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冶文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8
|本章字节:5610字
谎言是最容易生长的作物
只需要一点点怯懦
它就能长成类似天堂的地狱
阿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
先怕阿粪找到花雯,阿粪扑空后,他又开始担心花雯真的消失了;
阿粪说要帮他找花雯,他开始紧张、兴奋、害怕;
阿粪说已经找到了,但花雯不接受,他知道这是理所当然,却不能不伤心,不能不为此偷偷哭一场;
本来他已经死心,阿粪却坚持要去说服花雯,于是他又开始紧张、兴奋和害怕。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跟在阿粪后面,结果,真的见到了花雯,但也发现,阿粪和他一样害怕花雯,总是丢下粪球就逃,花雯则总是要追出来破口大骂。
他只能把这理解为花雯对自己的厌恶。
跟踪了几次后,他不得不告诉自己:阿乌,世界上有那么多螂连阳光都没见到就死了,就算侥幸活下来的这些男螂,有几个见过花雯?而你却见过她很多次,这已经是很大的福分了,你再不能有其他的非分之想了。
于是他听从了阿粪的劝告,决定去见阿桑。
可是,阿粪刚走,阿桑就对他说:“你走吧。”
被阿桑拒绝,虽然很不是滋味,出来后,阿乌却也感到了一种轻松。
他从来没觉得阿桑有什么不好,但有谁能取代花雯?
那天,如果不是阿粪,阿乌可能已经重新开始自己孤单平静的生活了。
当时,就算一粒沙无缘无故滚下,阿乌也会立刻联想到花雯,何况阿粪那神魂颠倒的表情?
虽然猜到了阿粪的心情,虽然难免吃醋,阿乌却也能够理解:有哪个男螂见到花雯能不动心?
第二天,他之所以又跟踪阿粪,是怀着生离死别的悲壮,是想最后再看花雯一眼。
他甚至希望阿粪能够成功,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但是,真的见到花雯,他竟然豁出自己那点可怜的勇气,赴死般从暗处走了出去,颤抖着迎向花雯的目光。
和花雯的一瞬对视,将是他一世的粮食。
然而——
就算全世界的螂脑和勇气全都借给他,他也绝不敢想会发生后来的那一幕:花雯竟扑向他、抱住他、打他、骂他,还亲他。
直到被花雯拖进洞里,眼前一黑,耳力陡聪,他才听懂了花雯的称唤:墩墩。
也就在那一刻,他听到阿粪在外面喊:“他是阿乌,不是墩墩!”
他心底立刻发出一道命令:你是墩墩。
他不知道那是谁,但他只能服从那命令,刹那间,墩墩在他体内复活。当他出去告诉阿粪“我原来的名字叫墩墩”时,他是坚信无疑的。
随后,他就被花雯的热浪揉碎、化灰、成风、飘向世时代代的螂们所传说的粪土乡、颠倒坡、醉心洞。
当斜阳微微映进洞里,阿乌才找回了自己的视力,近在眼前的花雯还在娇嘶,狂醉之余的晕眩还在荡漾,他怕起来,不敢动,不敢想,生怕这是一个一碰就碎的梦。
“墩墩——”花雯绵绵呓语。
这声音轻唤像一根细细的草,探进阿乌的心底,挠醒了记忆里的墩墩。
阿乌一惊,醒了。
他忽然宁愿这是一场梦,然而一切都不是梦,铁证如山,不容质疑。
他向后缩了缩,花雯却随即附了过来,不允许有一丝缝隙。
心神一醉,那个墩墩又立刻被埋进黑夜,他像护命一样紧紧抱住花雯。
“墩墩,螂家想出去走走——”花雯娇声道。
“出去?”他一震。
“螂家都好久没和你一起推过粪球了——”花雯嗲起来。
“——好。”他知道自己必须跨过墩墩的尸体,把墩墩的灵魂带到光天化日之下。
夕阳已经垂暮,却依然锋利得足以割破他的甲壳。
立在洞口,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你是墩墩,你是墩墩,你本来就是墩墩——一闭眼,一狠心,他迈了出去。
睁开眼,是花雯迷离的目光,他忙低下了头,一步,一步,一步地捱,每一次抬足都将是最后一次和花雯并肩,每一次落足就有可能踩灭幸福的光焰。
然而,一直到了猪圈,他都没听到花雯发现真相的惊叫和怒骂。
他松了口气,同时也打定了主意:继续做墩墩,直到不能做的那一天。
他从来没那么卖力地掘过粪,因为花雯就在身边;也没有这么精心地团过粪球,因为这是给花雯团的;更没有累得这么开心过,因为这有可能是唯一一次为花雯而累。
粪球终于团好了,一抬眼,花雯的笑容在霞光下酿着蜜,能让世界瘫软的甜醉,如果能醉死在这笑容里,那该多么幸福!
接下来的幸福,则连死都无法抵偿:花雯竟和他一起推运粪球!
这一幕,他曾经见到过,当时,他在一边偷偷望着墩墩和花雯,心里曾痴想:这样的粪球,吃一小口,螂可能就永远不用再吃东西了吧。
谁知道,现在,他竟也成了这样一幅幸福画卷里的角色。
隔着粪球,他们看不到对方,他不用再担心花雯的目光,同时,借助粪球的滚动和颤抖,他们又时时刻刻能够感到对方的喜悦,多么安全的幸福啊!
他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滑进嘴角,竟是甜的。
几乎不到一滴泪的时间,他们就已经飞速上了坡,又一滴泪的时间,一路轻快已经回到了洞里。
阿乌不禁抱怨:为什么不把洞挖在天边呢?这样就可以永远推下去了。
不过很快,这抱怨就被他连同粪块咽进了肚里,那粪块是花雯亲自挖下、送到他嘴边的,并且佐以甜腻腻的笑语:“夫君,请用餐!”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是多么幼稚:这样的美食吃一小块怎么能够?那怕吃1万个时代、1万万个粪球,也绝不会够。
他学着花雯的样子,掘下一小块,小心送到花雯嘴边,本想说一句情语,却想不出、更说不出,反倒一慌张,一半抹在了花雯脸上,一半掉在了地下。
他沮丧无比,墩墩和花雯可能经常做这种甜蜜的游戏,他却永远都学不来,做不好。
可是,花雯不但没生气,反倒大笑起来,也抓了一把粪抹到他脸上。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笑,应该闹,应该让花雯更加开心,他却通通不会,只能嘿嘿嘿地笑。
“哈,你个油头油脑黑心虫,被黄皮人踩傻了,怎么像是变了个螂?好,那我可要报仇了!”
花雯依然兴致勃勃,又抓了一把粪抹了过来。
阿粪知道就算不反击,也应该躲开,或者故意逃避不及,让花雯抹中,但他一样都做不来,结果老老实实又被花雯抹了一脸,然后又嘿嘿嘿地笑。
“哈哈哈——”花雯得意无比,浑然不觉。
阿粪继续嘿嘿嘿笑着,但已经看到了被揭穿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