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一惊，看着周子敬，周子敬仍然笑眯眯的，波澜不惊。

情况越来越复杂。

原来，除了意威亚，还有三家广告公司在竞争紫金郡。但那三家公司的实力与意威亚距离较大，对意威亚威胁不大，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斯蓝。

斯蓝是隶属一家著名i资讯集团的广告公司，同行中名气响当当的，与意威亚有过多次交手，各有胜负。争紫金郡之前，萧卓了解到斯蓝手上有几个大项目，分身无力，以为这次他们不会交手了。没想到萧卓这才刚刚去世，斯蓝就杀进来。

这不是存心考验柳依依吗，柳依依只觉肩头多压了千斤。

柳依依在紫金郡的停车场取车时，一团红影飘进她的视线，刺得她睁不开眼。

这红影柳依依再熟悉不过了，斯蓝的公关部总监秦绮琪，在业界是个风云人物。她在很多场合都是一身红衣，传言她特想嫁人，不知真假，总之三十六岁了还没把自己嫁掉。这种女人是很难对付的，没有爱情没有婚姻，事业成了她的全部。竞争对手给她的绰号是“母老虎”，她打公关战又狠又猛，急了乱咬疯咬，没规则可言，跟她交锋是件很吃亏的事情。

传言她和萧卓私下有些关系，但两人是对手。

柳依依耳边回响起一阵秦氏独特的笑声，啊——哈哈，啊——哈哈……

真是只令人闻风丧胆的母老虎啊！

又回想起周子敬刚才的提醒，究竟是何意？善意，还是别有用意？

柳依依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即将面对一场恶战。

柳依依回到公司，与负责紫金郡策划案的胡一奇和小菜谈了谈紫金郡的名仕酒会。策划案需要做进一步的修改。

胡一奇是策划部经理，瘦高个子，黝黑皮肤，沉默寡言，思维独特，被称为“妙想先生”。

小菜是胡一奇手下的文案，本姓蔡，自诩为大餐中的一道小菜，不过并不表示她有多谦逊。她是个古怪精灵的女孩子，年纪不大，却是个比柳依依更会跳槽的专家。赫赫有名的大公司她待过，默默无闻的小公司她混过。她扬言将来要开一家中国最有创意的广告公司。她跳到意威亚后有半年没跳了，这已经破了她的纪录，以往她在一个公司最长纪录是两个月，据说最短的只有两天，从来都是她炒老板鱿鱼，她不给机会让老板炒。她说，我这样空前绝后的才女让老板炒，多没面子呀！碧丝说小菜吹牛空前绝后还差不多。

胡一奇和小菜一听案子要修改，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特别是小菜，策划案具体由她写。

小菜撅着嘴嘀咕了句，“再改我就罢工了，你另请高人。”

小菜声称因为改案子，头发掉了大把。她有一头瀑布般的齐腰长发，乌黑飘逸。一头这样的长发看起来与她的性格不符，可她偏偏就留了这样的长发。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该好好珍惜，她从不烫发染发，只做护理。小菜特珍惜这头长发。

柳依依说：“竞标结束后，请你给头发做spa。”

小菜做一次头发spa得七八百元，柳依依投其所好。

“只怕等不到那天，头发早掉光光了。”

“别对自己没信心。”

“哼，是对别人没信心。”

这话其实是说柳依依，柳依依哪有不明白的，只是没计较。小菜向来犀利，对谁都不会有好言语。

胡一奇闷声说了句，“我来改。”

小菜瞪着胡一奇，他手上案子成堆，分身乏术。汤尼昨天还一个劲地催他，他都没理会汤尼，气得汤尼要向凯恩投诉。小菜也有案子要他改，他也没理睬。

小菜嚷道：“科非的案子你没时间改，紫金郡的就有时间了？你什么意思，厚此薄彼，哪有这样子的？”

胡一奇回道：“科非才多大。”

小菜反讥道：“这年头能分大小吗，拿下都是钱。紫金郡八字还没一撇呢。”

胡一奇说：“我不跟你说。”

“哇，胡一奇！”小菜从椅子上蹦起来。

小菜和胡一奇动不动就吵架，公司尽人皆知。柳依依怕两人又吵起来，忙打圆场，“好了，大家一起努力，回头我请客，蕉叶。”

蕉叶是小菜最喜欢的一家泰国餐馆。果真，小菜转向柳依依，“此话当真？”

柳依依笑，“绝无戏言。”

小菜说：“好。就看在咖啡蟹的分上吧，另加头发spa哦。”

柳依依笑道：“打劫啊。”

胡一奇瞪了小菜一眼，“就知道吃。”

“民以食为天。”

“吃成个大螃蟹。”

“你敢咒我？”

“咒猪八戒也不咒你！”

“胡一奇！”

柳依依笑着退出，任两人争吵，小菜同意修改案子就好了。

柳依依冲了杯咖啡，经过走廊时，看了眼萧卓的办公室。因为忌讳，办公室现在空着了。新总监的办公室正在装修，还没有消息继任者为何方神圣。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柳依依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三环路上车来车往，这是个繁忙的城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柳依依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欲走，碧丝也端了杯咖啡走过来。

“嗨，怎么样，忙得过来吗？”

“凑合吧。”

“凯恩很看重你，把这么肥的差事给了你。”

“是不是肥差现在还不清楚呢。”

“至少前景可观。胡和小菜吵得很厉害。”

“他俩又不是第一次吵。”

“嘿嘿，紫金郡的媒体范围定了没？”碧丝迫不及待了。

“还在交涉中。”

“好像蛮难搞定的。”

“谁会随随便便扔两千万元给别人？”

“两千万元对紫金郡还不是九牛一毛？”

“没听说过人越是有钱越是小气吗？”

“我有钱了决不小气。”

“只怕真有钱了，又是另一种口气。”

“依依，你总是这样瞧不起人。”

“不会吧，我向来尊重每一个人呀。”

“不跟你费口舌，要去做事了。对了，卡尔和他老婆出殡，你去吗？”

柳依依的心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没有说话。玻璃幕墙下人来人往，但不会再有萧卓。

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柳依依的眼眶有点湿润，但忍住了，没让泪水涌出来。

什刹海的夜晚，烟树迷离，灯火倒映在水中，水波荡漾，这一切便构成了一幅光影流动的画。《帝京景物略》中有“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的句子赞美什刹海。不论今天的什刹海是否依然如古人描述的那么美，但绝对是北京一处声色迷离的夜景。

柳依依在“蓝玫”酒吧见到了艾咪，这是她们的根据地之一。

“蓝玫”有种慵懒而迷离的氛围，难以用言语描述。宛如一个人，每个毛孔都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酒吧的老板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喜欢独坐在吧台一角的一个座位里。桌前永远放着一束蓝色的勿忘我。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独坐，独饮。这样的女人似乎颇有些故事，神神秘秘。不可说，不可说。

艾咪喜欢这里的服务生，个个有着宋玉容潘安貌。艾咪从不掩饰她对男色的爱好。

柳依依说艾咪是超级大色魔，绝对能赶超面首三千的武则天。

艾咪说只是满足感观，身体还是比较守得住的。

柳依依不信这话，艾咪在法国待了几年，早被洗脑了。

艾咪坐在柳依依对面，脸色不太好，和吴为吵架了。两人三天两头吵架，大多是艾咪无理取闹。柳依依耳朵都听到起茧子，只因关系太亲密，所以一次次忍受折磨。何况，想到萧卓的死，她心情也说不上多好，想喝点酒。

艾咪说：“依依，你不想知道什么原因吗？”

柳依依看着远处，湖中有船在移动，挂着红色的灯笼，琵琶女弹着小曲，令人想到古装剧里的秦淮河。

“跟我有关系吗？”

“可是跟你最好的朋友有关系呀。”

“她是个成年人，会思考问题了，用不着我教她怎么做，况且我也没有良方。”

“真是没良心。”

“你认识我又不是一两天。”

“是啊是啊，本来想从你这里得到点安慰，可你太冷血了。”

“嘿嘿。”

“也是，你没有男朋友，没法体会我的心情。真的是太糟糕了！”

柳依依没交到男朋友是艾咪的话柄。她说柳依依有病。为何？柳依依非老男人不嫁。

柳依依正值妙龄，且花容月貌，没理由找个老男人。

谁不喜欢少年郎。美哉，少年！

老男人有什么好？光阴似箭，只会每况愈下！

柳依依不管这么多，仍要嫁老男人。

不过是有原因的——

柳依依在大学里处过几个年龄相当的男友，有同校的男生，也有校外的小青年，最后都无疾而终，柳依依于是对这些男生失去了信心。柳依依后来在网上神交了一老男人，感觉好得很，于是扬言要嫁老男人。说老男人是一杯温和优雅的红酒。

艾咪说柳依依脑子有病，骂她，红酒是女人的春药。

管它春药毒药，柳依依依然要嫁老男人。

她自认对老男人的要求不苛刻，容貌中等，学历中上，没有婚史，经济条件过得去。

但艾咪说柳依依的“不苛刻”是相对要求超苛刻的女人而言的。

容貌中等，至少女人看了一眼还能看第二眼的；没有研究生学历，算不得中上学历；什么叫经济条件过得去，那也得有房有车有存款，还要能挣钱吧。

所以，柳依依寻遍了北京城也没遇着她要的那个老男人。

真个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现在的女子何等精明，火眼金睛，男人才稍稍露出发迹的蛛丝马迹，立即逮回去做夫君。

艾咪就是这样的女子。

艾咪从美国参加一次服装发布会回北京，在飞机上遇着吴为。查清人家底细，条件上乘，大有可为，立刻逮住，牢牢抓在手心，不许动弹半点。

这次就是因为吴为的前女友给他打了个电话，艾咪吃醋闹意见。

真是小题大做。

“怎么是小题大做，这叫防患于未然，有多少分了手的藕断丝连，结果旧情复燃的。何况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心眼多着呢。当年吴为刚出国，她就跟别人好，现在见吴为比那个男的强，就踹了那男的想回头跟吴为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好马不吃回头草呢。这个劈腿女，真不要脸……”

“既然知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就别神经兮兮。别闹了，好好守着吴为这匹好马吧。闹烦了，给那女人空子钻，没准吴为真吃回头草了。”

“他敢！我撕烂他嘴！”

“先管好自己嘴吧，说话总是不经脑子，别太伤人家。吴为对你够好的了，手表是新送的吧？”艾咪手腕上戴的卡地亚镶钻女表，柳依依在专柜见过，标价三万多元，看得她肉疼。

艾咪脸上顿时展开了笑脸，摆弄了几下手表，道：“yes，情侣表。”

柳依依说：“少闹几次，省点精力戴珠宝吧。”

艾咪白了柳依依一眼，“我有那么俗吗？”

“你心知肚明。”柳依依瞟了眼自己的浪琴表，花了她两个月薪水，得意没几天就被艾咪盖过。人家娇语几句，不费吹灰之力名牌表戴手上了，这就是钓到金龟婿的好处。

不过，金龟婿也不是那么好钓的，烦恼多多。

这年头稍出色点的男人，就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而且艾咪当初没用什么手段就轻轻松松把吴为搞定了，所以她生怕吴为经不起引诱，被别的女人骗走。

已经有一个潜在的情敌，还有其他许多假想敌，艾咪这爱情也够她操心的。

柳依依倒不怎么羡慕艾咪的金龟婿了。凡事都有两面，有爱的快乐也有担心的烦恼。

柳依依见时间不早，说道：“酸水吐完了没？回家睡觉吧。”

“睡不着。”

“打吴为电话。”

“才懒得理他。”

“那在这里叫个帅哥回家。”

“别把我想得太***，告你诽谤。”

“哈哈，我有吗？是你嘴上整天挂着这些帅哥。”

“说说又怎么啦？”

“意淫？好了，走吧。明天上午还有事。”

“什么事？”

柳依依脸色黯然，“萧卓和他老婆出殡，我去吊唁。”

“你的红酒……真可惜啊！”

艾咪和萧卓接触过几次，觉得他人还不错。说如果萧卓没结婚，就正是柳依依要的红酒。可他结婚了，成不了她的红酒，只能欣赏，不能品尝。柳依依对此不以为然，当成歪理，她对萧卓没动过心思。

“明天我陪你去，唉，萧卓，真的难以置信……”艾咪不停摇头叹息。

“你明天不是有发布会吗？”

“哦，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快快回家睡觉去，明天会有很多记者呢。替我祝死者安息。”

艾咪把自己当成顶有名的公众人物，非常在意在镜头前的形象，说现在有些人变态得很，超爱拍明星走光、不雅小动作，然后发布到网上。

“又不是你自己的发布会，不过被邀请参加而已。”

“你不是不知道，狗仔队无孔不入。”

“哼，狗仔队，还猫仔队呢。”柳依依嗤之以鼻，“人家镜头都对着台上的美女啦。”

“不跟你废话，走。”打了个响指，英俊的服务生过来，接过艾咪手中的白金卡。

两人各自拦出租车，各回各家。

柳依依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想起萧卓，心有戚戚然。

以前，晚上和萧卓陪完客户，他都送她回家，说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他那样细致体贴、温和善良的一个人，竟然离开了人世。

自杀，叫她怎么相信？

殡仪馆送别厅，白色的菊花上挂着萧卓和何真真的遗像。

生能同衾，死能同穴。爱情最美的结局，他们遇上了。

现实中是否完美，谁又知道呢。

照片上，萧卓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略带书生气质。何真真面容清秀，眉间一丝淡淡的忧郁。柳依依在pary上见过何真真一次，萧卓带她参加的，话不多，声音很低，穿一件黑色的礼服，唯一的首饰是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很大的钻石，发着冷冷的光。

吊唁的人很多，亲人、朋友、同学、同事、客户。

意威亚为了保证各项工作的正常运作，行政部拟定的名单上只有小部分人来吊唁。凯恩、史蒂芬、安妮及各部门经理。柳依依因为紫金郡的缘故，也在名单上了。

送别厅一片静穆，只有细微的抽泣声，哭累了。

萧卓和何真真生前没有子女，双方父母眼睛红肿，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悲剧。

柳依依站立遗像前，心中悲伤。

萧卓即将成灰，肉身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他曾握着她的手，给她兄长般的温暖。他真心关爱她，他是最好的上司。记忆犹在，却再也握不到他的手了，已经阴阳两隔。

眼泪夺眶而出。

柳依依擦干泪，转身，看到秦绮琪，一身黑衣。

柳依依第一次看见黑色的秦绮琪，分外沉静。不知这身黑衣是不是为此次吊唁特意买的。柳依依感到意外，秦绮琪和萧卓多次交锋，彼此是对方最强的对手，算得上是死对头。她吊唁萧卓，是否惺惺相惜，此后再无对手？

秦绮琪和柳依依四目相对，秦绮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秦绮琪知道紫金郡转到了柳依依手中。不过，柳依依羽翼未丰，资历尚嫩，不及萧卓十分之一老辣，绝不可能是个理想的对手。秦绮琪不把她放在眼里。

秦绮琪本不想搅到紫金郡里来，她知道萧卓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而且她想还萧卓一个人情，在她生死攸关之际，萧卓曾放过她一马。不然，她成不了今天的秦绮琪。

送别厅一片肃穆，突然，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何真真的弟弟突然跑到灵堂前，大声嚷道：“我姐是萧卓害死的！”

如一块巨石从山顶滚下，轰隆隆，打破了灵堂的静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何真真弟弟的身上，他悲愤地嚷着：“萧卓他妈的是个无赖！流氓！”

怎能用如此恶毒的字眼，柳依依如万箭穿心。

萧卓的父亲上前抓住何真真弟弟的衣领，“凭什么诬蔑我儿子？”

何真真的父母也上前，拦住何真真弟弟，“乱说什么？”

何真真弟弟挣开萧卓父亲的手，嚷道：“他对我姐坏透了，他在外面有野女人。我姐说过如果她死了，就是萧卓下的毒手。他早就想害死我姐，把野女人带回家……”

“不要血口喷人！”

“别胡说……”

“我没有！”

“说我儿子害死你姐，有什么证据，他自己都死了，害你姐干吗？”

“还要证据吗，他自己都说了喜欢别的女人！让我揪出那个野女人来，我要她命！”

“我儿子尸骨未寒，你就这样诬蔑他，你不得好死！”

“你才该死，老不死的东西早该见阎王了，活这么久不耐烦，害人干什么。你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种，做了多少缺德事，把我姐害得生不如死，活该你们萧家断子绝孙……”

啪，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灵堂吵得不可开交，哭骂声交杂在一起，乱哄哄。

安妮提议回公司，于是凯恩带着意威亚的员工离开了殡仪馆。

秦绮琪也离开了。

柳依依原本也打算回公司，途中给安妮打电话请半天假。

安妮清楚柳依依对萧卓的感情，知道她的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