人醒了,你们快回去吧。”
“我要留下来照顾她。”婉珍拉住秦漫月的手。
“病人需要静养。你们明天再来吧。”她看了看陆均璨又说,“还有,你这个同学刚捐的血,身体很虚弱,也需要回去休养。”
秦漫月看了看陆均璨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原来是给她输血了,她突然对自己之前对陆均璨的态度感到惭愧。
“珍珍,我们明天再来。”陆均璨说。他站起来,身体有些晃。
“你们快回去吧,明天再来。”秦漫月说。
婉珍这才依依不舍地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今天就好好儿休息。”
秦漫月点头,目送陆均璨和婉珍离开病房。
2
等所有人走了后,她轻轻拉开床头灯,微弱的橘光,扭头,窗外是大片的夜色,缱绻在寂寞中的浓黑,璀璨的繁星镶满整整一个黑幕,秦漫月又看到了小七。
她忆起和小七一起仰望夜空,是在他们相识的两天后。
简宁的母亲来到学校,那是个财大气粗的土地主婆,根本不管秦漫月的父亲是什么地位,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公然大骂:“贱货,你母亲是个贱货,也就生了你这个贱货。你父亲也不要你了吧,要不然怎么和个没教养的孩子似的就知道害别人!”
秦漫月不卑不亢地凝视她,冷冷地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贱人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做了不承认是吧?”
“我没有。”秦漫月又重申。
然后也不管那女人下面要说什么,一用力就甩开她,迎面而来的是教务处主任,她根本不管不顾,径直走下楼。
此时正好响起上课铃,只听见身后的教务处主任毕恭毕敬地说:“赵女士您先别生气,有什么话到办公室说……”
他们对待自己的财主总是非常客气。
秦漫月在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看到一堆男生正抓住一个人,往他脖子里灌纯净水。这种私立学校总是有一些欺负穷人的学生,仗着家里有点儿钱为非作歹。
秦漫月正好心里有气没地方撒,冲上去踹了眼前那几个人几脚,当大家转头看到秦漫月的时候,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动,秦漫月的家世背景和混黑道的名声让他们对她都心有余悸,特别是“推女生跌倒”这件事出来之后,别人更觉得她做人狠毒。
“这个男生,是我的人,如果你们以后再找他麻烦,你们知道后果的。”秦漫月恶狠狠地对带头的男生说。
“知……知道……”男生们散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秦漫月准备走,被欺负的那个男生突然过来,站在她面前说:“谢谢你,我叫任夏航,你可以叫我小七。”
在学校的菖蒲花园外,她看清楚男生的样子,微微被水淋湿的头发一滴滴地顺着白皙的脸颊淌下来,湿透的白衬衫在烈日下透出里面同样白嫩的肌肤,让秦漫月觉得这个男生前世一定是白玉转世,唇红齿白,周身白皙,和仙人一般。
她认出,这个男生就是前两天捡鞋子给她的男生,在空寂的大桥上朝她奔过来的那个天使。
“不用谢。”她转身。无意向他介绍自己。
秦漫月一个人独自走在街道上,这似乎是她长久的习惯,一个人背着包,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直走,就能走到她常去的酒吧,再抽一支烟,喝一晚上的酒,然后被人用车接回家。
她找不到一点儿十七岁的童真,她没有,她不知道如何得到。
今天她走了很久,在快要转弯的时候,从酒吧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了身后的人影儿。
是小七。
他跟着她走了三条街,他没有回去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这个看似好学生的小七,就这样跟着她。
她转过头去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怕你出事。”他的声音中透着担心。
秦漫月的心里突然有点儿难过。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会担心她出事,可是她最亲的人,却没空理她。
“我们去喝酒。”秦漫月说。
“不好。”他倔强地摇头。
“可是我饿了。想喝酒。”
“为什么是喝酒?饿了应该吃饭。”
“酒可以让我满足,饭不可以。”她准备走。
“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他拖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进去。
“不好吃,我可会打人。”秦漫月恐吓他,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漫月总喜欢恐吓小七。
“随便你打,打死算我的。”他笑了,天真无邪。
等到了那个地方,秦漫月呆住了,安海最早期的平房,残破不堪,道路曲折,连柏油路都裂开了缝。
“这是什么地方?”秦漫月快要生气了。
“我家。”他认真地看着她,“我带你回家吃饭。”
家是什么?秦漫月快要忘记了家的真正样子,她自己家比这里华丽上千万倍,有四个用人,一个花园,一个游泳池,三层楼的欧式别墅。可以让所有人见了欷歔。
“你带女生回家,你不怕你爸揍你?”
“我成年了,不怕。我爸爸肯定很欢迎你。”他胸有成竹地说。
刚说着,就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说:“小七,站在那里干吗?”看了秦漫月一眼,“带女朋友回家不好意思啊?”
话一说完,小七和秦漫月都脸红了。
“这是我们家邻居江叔叔。喜欢开玩笑。呵呵。”他摸了摸头。
秦漫月觉得小七的动作非常可爱。
没想到小七的爸爸不仅没有骂小七,还喜笑颜开地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怎么拐到的啊?”
秦漫月看小七这个很有趣的爸爸,穿一身麻布的衣服,头发长长的却一点儿也不难看,狭长的眼睛像个漂亮的月牙,虽然有点儿上了年纪,可是掩饰不了他曾经的俊逸。
小七的奶奶从厨房端菜出来:“不知道你要带同学来,只随便做了几个菜。”
秦漫月看着桌子上的菜,清绿的小白菜,米黄色的玉米窝窝头,油煎豆腐,毛豆炒雪菜。没有一个荤菜。
奶奶说:“真不好意思,没有荤菜呢,我把过年买的腊肉切片蒸上了,马上好。”
秦漫月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一句话。等到吃饭的时候,小七告诉她,他们家只在过年才有腊肉吃呢,奶奶说要有贵客来才能拿出来。
秦漫月盯着一盘亮晶晶的腊肉,眼睛又潮湿了,小七的爸爸一直给她夹菜,说:“多吃点儿菜,别客气。”
秦漫月红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奶奶停下来摸摸秦漫月的头发说:“小七,小月吃饭怎么吃得好像要哭了啊,平时她们家是不是不给饭吃啊?怪可怜的。以后经常带回家来吃饭吧。”奶奶笑得非常慈祥。秦漫月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她只有一个外婆,在她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就没有和家里联系了,听说住进了疗养院。
秦漫月又笑了,幸福地笑了。
“我像你这么大时就嫁给小七他爷爷了,他爷爷虽然去世得早,但他从来没让我吃过苦呢,小七,你以后要对小月好点儿,绝对不能让她吃苦。”奶奶认真地嘱咐。
小七点头,看着秦漫月说:“我会的奶奶。”
秦漫月看着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家人,他们没有别的家长那样复杂的思想,他们待人真诚,尊重孩子的决定。
她终于知道小七为什么这样单纯。
吃完饭,奶奶帮秦漫月梳头,说这是他们那的风俗,代表这个女孩要永远留在男孩家。水磨的桃木梳,一道一道地梳头,燕子在家门前安了巢,扑腾着打着圈,空灵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米兰和一台老式收音机,戏曲咿咿呀呀的声音漫过了整个季节,小七就坐在旁边看着秦漫月的脸,奶奶给秦漫月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插上一支通亮的玛瑙发簪,小小的脸在铜镜前,衬出尖尖的下巴婉转的眼,韵致又美丽。
小七的爸爸在外面抽一支便宜的香烟,等到秦漫月和小七出来的时候,他看着秦漫月的发髻恍了神。
“小月是不是很像妈妈?”小七问。
“我有那么老吗?”秦漫月假装生气。
“不是的,我没见过我妈妈,可是我见过我小姨,我想她一定和我妈妈很像很像,你们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小七的爸爸沉默地抽着烟,目光有些沉,铺天盖地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像是在思念,又像是在回忆。
“你经常见你小姨?”
“她每年都来看我,是她告诉我妈妈不是不要我,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离开我。”
“那今年呢?”
“买了这只龙猫给我就走了,我真希望她留久一点儿,听她多说点儿妈妈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知道了一些和小七有关的事情,小七因为在星期日出生,所以他爸爸给他取小名叫小七,因为家里穷,他到了九岁才上学,别的小朋友从小就嘲笑他没妈妈,可是他却坚强又快乐地活了下来。
小七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秦漫月,她在小七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反面,虽然他们同样孤独,可是她却没有小七所拥有的纯真和坚强。
小七和她肩并肩地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星星。小七仰头看着天空说:“小月,我爸爸说,妈妈是天上的珍珠,只是被星星挡住了光芒,所以我们暂时找不到她,可是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开。”
“总有一天,月亮会带你找到她。”秦漫月幽幽地接话。
秦漫月想起她妈妈的脸,美艳又绝望的一张脸,红色的呢绒大衣是她最喜欢的,她也是穿着这件衣服离开她的。没有留下一点儿眷恋。
秦漫月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似乎有人抱着她,把她轻轻地抱在怀里,像抱一个婴儿,那么暖,那么暖。
早上八点多,护士小姐进来说:“秦小姐,我们要为您换病房?”
“为什么?”
“原因我们也不清楚,是院长亲自交代的,要把您换去贵宾病房。”
他们不由分说,就把秦漫月抬到一辆轮椅上,随着电梯上上下下地转动,秦漫月终于到达了护士口中的“贵宾病房”。她瞬间傻眼。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一百多平方的大房间,里面有超级大液晶电视,昂贵的意大利沙发,水晶茶几,荷叶盏吊灯,最夸张的是有一张足两米的大床,粉色的床单,星星点点的hellokiy。玫瑰红的雪纺窗帘在床边飘出一片旖旎。旁边还站着一个气质外貌身材都足以做明星的女护士对她笑意盈盈地说:“秦小姐,您好。”
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住的不是医院,而是酒店。
她转了一圈她脑袋里的人,除了婉珍能有这手笔,还有谁有啊?
“婉珍啊婉珍,就算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这么吓唬我吧。”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说她也是出身于富人家,但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她在柔软的粉色大床上滚了几圈,她以前最喜欢在大床上滚来滚去,像个皮球。
她滚累了,就安静地待着,窗台上有一株静静的马蹄莲,是她最喜欢的花儿,一切都出了奇的像个巧合。
“有没有搞错,这是病房?这是总统套房吧!”婉珍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漫月不解:“这不是你安排的?”
“不是啊。我没这么聪明。”她转身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陆均璨,“小陆同学,是你吧?你爸和院长很熟,我知道。”
陆均璨抿着嘴,不说话,直直地看着秦漫月。
婉珍似乎认定就是陆均璨,马上说:“没想到小陆同学想得这么周到,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我下楼给你买吃的。”婉珍对陆均璨挤了挤眼睛。
秦漫月盯着他们刚拿进来的大堆吃的,一下子就明白婉珍是故意给陆均璨制造机会。
婉珍走后,秦漫月坐在床边,抬头问陆均璨:“婉珍没有为难江蓉蓉吧?”
“她害你摔成这样,你还担心她?”
“小女孩的无心之失,我想她自己的内心早已经忏悔千万遍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和蓉蓉是同岁。怎么好像说得自己是历经沧桑的老女人一样。”
秦漫月苦涩地笑:“人不老,心已老。”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句话,正是二十岁的大好年华,却像经历了沧海桑田,整个人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却时刻不忘曾经是蛹的丑陋。
“你的人生太悲观。”陆均璨手拿一束淡黄色的百合走到窗台边,拿起窗台上的乳白琉璃长颈花瓶,把百合插了进去,早晨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们的身上,感觉很舒服。
秦漫月恍惚觉得他就是小七。
都是一样的少年,都有一双晶亮的眼睛,白衣飘飘地站在阳光下,举手投足间,清雅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秦漫月慢慢地走到陆均璨的身边,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触摸他的侧脸。
“林肯领袖一号,排量为5408cc的v8发动机,最大功率为221千瓦,最大扭矩为490牛米。物超所值的好车。”陆均璨转过头说。
“什么?”秦漫月的手停在半空,很快地放下,表情有些尴尬。自己刚才差点儿把他当成小七,还意图触摸他的脸,真是罪孽。
“唉哟,脸这么红,刚才是不是想偷亲我啊?”他低下头来,好笑地看着秦漫月。
“神经病。”秦漫月像是被抓包,赶快走到窗口,转移话题,“你刚才在看什么?”
“楼下那辆车啊,黑色的林肯领袖一号,在众多豪华车里,都不能掩盖它的王者气派。”陆均璨一指,“开走了开走了,你看。”
秦漫月看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车尾。
刚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伴着大滴大滴的雨点打下来。
“天气无常。你快回床上休息。”陆均璨催促道。
秦漫月收回目光,心突然没来由地抽紧。
她捂着头,坐回床上,病房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异常舒服,窗台上的马蹄莲是她的最爱,粉色的床单是她的最爱,墙壁上挂的毕加索的画,也是她的心头好,就连护士送来的抗炎口服药都用糯米纸包好,每次吃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苦。
她舒服地把眼睛半眯起来,让阳光照进温暖的瞳孔里。
隐隐的,又有些愧疚,她何德何能,受如此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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