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赐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4
|本章字节:13078字
李嘉心和孙敬文伤愈出院没过多久,国内传来了隆裕太后的懿旨称,新创建的中华民国答应大清皇帝尊号仍存不废,岁用四百万两等八条优待条件,大清皇帝宣谕辞位。大清从此不存在了,在日本军校的这批学生也成了无人管的弃儿。孙敬文和几个同僚商量决定,让学生回国自谋生路,并把剩余的经费分发给每个人做路费。
梦君夫妇坐上回国的船,她心里很不好受,到日本没几个月,身心受到很大伤害,整天为丈夫担心,跑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还有那永远秘密的耻辱,使她觉得好像缺失了什么!
嘉心也是这种心情,尤其是原来一条人生的路——毕业当军官的路不存在了,未来的路好茫然,就像失去动力的船在茫茫雾海上飘泊。
回北京后看到各地军阀拥兵自重,你争我夺,大总统像走马灯似的换脸,李嘉心看不出为谁效力才对,过去为国效力当然是为朝廷,现在他找不到这种感觉,为谁干都不是为国家,所以他索性在家赋闲。守着老婆,喝茶看报,再就是骑自行车玩,这玩意儿是新鲜物,是他们从日本带回来的,梦君生完孩子也学会了骑车,还教她的朋友学,女的骑车更是新鲜事,吸引很多人观看,他家住的礼士胡同甚至东单这一片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们。民国初期这些年,他们就这样毫无生气地在悠闲中度过了,反正两口子都可以没钱向爹要。就这样他们悠闲出了两个孩,一女一男,开始了为人父、为人母的生活。这中间日子都很平淡,除生孩子时的疼痛和骑自行车时的招摇,余者乏善可陈了。
这种日子,嘉心没有料到,梦君更没有想到,两个人像士兵冲锋一样投入了生活的战场,速成相遇相恋,闪电式结婚,梦魇般东瀛之行,连珠一样生孩子,真是一个新鲜事接一个新鲜事,正是这种不断出现的新鲜劲儿,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蹉跎了十年,悠闲中蕴育着烦恼,平静中郁结着不平,终于有一天爆发了,两个人为一件小事争执起来,最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一天,嘉心像往常一样,领着女儿如茵到胡同口小饭铺吃早点,然后把如茵送到学校,自己再回到胡同口买一份儿豆浆油条和报纸,回到家里。他习惯地蹑手蹑脚开开门,把吃的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看报。他有足够的时间,从第一版一直看到第八版,看报给他生活带来些满足,可是对于国内外的新闻、社会形势等内容,他还只是个旁观者,只在心里品头论足,从未想介入。唯有博彩一栏是兴趣所在,他不仅有兴趣,而且涉足不浅,当然是背着妻子。梦君其实已有觉察,并且早就想找机会制止。而嘉心却觉得天衣无缝,自以为得计,得意忘形。报上一条消息让他很感慨,竟然拍着桌子大喊:“他妈的!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他拍完喊完,才意识到老婆孩子正在睡觉,虽然天已不早了,但梦君夜里要照顾儿子如炬,这如炬不满三岁,夜里要吃奶,要尿尿,一折腾就是大半宿,母子俩都靠这早觉补偿呢,他闹个这么大响动,惊醒了梦君,她气得不得了:“你一大早炸什么尸啊?你吓着孩子!”
嘉心自觉孟浪,忙站起来,走到床边看看孩子,还好,这如炬仍在熟睡。嘉心陪着笑脸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陪如炬接着睡。”又讨好地自嘲道,“我忘了规矩,十点钟以前我不该出声。”
“你放屁!谁给你定那规矩了。你这叫不懂得疼人!你任嘛不管,呼呼地一觉到天亮。我补点早觉,你却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就没有别人。”
“不是,不是!我一直都很心疼你。我刚才看报上一条消息,一生气,忘了这茬儿。这报上说一个赌徒输光了,把老婆押给人家三个晚上。老婆不从,他就把老婆扒光身子,用绳捆上,送给那赢家。你说这叫什么人哪!”
一听说赌,梦君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早就想揭穿丈夫背着她去赌博,现在教训他的机会来了,今天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她接着嘉心的话说:“什么人?你说是什么人?不是人,是王八蛋!凡是赌徒都是这路货,他怎么没把他妈也押上。哎!你怎么专对贿博这类消息这么有兴趣?”说着她索性穿上衣服,下地刷牙洗脸,心里还在捉摸今天一定不能放过他。“哎!你怎么不说话?”
嘉心觉得妻子今天有点异样,攻击性明显,便掩饰道:“瞎说!什么专对赌博有兴趣,我从一版看到八版,都有兴趣。快吃早点吧!”他把豆浆油条端给妻子。
梦君边吃边说:“李嘉心,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给脸不要脸!你别以为我整天忙着带孩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你必须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哎哟,行啊!还来个火力侦察,想诈我!我什么事都没干,你让我说什么?”
李嘉心这样嬉皮笑脸,装作没事人似的嘴脸,让梦君真火了,她“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丈夫的鼻子大声喊道:“李嘉心,我告诉你,我吴梦君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欺骗我,你现在还在欺骗我!”
梦君拍桌子的响动,真的把孩子惊醒了,如炬一轱辘坐起来,他从来没看见妈妈这样大声吵嚷,吓得哭起来,不停地叫妈妈。
梦君本来正和丈夫叫劲呢,如炬这时一哭,更让她心烦气恼,她忽然感到一种痛苦,丈夫欺骗她,孩子拖累她,自己一心扑实地投身给嘉心,祈望一种幸福,如今得到的回报却是丈夫不和她贴心。刚才他说自己是想诈他,这说明他还在欺骗自己,这不仅仅是背着自己赌钱的问题,而是他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只是一种表面夫妻,自己还很心胜地跟他过日子,生养孩子,真傻!她的心散了,气来了:“你嗥什么丧?你妈死了!”
嘉心体谅不到妻子的心理变化,指责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一早起来就找茬儿,拿孩子煞什么气!还不快给他穿衣服,你冻着他。”
这话让梦君更加愤怒,但她不想再和他吵了,散了的心路继续延伸。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会是自己的丈夫,这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十年了他游手好闲,无所作为,让自己没有脸面见家乡父老,甚至十年她都不敢回家,跟着这么个人蜗居一隅,还不断给他生儿育女,值得吗!他配吗!想到这些,窝囊、委屈都涌上心头,她哭了。难道自己的青春就这样暗淡无光,难道自己的一辈子就捆在这个无为的大鼻涕小子身上?
嘉心看见老婆哭了,知她真动气了,便自己去给如炬穿衣服。
梦君见他笨手笨脚的样,觉得这个人内外都不行,整个一个窝囊废!
一个人处于这种心境,就再也看不到别人的长处好处,看到的都是坏处短处,一无是处,甚至产生仇恨,平时可以宽容的事情,这时都变成恨他的理由,而且产生联想,前八百年后七百年所有的坏处全涌出来了,像合并同类项一样被集中起来:
他打过如茵,一个父亲打女儿真是太粗鲁了。我爹从没打过我。
他心很花,和他一起上街,见到漂亮一点的姑娘媳妇,他都偷偷地溜人家几眼。当时我还挽着他胳膞,他却敢那样。他以为我没看见呢!
他在军校时认识一个女的,关系密切,他说早断了,鬼才知道断没断。就算断了,他也会到外边去嫖!尤其去那种休闲场所,他是闲不住的人,这种事他是不会漏风的,只是我还没有把柄就是了,这个没良心的!
他把我最心爱的自行车丢了,那是在日本时买的,当时他把教官发的那笔钱都用了,说是送我的礼物远踄重洋带回国。当时在全北京城算稀罕物,钱多少不说,骑出去一条街的人都像看西洋景似的,多有身份。这几年在街上能看到骑自行车的了,可还是凤毛麟角,还没有街上的汽车多呢,骑车的也多是洋人或是中国有身份的人。其实他也很喜欢这车,经常骑出去显摆,终于给显摆丢了,这个败家子儿!
更可气的是他还怀疑他的哥们儿王槐偷了车,跟人家说:“我这车丢了,你紧张什么?你看你连话都不会说了,脸色都变了,至于吗?这可不太好。”
人家王槐两口子也不是傻子,谁听不出来,他这是指桑骂槐,怀疑人家偷了车。要不是我拦住他的话茬儿,说不定他还会吣出什么话呢。这种可以栽赃朋友、欺骗老婆的人,算他妈什么东西,我忍受够了,她越想越没有余地,上前推开正在给如炬洗脸的嘉心:“我看见你就来气,你滚开,爱上哪上哪,别在我眼前。”
嘉心愣了:“你闹腾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这是我的家,你让我上哪去儿?犯什么神经!”
梦君也不还口,却在收拾东西,然后抱起孩子往外走,临近门口甩了句:“行!你不走,我走!”
嘉心也不拦阻,还加了一句损话:“有能耐你别回来。”
梦君真的走了。
梦君抱着孩子急冲冲地来到胡同口,她在思量自己到哪儿呢?在北京十年来也相继结识过一些朋友,最合得来的就是张嫂,可她搬家了,在颐和园那边,远了点。再就是田小梅,当年她教小梅骑自行车,两个人相处十分融洽,可由于嘉心怀疑她丈夫王槐偷车,小梅十分不高兴,从那以后两家走动不多了,不过小梅并没有生梦君的气,这一点梦君是知道的。对!就去她家。
梦君叫了一辆人力车,拐过东四,直奔景山,穿过两条胡同就到了小梅家。
小梅很高兴地迎出来,接过如炬:“你好长时间不来,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进屋坐下,小梅惊讶了:“哎呀!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怎么了,两口子打架了?”
“想你了,来串个门看看你,你还好吗?”
“不对!你没说实话。我给你倒点茶,喝口水,跟我说说,是咋回事。”说着腾出一只手,倒了茶,递给梦君。
梦君喝口水,然后说:“小梅,我想在你这儿住几天,方便吗?”
“方便,方便,我求之不得呢。你看,我就觉得你有事么,眼睛都哭红了。怎么,你是不是发觉李嘉心的什么事啦?”
这话让梦君一惊,难道李嘉心真有什么事?外人都知道,而自己还蒙在鼓里?她想把这话引出来,就顺势说:“
别提这个人,我和他已恩断义绝了。”
田小梅看看梦君,觉得她确实很伤心的样子,便找话安慰她:“别说这种绝情的话,毕竟夫妻一场,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再说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看开些,不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梦君觉得越听越糊涂,又好像越来越明确了,李嘉心还真有什么事,这田小梅知道,可是以前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不行,我必须让她说出来:“什么海阔天空啊!我都退了一万步了,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丈夫欺骗我,朋友瞒着我,把我当傻子一样,我还有退路吗?”
小梅心里难受,她觉得自己不够朋友,便诚恳地说:“好姐姐,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是王槐求我说千万不能让你知道,说怕破坏了人家的家庭。今个我把这事全告诉你,我不能再不够朋友了。其实是我把王槐逼得没办法他才告诉我这个事,我已经憋了好几年了。”
梦君惊讶地听着田小梅讲述这个令她心碎的传奇:
一天,李嘉心请王槐吃饭,酒过三巡,脸红身热。
王槐给自己斟满酒,刚端起杯,嘉心说:“哎,给我也满上。”
王槐犹豫:“行吗?你没酒量,今个有什么高兴的事,喝这么多?”
嘉心随便地与王槐碰了一杯,说:“我找你就没有高兴的事,我正犯愁呢!”
“是吗,什么事呀?”
“我前几天去见了一次那瑞。”
“那瑞是谁?”
“咳,你怎么不认识?就是我在军校时结识的那个女的。”
“啊,你说格格呀,我还真不知道她叫那瑞,前些天她还来找过我。哎哟!可不比当年了,哪还有格格样了!”
嘉心同感地:“是啊,挺可怜的,她不是格格,她爹当时是我们学堂总办,她这大小姐经常来学堂玩,我们学生私下都叫她格格,她也不在意,我和她相处以后,有一次她嘱咐我,说你们同学叫我格格也就算了,不能传扬出去,否则我爹有冒充王爷之嫌,会被革职的。”
“我一直以为她是格格呢,哎,你们不是早就断了吗,还有啥犯愁的?”
嘉心看看王槐:“她找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闲聊了一阵子她就走了,反正流露出对你的埋怨情绪。我没太在意,所以也没跟你说这码事,我心想,你们都断了,各过各的日子,你还埋怨啥?”
嘉心眼睛看着远处,像自语似的说:“她埋怨是有她的道理呀!在我们军校去日本的时候,我答应到日本给她买辆自行车,我知道她非常喜欢自行车。”
“那,那你这车子不是给梦君买的?”
嘉心不说话,低头摆弄酒杯。
王槐为难地说:“这话也许我不该说,既然和梦君结婚了,就别再和格格深来往了。”
嘉心抬起头:“这一点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那瑞很明白,去日本前和她告别时她就说,我知道你已经和你小时候的青梅竹马结婚了,可以理解,我不会怪你,以后我也不会去打扰你,不过你要送我自行车,我太激动了,我会把它看作一个纪念,记在我心里。”
“嗯,挺通情达理的。”
“所以这自行车我一定得送给她,也算了却我欠她的一段情。”
“哎哟!这可就麻烦了,人家梦君也拿这车子宝贝似的,她可怎么舍得呢,何况是送给格格哪!”
“这事当然不能让梦君知道了,我倒想出个办法,就是让这个车丢了,而且是当着梦君的面丢的。”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所以我找你帮我一把。”
“我帮你一把?你不会是让我当小偷吧?”
“怎么是小偷,只是替我把车子挪个地方么。”
“得得得!我可不做这种生孩子没屁眼儿的事,这酒我也不喝了,从此我再也不会介入你们的事!”
嘉心早有思想准备,他不紧不慢地说:“槐哥,咱俩相识十几年了,我求过你吗?没有,你求过我吗,你能说没有吗,不止一次吧!人不到难处能张嘴求人吗,过不去一个坎的滋味我想你是最有体会的吧,人总得有点良心,什么两肋插刀啊、赴汤蹈火啊,这是谁说的?怎么刀要用时卷刃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帮我很多,可我也不能当小偷啊!”
嘉心笑笑说:“怎么是当小偷?我一解释你就明白了,我让你拿我的东西,挪个地方,再交给我,就叫什么偷?脑袋怎么转不过这个弯呢,说白了是咱俩合起来做个局瞒过梦君,让我过了这一关,这就是你帮了我,我只求你这一次。”
王槐无奈地:“哎哟!我不是人了,梦君会恨死我。”
“你不会对她说,我也不敢说,梦君永远不会知道,她怎么会恨你?什么事都没有,用不着紧张。”
嘉心见王槐不再说什么了,便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交给王槐:“这是我配的车钥匙,我试过,很好开。明天你看我们俩进了剧场你就过来,我的车就放在路边,你开开就骑走,放到一个妥善地方就行了。”
接下来的事梦君是知道的,只是当时自己是被蒙在鼓里。
戏园子散场了,梦君和嘉心出了剧场,发现路边的自行车不见了,他们着急地在周围四处查找,嘉心说:“这车是你锁的,你是不是没锁上啊?”
“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我锁好了,这是将军不下马的锁,你看钥匙还在我这儿呢。”
“看来是被人偷了,找不到了,你别着急了,急也没用,以后咱们再想办法买一辆。”
“不行!咱们到警局报案去,让他们给查找。满北京还没几辆自行车,他们一定能找到!”
“报什么案哪!警局管你这事!你要是总理衙门行了。”
“那就眼看着这么丢了,我看你一点都不心疼似的。”
“我怎么不心疼,我这是为安慰你,怕你着急上火。”
“那就走,报案去!”
嘉心不情愿地被梦君拉着走,一边走一边说:“你还真信警察?你一点线索也提供不了,他们拿什么破案?刚才咱不是问剧场看门的了吗,他说没注意。报案也是白搭!”
从警局出来,梦君的心也凉了半截,从警察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只是应付差事的录个口供,根本不想给侦办!
嘉心说:“这些警察都是饭桶懒蛋,我就知道没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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