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相礼一出屋门，院子里朱秀才就向他招手，两个人一同到鼓乐棚，给吹鼓手们作揖：“辛苦辛苦！”

“朱大哥，我还应干什么？你可提醒着点。”

“没事了，就等当新郎倌吧。”

“有事就招呼，我在这屋陪岳父呢。”

“你这位岳父人很实在，别看是城里来的老饱学，可很随和，他一两句话，就能把一个场面说活跃了。”

“是的。他是大画师，国学府子厚。我进去了。”

院子里、席棚里人很多，来来去去真是热闹。

大门里一张桌子，这是写礼喊礼的地方。人们一进院先上礼，这是老规矩，也是婚俗一景。小孩子们很愿意在这儿玩。喊礼记上账，然后喊：“张献臣礼金五锭，刘忠城礼金三吊！”药店大掌柜，坐堂大夫及一些管事的也赶来上礼，帮助相仁操办喜事。

吴文平夫妇得到消息，也赶来道喜，老姐妹相见，互相解释着儿女间一些阴错阳差，说了很多心里话，都为儿女各得其所而高兴。老太太说：“走，我领你们见见我的亲家。”

吴文平夫妇随二姐来到西屋与镜北相见，牌局也就此散了。大家在一起唠些家常，不觉已经开晚席了，鼓乐齐鸣，气氛热烈。

入夜，秀月躺在炕上，准备睡觉。

一个姑娘要去吹灯。

那秀才媳妇赶紧说：“别吹灯，今晚要一夜长明灯，这样过了门才心里明亮，没有窝气。记着点，小辣椒，将来你出门子也是这样。”

“睡你的吧！我不出门子，别操心了。”小辣椒回敬说。

秀月说：“朱嫂子，你怎么什么都懂？”

秀才媳妇欠身对秀月说：“懂，你要不困，我给你们讲几条，老年人可讲究这些礼俗呢。像那个傻丫头，不懂礼俗，那叫没有根。”

“你才没根呢！臭嘴整天咧大春！”小辣椒反驳道。

这会儿可不是咧大春，我说的都是风俗礼仪，你要不懂就会叫人笑话不说，还要自己吃亏。比如明天花轿一上门，外面鼓乐喧天，里面就得赶紧梳妆打扮，穿好轿祆，戴好凤冠霞披，这轿袄是必须穿的，那是代表娘家的保护，还有一层意思是表示你是被保护很贞洁的姑娘，如果你嫌热不穿，别人就会怀疑你的贞操，双方都没面子。如果你磨磨蹭蹭，半天上不了轿，让轿夫在外边等很长时间。好了，你等着倒霉吧！人家轿夫抬着轿子，也不甩开步子快走，快走他们又累又热呀，就慢慢磨蹭。你想，大热天你穿着轿袄闷在轿里面，不热死你才怪呢！”

秀月说：“幸好，我娘家只有我爹一个人，没那么多说道，也没做轿袄。”

“别说傻话了，你看那个包里是啥？人家大嫂早就给你做好了。”

小辣椒说：“都是妖道令儿。要是我呀，一进轿里就脱下轿袄，等下轿时再穿上。”

秀才媳妇趁机挖苦道：“你费那事干啥，根本就不穿多省事，反正你也不怕丢人。”

“要死的，看我撕你的嘴。”姑娘起来抓秀才媳妇。

“好了，好了，我怕你。哎呀！姑奶奶，饶命啊！”

秀月笑着说：“你把她脸挠花了，她明天怎么见人？”

秀才媳妇去照镜子：“死丫头，属猴的？谁敢娶你！看你没深没浅地都抓红好几道印子。你真是小辣椒，这么鲁！”

“真的吗？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第二天，花轿真的来了，吹鼓手奏着《夸得胜》、《油葫芦爬城》、《麻豆腐大吐嘟》等欢快喜庆的曲牌。相礼骑在马上，身披十字红绸带，胸前缀着一大球红花，在鼓乐声中，把秀月迎娶到家。秀月又在鞭炮声中迈过雕鞍，步步平安，跨过火盆，红红火火，司仪喊着吉利话，引新人拜过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相礼心疼秀月，进屋就揭下盖头，忙用手巾给她擦汗。

秀月说：“真得感谢大嫂，她只在轿袄两肩象征性地续点棉花，以便撑起架子，其他地方都没有棉花，所以没觉得怎么热就到家了。”

两个人按司仪的喊声，吃了子孙饽饽喝了交杯盏，繁纷的婚礼总算结束了。司仪最后祝词是同心同德同枕席，多福多寿多子孙。

相礼、秀月拜谢司仪后，司仪也就完成了任务，退了出去。朱大哥顺手将一个红包递给司仪，司仪高喊：“谢赏！”

两伙吹鼓手这会儿真的对棚了，各家都拿出绝活，吹奏出看家的曲牌。唢呐好像会说话似的，你一曲、我一曲，最后竟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了，不知是显示自己的功力，还是向对方叫阵，谁也不服谁，个个脖子青筋暴暴，眼睛红红，直到中席散了，他们还在叫劲，吹奏一阵高过一阵。

朱秀才说：“两棚鼓乐都很懂礼，办完喜事才对棚，这样不伤和气，不误事。也算最后庆祝一下的意思，都不错，都重赏！”

相仁说：“老太太高兴极了，哪样都很满意，这我就放心了。真得谢谢朱大哥的运筹和指挥。”

“咱两家谁和谁呀！别忘了，我可是秀月‘娘家人’呢。”

相仁笑着：“对，对！这层还得谢你。以后我让你真当娘家人，把香草给我四弟。”

二人碰了杯，一桌人都起来碰杯，同喜同乐。

晚上，所有的亲戚朋友乡亲村邻都走了，马家一家人聚在书房。

妈点香插在老爷像前，默拜，全家人都站起来默拜，妈转过身笑着招手：“坐下，都找地方坐下！我为啥把你们都叫到这屋呢？就是告诉你爹他娶了个好儿媳妇。咱家是双喜临门哪！让你爹和咱一块高兴高兴。是吧！今下晌我就想，咱那块地，咱药店股份都是十多年前定下的事，这些年我们也跟常家提过几次要赎回来，可人家不吐口，你大哥想过不少主意，都被常大当家的给挡了。这回怎么就吐口了呢？这十多年的事怎么就办成了呢？这个运气是哪来的哪？我告诉你们，是秀儿给我们带来的好运！”

大家都笑起来。

“妈！我可不敢当。这都是大哥运筹的功劳！我听相礼说了，大哥太智慧了，简直像神仙斗法那么有趣，有空我也想听听呢！”秀月说。

相仁笑了：“我以前也跟他们斗法呀，为啥没成？因为没有时机。做成事得两条，一是能力，二是机会。妈说的我信，这次机会来的就是巧！一边张罗秀月婚事，这件事也同时进展。”

大家都很高兴，各有应和。

妈笑着站起来：“好了，大功告成！这些天你们都很累，去歇息吧！”

在一片笑声中人们出了屋。

秀月把妈扶到屋里，拥抱妈妈好半天，说：“妈，我是你的好闺女！”

妈点头，笑着推她：“去吧，好孩子！”

秀月往外走：“三哥要是进城出差什么的我还来陪妈睡。”又回手给妈擦泪说，“照顾好自个儿！”

婚礼结束了，一对新人都有了贴心的另一半，从此他们是完整的人，开始了人生的新里程。

按礼俗，嫁出的姑娘要回娘家省亲，所谓回七占八，所以秦镜北在马家又待了几天，直到这件事过后第九天他才离开女儿，去了北京，也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秀月结婚后的第十天，她哭了一次。这是她到马家后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她被怀疑是别人家的媳妇时哭的，从此以后她再没流过眼泪。这次是对相礼尝药的担心，尝药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没有向任何人特别是妈说过，她知道，即使对妈说了也没有用，相礼向妈保证过不再尝药，妈也信了，感到很放心，但他还是背着妈在尝药。只能自己说说看，她说：“我现在不想追究你对妈撒谎的事，只想问你愿不愿意让我和妈一样，很早就失去了丈夫，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完一生。”说到这里，秀月哭了，她感到好像真的会失去相礼，又哭着说，“你知道我多么珍惜我们的感情，你也知道我多么爱你，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周到、无微不至地疼我爱我……”

相礼知道自己有错，一直默默地听，思想也在斗争，对他来说妈和秀儿都很重要，都是他生命一部分。但面对这样好的娇妻爱妻，他心软了，也给自己找到了放弃尝药的理由：当你对她说，为了你，我愿献出一切，包括生命时，难道是假的，是可以有保留的吗？这太虚伪了！我说这话时绝对是真实的，是没一点二心的。他决定不再尝药了，于是相礼很郑重地说：“秀儿，你不要说了，以前我对不起妈，现在我绝不会对不起你。我知道，在你面前若失去了信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你也会非常无奈和痛苦，我不忍心。”

“哥，你知道当我听到这消息时，头‘嗡’地一下空白了，我不知道我的命运会什么样？本想见着你就说，可是觉得婚前说这事，好像一种要挟，我也不一定能听到真话，同时会造成两人感情的隔阂，这样结婚会很不愉快，可是我心里一直是个思想负担。真的，答应我，永不骗我！”

“你放心，再不要有思想负担了。我刚才想过了，医和药是同宗，都是治病救人，要研制新配伍方子，必须尝药，如果往医方面发展，成为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同样可以治病救人，就不必亲自尝药，我以后就专心往医方面发展，让你放心，这样好吗？”

秀月听了，觉得他确实是真心的，想出办法同样使他可以实现治病救人的人生理想，他不是敷衍而是认真地思考后作出的决定，所以很感激相礼，她紧紧地搂住他，煞狠地爱他。

相礼说：“谢谢你信任我，我保证以后绝不会让你因为我而流泪。”

秀月说：“哥，你真好！我真的感到能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我也感到非常幸福，所以我非常珍惜。你知道吗？我不研制新药，就可以少去店里。医书都在家里，我要用一段时间集中精力攻读这些医书，同时还要有实践，所以我在乡下要开个诊所。”

“这太好了！可是，这么大的变化得和妈说呀。”

“妈会赞成的，她早就说过，你不要当药王，要当个医王。妈很懂这些，她就是想堵住尝药这条道儿。”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听妈的话？”

“我父亲一生研制出三个汤谱，我才一个。当时想我要研制出至少四个方子，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那一个八七金丹作用很大，影响很广，关内关外供不应求，被杏林界称为人生第一药，天下第一大善！我父亲在天之灵会答应我转医的。”

“我看过装药那个盒子上的字，是治不生育的。能让人生儿育女，确实是天下第一大善，这么大的善事都让你做了，你就不要有遗憾了。”

“我不遗憾。我还有大善可做，城里常见病多，而广大乡村百姓一般常见病都不看医，硬挺着。想看医的，大多是疑难杂症，病入膏肓了。我就要给广大的乡下人看这些疑难杂症，治病救人如同解人水火，为大善大义。”

“有了自我安慰，心里就平衡了，那就一心扑实地去做，你高兴，我也高兴，妈也高兴，是不是？明天我和妈说说你的决定，好不好？”

“还是我说吧，妈要是提出什么疑问你答不上来。这事大哥也得一块儿听。”

尝药的事顺利解决，去了秀月一块心病。而相礼转医和开诊所的事，妈和大哥都很支持，秀月更是高兴，她自告奋勇答应给大哥画个示意图，因为大哥提出要在院外盖几间房子做诊所，要干就要正儿八经地开个诊所。

相礼趁盖房子空档，到药店向大掌柜作个交代，以后请他多操心，并且给大掌柜增加股份，要求在保住独家药同时，要加快传统红伤药的制作，暂时卖不出去先保存起来，中国肯定要打仗的，那时候就需要大量的红伤药了。

大家都认为这个想法很好，相礼有眼光，大哥让相礼还得隔一段时间要到店里照应一下，大掌柜也要隔段时间来乡下报告一下，随时沟通情况。

诊所的房子很快盖好了，隔着西院墙与上房排成一排，也是七间大瓦房，在西院墙开了一个角门，以回廊与上房相通，使诊所与主宅相连。这样，相礼可随时从诊所到书房，很方便。周围也砌上院墙，形成了西院。

相礼平时在书房攻读医书，有病人来就通过回廊到诊所看病，比较清闲。可是没过多少时候，诊所的名声不胫而走，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许多外地病家也慕名而来。相礼忙起来了，诊所也火起来了。

从此，相礼和秀月两个人白天一起打点诊所，晚上，相礼看书，她和大嫂她们就做些家务，日子过得很有规律，每天都那么充实幸福。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