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祸起萧墙(1)

作者:薛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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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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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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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756字

大画师秦镜北一早就开始给爱女秀月画肖像,少女的娇美像鲜花一样绽放在宣纸上。


“爹,快点,我坚持不住了。我傻了,不应该微笑,这表情太难把持了。”


“就好!就好!知道吗,你微笑时太像你妈妈了。”镜北边画边说。


“我可没有妈妈好看,我也说不清我像你俩谁?”


“都像。眼睛最像我,美目盼兮是爹的,巧笑倩兮是妈的。你不傻,尽挑最好的继承。”


“啊!不行了,我要大笑了。”


“笑吧,面部画完了。”镜北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院子传来漱口的“嘞嘞”声,秀月知道这是继母刘俊娥起床了,正在梳洗打扮,接着吃早点,然后过来和爹打个招呼,再然后就是混迹于知府家。这个小女人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家作威作福,在外腆着笑脸陪那些官奶奶姨太太们打牌,真让人恶心!她对秀月总是假惺惺的、冷冰冰的,秀月平时尽量躲着她。


“爹快画,画完了我拿走,我不愿意让她看见,说三道四的。”


“怕什么?她还敢把你吃了!她说什么你别在意就行了,我心里有数。”


不一会儿,刘俊娥从屋里出来了,整理一番衣服和头发,甩着手袋悄悄地走进书房,按惯例跟丈夫打个招呼就走,可是她见这父女俩正在看一幅画,便凑近看,原来是秀月的画像,她顿时产生一股莫名的本能的醋意,便说:“哎哟!换模特了!我老了是吧?确实比我年轻漂亮啊!啊呀,画得真像,比真人还水灵,那啥那……对了,那质感有红是白的,细嫩细嫩的……”


“妈你说啥呢!”秀月很快把画像卷起来,不让她看了。


“咳!还不好意思了。”俊娥转身对镜北说,“咋想起给秀月画像?”


“今个是秀十七岁生日,这画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很高兴,老老实实端坐半上午了。”


“我过门那年她还是个小孩,一晃十七了,真是大姑娘了,可别耽误了,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女人这会儿正是好时候。”


“你这没正经的,走吧,走吧,去打你的牌去吧。”


俊娥笑了:“哎!真的,秀儿,这事不能耽误了,说,你要啥样的?妈给你找!”


秀月很生气:“妈,你尽说不好听的!”


镜北也说:“秀儿将来一定要找个知冷知热知道心疼她的人,这事你别跟着瞎操心,由秀儿自己做主,这是我定的新规矩。”


“哟!大姑娘家的自己找男人!丢不丢人哪!她爹妈都死绝了,还什么新规矩!亏你说出口。”


秀月生气地拿起画像回自己屋了,真是想不到正是这幅画日后给她带来了劫难。


镜北也生地说:“孤陋寡闻!这叫新思潮,都什么时候了,你呀除了打牌任嘛不懂,这事你就省了吧,去去打你的牌去吧,这没你掺和的份!”


这话让俊娥很生气。本来她也是顺口说说秀月的婚事,却引来老公那么多话,还鄙视她任嘛不懂,不准她管,这让她感觉很憋气。这个女人不好惹,转念之间她便生出非管不可的狠劲儿,不让我掺和,这回我叫你们父女俩不仅没有掺和的份儿,连知道的份儿都没有,我就让你生米做成熟饭!


刘俊娥甩着手袋出了书房,经过秀月窗前,故意大声边走边说:“我任嘛不懂?我就知道女大不中留,这个事我还非管不可了!你们等着瞧!”


秀月在自己房里听到这些话,生气地深叹一口气。


刘俊娥向大门走去,厨娘跟上来说:“太太,老爷让我到馆子叫了些菜,给小姐过生日,您晚上早点回来,看菜凉了。”


刘俊娥像没听见一样,径直出了院门。她一抬手,人力车就跑过来,拉上她就跑。这些车夫都知道这院有个贵夫人经常去知府家,所以也不讲价,不问去哪儿,径直往知府家前门跑,跑得越快她越高兴,给钱越大方。一袋烟工夫就到了,她下了车,上几级台阶,这里卫兵也认识她,伸手示意请进。刘俊娥心里很舒服,能跨进这个门槛她感到很是荣耀,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贵夫人,跨步也格外高远,拿份。可是,当她拐过影壁,穿过庭院,再往后庭走时,却踩着小心的细步,趋趋而行。当她迈进这个门槛,走进这真正贵妇堆儿的时候,她便感到矮人半截,忙不迭地满脸堆笑。


“你这个小蹄子,今个怎么来这么晚,该不该罚?”


这是知府太太给她打圆场,虽然不好听,但刘俊娥已经觉得很有面子了,本来自己就是这些胖得发愁的贵妇们取笑逗乐的小玩闹,这里少不了自己,来晚了她们还着急呢。看来自己在这个圈子里也还吃得开。


“我就知道干妈饶不了我,这不紧赶快赶地来伺候您嘛。我认罚认罚,今个点心我来付,每人再加一碗燕窝。”


说着,俊娥已经坐到那三缺一的缺位上,看来贵妇们真的是在等她呢,本来屋里站着好几个丫环,谁都没有补这缺位的资格,她很有满足感。


四位坐定,这牌局就开始了。


一位稍年轻的贵妇说:“师太,今个给我们带来什么段子?”


“对,讲讲,讲讲。”大家也催促着。


俊娥压压神儿,笑着说:“有,有,我知道你们天天想听段子,你们出错牌可别怨我。”


大家笑起来,“讲吧,讲吧。”


“说有个画家娶个年轻美貌的小媳妇,画师拿她宝贝得不得了……”


知府太太插话:“这不就是你嘛,乖巧可人,你那个画师老公可美死了。说吧,他怎么个美法儿?


俊娥说:“不是,不是说我家。这事是他给我讲的。你们听着啊,说这个画师要给她媳妇画像,媳妇开始不好意思,画师就开导她,媳妇只好顺着丈夫,常了也就习惯了,以后就经常画,画各种表情的脸。画完面部又画全身,画完穿金戴银的,又画不穿衣服的,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半躺半靠的。有一天……


“他那媳妇就那么让他摆弄,做着各种姿势也不害臊!”


“哎呀妈呀,大白天的,光着身子躺在那儿,真受不了。”


“这两口子都玩出花来了。”


知府太太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一个稍稍带点粉的,就把她们撩拨得这么难受,再讲个文点的吧,缓缓她们那个劲儿,不然咱这牌就打不成了。”


刘俊娥把这些贵妇们逗得这么开心,自己也很高兴,便乘兴说:“那好吧,不说这模特儿了,讲个文些的,讲个对对联,是武对联。”


“哎哟!你这词真多,什么摸呀脱呀的,臊不臊?”


俊娥笑起来:“谁说摸呀脱呀的啦?是模特儿,模特儿,听说人家外国可时兴呢,咱中国没这玩意儿。”


“对联是中国的,啥叫武对联?”


俊娥笑着说:“武对联就是有词有动作,连踢带打的,一拳对一脚,一榫对一卯。”


“行,热闹有趣就行。”大家附和道。


“说从前有个员外经常教他儿子对对联,儿子大有长进。有一天,员外邀请几个朋友到家里小聚,顺便显示一下他儿子的才华。这员外出了个上联是: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儿子对个下联: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在场人都连声叫好。”


知府太太说:“是不错,东西对春秋,当铺对读书,虽有雅俗之别,但还是工整的。”


“这员外又出个上联:午朝门外排两行文文武武。儿子的下联是:十字街头喊一声爷爷奶奶。”


大家笑起来,说:“儿子这下联更俗了,但也对得工整。这是俗联,没有武啊!”


俊娥说:“你听啊,这员外很生气,骂了一句:放狗屁!儿子看他爹一眼,马上来了一句:撒猪尿。员外更生气了,给儿子一耳光,骂道:混球!儿子马上踢老子一脚,说:滚蛋!这时家丁看见这父子俩打起来了,便上前拉架。儿子说:‘别拉别拉,这是武对联,一招对一式,一拳对一脚。’在场人都大笑起来,这时这员外说:‘各位别见笑,这小王八蛋没大没小。’儿子立刻说:‘大家有眼福,那老员外郎能文能武。’”


贵妇们早笑得前仰后合,七嘴八舌品评这武对联。


“他这个儿子,他这个儿子可能对对联着了迷,什么他都能给对上。”


本来家丁拉完架,员外那句让各位别见笑的话可能不是对联了,可那儿子还能给他对上,真是太有趣了。”


“是啊,而且对得非常好,最后一句是他对得最有劲的一联。”


“可能这员外再不敢说话了,一说这儿子可能又给当成对联,没完没了啦。”


这里正说笑着,师爷走进来。


知府太太知道这是老爷回来了,就问:“是老爷叫我有事吧?”


“不是不是,刚才我陪老爷一进院,就听见你们这里好热闹,就过来看看。老爷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如让他到你们这儿玩玩,放松放松,散散心。”师爷说。


“好啊,好啊!让张大人过来玩吧,这回咱们不欺负他,让他赢。”


“那可就没人给咱们叫益和居的烤肉了。”


知府太太说:“我去看看,他什么事不开心?”


师爷忙说:“不用,不用,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去就可以了。”说着就走了出去。


知府太太感慨地说:“啊呀,老爷当这个官真不容易,朝廷命官,给朝廷办差还不说,又得给这里的王爷办差。这王爷还真难侍候,七十多了还年年选秀女;还要给那些大鼻子小鬼子的洋人办事,那些洋人盛气凌人,也难侍候,没准又是和他们生气。”


刚说着,张知府就进来,毕竟是官场上人有肚量,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的表现,一进屋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啊呀,你看看,多么轻松自在,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你看看一个个气色多好,我一见到你们什么烦心事都扔到九霄云外了。来!今天再和你们女眷杀两回合。”


显然他经常来和她们一起玩,而且很随便,所以他进来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连刘俊娥也不必多礼,只要找空当儿递上一句什么话就算表示了自己的礼数:“张大人手下留情啊,我在下家呢,人家钱包里快空了。”


知府笑起来:“这回你认倒霉吧,我不会饶你,上回我在你下家,一张牌都没吃着,怎么说?”


俊娥道:“啊呀呀,都过去的事了,那是我们大家馋益和居烤肉了,我哪敢给您顺牌。”


“你看看,你看看。原来你们合起来叉我,你们女人多坏,要不怎么说好男不和女斗呢,斗也斗不过。哈哈……”


这时,丫环端上点心,往小碗里盛燕窝。


知府太太趁着重新码好牌的空当儿,就说:“先停一会儿,大家过来吃些点心。”


知府也坐过来:“好好,还有燕窝?”


知府太太说:“这是俊娥孝敬的。”


俊娥忙说:“这是被罚的,我哪孝敬得起呀!”


知府笑道:“你听听你听听,她说她没钱,你们信吗?你们知道咱们那位国宝级大师一幅画能卖多少钱吗?”


知府太太说:“你把大伙说糊涂了,谁呀?国宝级大师。”


“秦镜北呀,国宝级大师,这是人家日本人给的头衔。哎,俊娥,我说的对不对?”


刘俊娥并不清楚:“我不知道,大人竟拿我们小民开涮。”


“开涮?我跟你说,连我当时都吓一跳。这就是上个月的事。”


俊娥很想听,笑眯眯地看着张知府。张知府更来情绪了,便绘声绘色讲起来:“当时日本南满铁路养成所一个官员到我这来办事,办完事,他说想买点中国画,让我帮助说说情便宜点。我说这好办,我带你去一家大画店,那里都是名家珍品,甚至极品,就看你的眼力和财力了。到了善宝斋画店,这家伙就像饿狗似的到处闻,突然停到秦镜北的画前,他眼睛立刻直了,拿出放大镜上下仔细看。这店老板朱运昌真是生意人,他知道狗闻到猎物了,就不再陪他了,来陪我喝茶聊天。过了一会儿,这个日本人走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宝号真是独具慧眼,财力雄厚,竟备有这样多珍品。’运昌说:‘承蒙夸奖,谢谢。今天知府大人亲自引荐您来,只要不让我亏本,价钱保您满意,知府大人也是大行家。’


日本人说:‘太好了,那么请把秦镜北那幅《白山黑水图》给我封匣吧。’


‘您真有眼力,佩服!《白山黑水图》是本号镇店之宝,多少钱也不能卖的。抱歉!’


‘我给你一千两。’


运昌不说话,只是笑。这日本人又加钱,运昌还是笑。这日本人连加三次,我的心都怦怦跳,黑这小鬼子我是赞成的,可这做生意,你再不松手,这弦就断了,可这朱运昌硬是沉住气,说:‘这位先生,你不能砸我的饭碗哪,镇店的宝我要卖了,我这店还值钱了吗?以后生意还能作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再给你加一倍。这日本人真是疯子。’”


知府神秘地说:“我跟你们说,按着这行的行规,一幅画卖多少钱是不能往外说的,可今个我可以告诉你们,反正你们都是待在家里的女流之辈,说了也没啥要紧。你们都看到我这个宅子吧,那个日本人当时出的数能买这两处。”


女眷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我的天哪,一幅画这么值钱,后来卖了吗?”


“这个朱运昌也是疯子,他还是不吐口,说:‘您这位先生,也应该是场面上的人,您不能夺人之美呀!’


“这日本人说:‘朱先生,这幅画我买定了,我再给加两倍,算补尝你失美之痛,你看行吗?’


“这时候,朱运昌给我递个眼神,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就摆起威风,站起来对他喊道:‘朱掌柜的,今天我给足了你的面子,你却不给我面子,你还想不想在我这市面开店了?’我一拍桌子,这运昌立刻向我抱拳:‘知府大人息怒,在下哪敢不给大人面子,只是卖了这镇店宝以后小店生意还仰仗大人扶掖。’


“‘嗯!这还算你懂规矩,快给人家包好吧。’


“出来以后,这日本人对我说:‘你们中国商人很怪也很好,给多少钱不动声色,不卖,官府大官一拍桌子,他就听话了,卖了。我今天太高兴了,得到一幅中国国宝级大师的珍品,我请你吃饭,表示谢意。’


“过了两天,朱运昌也跑来谢我,我对他说,咱们这块风水宝地藏龙卧虎啊!出了个国宝级大师!这可是那个日本人亲口对我说的。


“运昌很惊喜,说:‘他真是这么说的?这很好,镜北要发财了。我和镜北是多年至交,他的画都由善宝斋经售,他发财我也沾光。这次和日本人做生意,多亏大人相助,我和镜北都很感激,送你一幅镜北的画略表寸心。注意!您看这画上角题记。’


“上面写的很有趣,我还能记得:


张大人携倭选画,听讨价声,看窗外景,品杯中茗,悠然度外。


辽知府审时度势,拍案而起,虎威佯骂,骂定天价,国际买卖。


运昌镜北感念府首别内外如泾如渭,洞人鬼有节有情,演戏成功!特戏题以记之。


“写得好,这个秦镜北是有才气,还有气节,我很敬佩,不过这画我无法挂出来,你看他前面用倭字,后面又说佯骂在演戏。什么时候我得会会这位国宝级人物。


“朱运昌说:‘大人有所不知,镜北向来不阿官谀商,写这个题记主要看重的是气节,这已经很难为他了,就让他清高自处吧。’


“我说:‘明白,明白!凡这种人都有这清高怪癖,否则他也成不了大器。’”


其实赠画和题记都是运昌一个人所为,并没知会镜北,当然不希望知府见镜北了。


俊娥第一次听到关于丈夫的事,感到自己脸上很有光彩,提高了她的身价,所以一直保持悠然的神态,好像这些她都知道似的。其实她不知道,特别是卖了那么大价钱,她怎么不知道银子在哪儿?这是她要问秦镜北的要害所在。于是她说今晚给小女过生日,便起身告辞了。


俊娥今晚情绪非常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和气得很,还主动和秀月亲近:“咱们秀儿十七岁生日,早晨你爹送你一幅画像,我要送给你一个惊喜。我告诉你,你爹成了国宝级大师了,你知道吗?”


秀月确实很惊喜:“爹,真的吗?”


“不知道,我自己早就认为我是当代的‘八怪’,当代的板桥。”


“不是,这回是外国人说的。”接着俊娥就把知府的话一五一十有声有色地学了一遍。


镜北听了心里很舒服,高兴地说:“你说那日本人买画的事我知道,前些日子朱运昌跟我说过,真是天价,可知府说我送画又题记,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了!我从不送画给达官贵胄。”


“哎!我说国宝大人,你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啊!那画我是没亲眼见,可知府说的那题记我是亲耳听的。”于是她便有板有眼、抑扬顿挫地把那么长的题记背出来了。


秀月迅速拿纸笔记下那题记,然后把这张纸交给父亲,笑着说:“写得真好,幽默诙谐,把卖画的情景和这位张知府写得活灵活现。”


镜北接过那纸看。


俊娥说:“怎么样,我背得没错吧?没多久的事,你不会说忘了吧!”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