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口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4
|本章字节:7488字
我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皱眉道:“那阿诺呢?把针剂给了你,他自己怎么办?”
斯琴看了一眼那边,咬牙道:“阿诺说了,他身体好,撑得住。”
从斯琴说话的表情,我看得出,她和我一样完全不信。难怪刚才阿诺把吉它箱给我时,眼神里已经写上了永别,以及无所畏惧。
我声音颤抖道:“阿诺、阿诺他,凭什么为了我们,要牺牲自己?难道说他是卧底?他也是警察,对不对?”
斯琴却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时间被她的眼神凝固,三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狡谲一笑道:“商业秘密。”
我一下子就愣了,浑身肌肉紧绷——却不是因为害怕。我记得,这是在老六房子门口,我们争夺那个笔记本时,我哄她的话。
现在想起来,这样的第一次见面,其实非常浪漫,更富有激情。
那若隐若现的嗡嗡声,似乎正在变大。
生死攸关,老六留意不到我们的儿女私情。他死命压着震动越来越厉害的两个瓶子,一个劲地嚷:“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斯琴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一管针剂,如果勉强分给三个人,会因为剂量不足而完全无效。最多最多,只能分给两个人,而且有没有后遗症什么的,还得靠运气。现在,我们要商量的是……”
她看一眼我,又看一眼老六,一字一句道:“谁不用这针剂。”
我胸口一下堵住了,这个不用针剂的“谁”,将要面对的,是瘫倒在轮椅上的残生。而且,普通人没有霍金那样的医疗保障,连“残生”都不会长。
求生的本能,让我在一瞬间就决定,我绝不做那个“谁”。我还没有娶老婆,还没有生孩子,连恋爱都没有谈够,我怎么肯去死?
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我看见了她的眼神。
清亮的、充满期待的眼神。
越过这张可爱的脸,我看见她身后,十几米外,那被一群蚂蚁要得遍体鳞伤,却仍在勉力维持的大象。
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这样,大义生死,无所畏惧。
阿诺个日不死的,你怎么敢那么男人!
这一瞬间,我全身血液沸腾,爆发出从未体验过的豪壮,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老子不用了!死就死!”
斯琴看着我,眼里有水光闪动,脸上慢慢绽放出一朵笑。看起来,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她深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熟练地把试管取出,右手手刀削掉管塞,再用针筒把针剂吸了进去。
瞬间的冲动过后,当血从心脏里撤退,有一种空空荡荡、毫无着落的感觉。
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一觉醒来,就要变成瘫子了。我变成了瘫子,斯琴她会来看我吗?我不敢想。变成了瘫子,从轮椅上下来的唯一机会,就是送往火葬场的路上。可怕。
真可怕。
我喉头一阵哽咽,后悔,后悔自己逞能,把下半生凄凉地舍弃。
我看着眼前,斯琴已经把针剂装好了。她右手食指中指夹着针管,拇指轻轻地按在活塞上。
我看着她的脸,这个蒙古女人有多美啊!可惜,我再没机会跟她表白了。
她却也看着我,脸色温柔,像阳光下一条清澈的小溪。她轻声说了三个字,只可惜,被越来越强的嗡嗡声淹没了。
然后,她把针管直戳向我的脖子,恶狠狠道:“给我活下去!”
我根本反应不过来,锐利的针尖在太阳底下,闪烁着光芒,向我疾驰而来。直到——一直手从旁边伸出,牢牢抓住了针管。
是老六。
事情如此突然,这下连斯琴也反应不过来了,呆呆地看着老六。
这个日不死的胖子,此时却像花豹一样敏捷。他右手抓着针筒,左手一按在地上,整个人站起身来,慢慢向后退去。
我眨了眨眼睛,终于有点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
可是——不至于吧?
老六边后退边摇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他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慢慢站起身来,大骂道:“操,你要干嘛!”
他举起手中的针筒,哭喊着说:“小安,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见过那、那种病,我知道有多可怕。我怕死,可是让我得那种病,我还情愿去死。小安,斯琴小姐,下辈子我报答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我咬牙就要扑过去,却被斯琴拉住了裤脚。确实,没用的,已经太迟了。我们错过了最初的机会,现在他退到了山顶的边缘,离我们有七八米远。
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把针尖那白胖的脖子里,一觉醒来,再快乐地生活下去了。像他这样的人,一开始会良心不安吧,几年之后,就会忘了这世界上有过两个人,一个叫陆小安,一个自称名为斯琴格日勒。
就像他忘了黄淑芬,忘了这个爱他爱到死的女人。
阳光弥漫,嗡嗡声越来越剧烈。那个人站在悬崖边上,举着救命的针管。
老六,席克斯,把我们拖向恐怖的那个人。真可笑,我还把他当过兄弟。
紧紧握住的右手,却被另外两只手包住了。斯琴举起我的拳头,贴在她脸上,轻轻磨蹭。
然后她闭起眼睛。
我笑了,我竟然笑了出来。一对坐在轮椅上的恋人,彼此用眨眼皮来沟通信息,不是也挺绝、挺有创意吗?
只可惜,斯琴你个傻丫头,还没教会我摩斯密码呢。
可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意外,还有更多的注定。
就在我们彻底放弃,就在阿诺被疯子们扑倒,就在那闪亮的针尖,离老六的脖子只有两公分距离时——黄淑英的那个玻璃瓶,震动得太厉害而倒下,顺着地势,滚到了老六的脚底。
我后来一直搞不明白,他是为了蓄力吗?为什么会高高抬起左脚,又那么巧的,踩到圆溜溜的玻璃瓶上。
“啊!”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然后老六整个肥胖的身躯,朝着悬崖外飞了出去。他像只太肥的鸽子,在空中停留了半秒,衣衫鼓动,便坠向翻滚的海浪。
针管脱手而出,向我们的方向飞来,在空中划出一条白线。
斯琴不愧是女警,她弹簧似的蹦了过去,右手伸得脱臼似的长,拼劲全力,去抓那旋转着的针筒。
玻璃针筒。
她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好像,还是差那么一厘米。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我摒住呼吸,连嗡嗡声也停在一个调上。
阳光铺天盖地,像汹涌的巨浪,把我们全部吞没。
九个月后。
我看了一眼手表,敲响浴室的玻璃门,轻声道:“老婆大人,好了吗?我们要迟到了。”
里面的人影动了一下,不耐烦道:“别催别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想去,没错,他落到今天这种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karen前两个月嫁人了,你也知道的,现在除了我们,再没有人去疗养院看他了。毕竟我跟他同事一场,而且某种程度上,他算是我们的媒人……”
啪嗒,口红放在洗手台面的声音,那女人认输道:“求求你别念经了,五分钟,就五分钟。”
五分钟?我叹了口气,按照结婚几个月来的经验,无论什么职业的女人,一样可以毫无时间观念。
可是除了等,又能怎么样呢?我走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抄起今天的报纸,无聊地翻了起来。
咦?
我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终于还是报道了啊,虽然是豆腐那么大一块。
“本报选:日前,在国际刑警的协助下,我国警方破获一重大跨国恐怖组织案件,捉获团伙骨干多人。据悉,在此次行动中,警方成功解救数名人质,并起获一批犯罪计划书,其中涉及多起境外恐怖事件的策划……”
读完这条消息,我微微笑了起来。确切而言,那次行动捣毁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非法组织。可惜的是,匪首成了漏网之鱼,暂时未能缉拿归案。不过,按照我老婆的说法,这个相貌英俊的野心家,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落网指日可待。
当然了,像这样的新闻,媒体上不能写得太细。同样的还有几个月前的报道,什么“公共汽车司机不满工资水平低,集体堵塞高速公路……”
当然啦,作为一个普通群众,有些事情,还是别知道太多的好。总结那一段惊心动魄、倒霉透顶的经历,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我抱得美人归,美人抱得晋升归,但这真的只是侥幸而已。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最深的感受是——后怕。像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我们不可能如此幸运。
想到这里,我突然嘿嘿一笑。想那么多干嘛?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把报纸翻到另一页,宁愿去关心娱乐新闻。
窗外阳光很好,浴室开始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阳光下的其它地方,许多大事正在发生,惊险刺激、大起大落,让人如痴如醉;但我只想平平淡淡,过着安稳的生活。
茶几上,新买的手机抖了一下。我抬起头来,向屏幕瞄去——谁发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