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赐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4
|本章字节:12882字
“你这听谁说的?培养接班人很重要,柳应九不错,很成熟。”
“在机关里消息很灵通,都这么传。我的意思是你别跟他说让各队撤人的问题,看这阵势,他也不会听!相反,他正等着你表扬他呢,甚至全县推广他们经验。”
“不过,他这里铁的质量好些,我们应该了解一下这里的做法,有经验就推广。”
他们说着话,来到了潘家沟炉群,正遇上大队书记沈万山,秀月奇怪地问:“万山,你怎么不去开会?”
“哎呀,是秦县长来了!书记开会,我已经不是大队书记了,上个月拔了白旗,让我当大队长。”
“你犯了什么错误?”
“因为报产量。潘家沟各队统计上来全大队产量是84万斤,潘大队长非要报104万斤,说下边小队肯定打马虎眼,瞒产少报了。为这事我俩吵起来,他告到公社,柳书记带着俩公安来了,审问两个生产队长,那公安手脚都上了,还当场要拷上关起来,这时生产队都承认瞒报了,都加上3万斤。他们回去第二天就下个文,把我撸成大队长,潘大队长当了书记。”
“确实瞒报了吗?”
“屁!两个他妈没筋骨的玩意儿,气死我了。”
“那两队长在吗?叫这儿来。”
沈万山出工棚打发人叫来四队队长。
“这是秦县长,找你了解情况,你给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他妈的软鸟似的,藏裤裆里不敢见世面。”
“你叫什么?”秀月转对沈说,“请你也回避一下。”沈万山出去了。
“我叫潘海。”
“潘海同志,你为什么瞒报了3万斤产量?”
“……”
“家里都什么人?老人都在吗?”
“爹妈都在,俩孩子,六口人。”
“你们队多少人?多少地?”
“我们四队共42户,102人,男女劳力63人,山地平地共34垧。”
“这个队不小啊!队里群众都拥护你吗?他们对你瞒报3万斤粮有什么看法?”
“……”潘海半天不说话,脸憋得红红的,抬头看着秀月,突然说:“秦县长,柳书记说只饶我一次,再犯绝不轻饶,我不敢再出错了。”
赵小光说:“你傻呀!秦县长是常务副县长,县委常委。一个小公社书记算什么!你怕啥?给你机会让你说真话你还不懂?你冤不冤哪!”
“秦县长,你给我做主啊!我没有瞒产,那3万斤是虚报了,我没有办法。”
不出她所料!秀月很气愤,她不是生这位潘队长的气,而是对这种威逼下边多报产量的行为气愤!她来回踱步,痛心地说:“潘海呀,你是队长,你是你们四队那100多口男女老幼的当家人,你虚报3万斤粮意味着什么?你算过吗?那就意味着你这100多人大半年的口粮没了!大半年没吃的!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潘海“扑咚”一声跪在地上,哭起来:“我想过,秦县长,你别说了,那后果不堪设想!我肠子都悔清了,我对不起四队老少爷们兄弟姐妹,连那些吃奶的孩子我都对不起呀!”
“起来,别这样!”秀月扶起潘海。
赵小光说:“看来这个柳书记挺操蛋的!这种人要真接了班,还有老百姓的好吗?”
“秦县长,救救四队吧!我欺遍了上级,虚报产量,我愿去坐牢。秦县长,救救我们吧!”
秀月很激动:“潘海,你把这件事过程写个材料。小赵,你在这等着拿这份材料,然后到他们公社会场找我。”
“好。秦县长,你要冷静。”小赵担心地目送县长出屋。
秦秀月穿过高炉群,径直来到栋工棚,进了会场。
柳应九立刻站起来:“秦县长来了,太好了。”
秀月做手势让大家坐下,她自己也坐下:“你们继续开继续开。”
柳应九说:“我们在研究报产量问题,戗戗半天了,认识还不统一。秦县长给我们讲讲吧,您肯定来催我们上报的。”
秦秀月一边笑着应着,一边从文书那拿过记录纸:“你们接着谈,我看一下记录。”
柳应九说:“说吧,秦县长在场你们就不敢说了?不是意见一大堆嘛?别冷场啊!袁景禄,你资历最老,你说说。”
辕子本来就想趁秀月在场,好好舒舒这口气,让县里知道文津公社在欺骗上级,可听柳书记点他名,他有些不高兴,说话刺儿很多:“书记点我名,吓我一身汗,以为要撸我,仔细一想也不怕了。说我资历老,这我不推辞,我是共产党在咱这一建政就入党的第一批党员。我很庆幸,和我一拨村支书撸了三个了,就剩下我还在,为啥呢?因为我还没说啥话。现在点名让我说说,我就离被撸不远了,因为我不能说瞎话。其实我不在乎这个官位,这本来就不是国家干部,连工资都不拿,挣的和社员一样都是工分,撸了还是社员,有啥怕的。”
柳应九说:“你扯得太远了,牢骚发完了?说正题儿吧!”
“我说的都是正题,就是共产党员要说真话,不怕丢官。因此,我们将军泉的产量我一斤一两也不会虚报多报,当然一斤一两我也不会瞒产瞒报。现在各队已经入库统计数是78万斤,各队还有些尾巴没打完,这一部分我们估计还能出12万斤左右,准确的数得打完场才能确定。按这个估计,今年我们大队产量在90万斤上下。我不明白公社根据什么给我们定成140万斤?”
秀月插话:“你那12万斤根据什么估计的?”
辕子说:“各队在场院垛的没打完的是哪块地的庄稼,长势怎么样,这籽粒饱满不,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们和各队干部社员都种一辈子地了,这估计差不了多少。每个队剩那点尾巴顶多出一万斤,我12个队总共12万斤,而公社指标比这多出50万斤,要说各队剩那点尾点能多出50万斤,我看这是胡说八道!是丧良心!这是欺骗国家,坑害社员。”
柳书记说:“袁景禄,公社的指标也是组织人员统计评估的,再有,你说入库78万斤就那么准确吗?各小队打没打埋伏你调查了吗?你不积极设法完成指标,还找一堆理由搪塞!我没给你戴帽子,你到先给我戴上帽子了,秦县长在这儿,你还敢这么猖狂!”
“柳书记你别激动,我不是给你戴帽子,是讲这个理儿,你不相信我们报的数,说我们打了埋伏瞒产瞒报,好!我横着算你不信,我给你竖着算,秦县长给凭个理。他翻开自已小本说,我将军泉共有土地356垧也就是3560亩,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丰产年,我们亩产都在230斤到250斤上下,我们不说创记录吧,我们在全县甚至全省也属于高产的,我都按亩产250斤算,我3560亩产粮是89万斤,我硬着头皮从社员嘴里扣下20石粮凑够90万斤,我袁景禄对得党,对得起毛主席!可我……可我不敢说对得起将军泉的老百姓!”说到这儿,这位老党员哭了,冷静好一会儿他接着说,“让你们见笑!先公后私,公而忘私,我们将军泉人有这个传统有这个觉悟,任何事我们从不落后。可是这次我们实在没办法了,要是按公社给的140万斤指标算,我亩产得到393斤8两,将近亩产400斤!扒了我的皮我也产不出400斤!”
屋子里“哄”一声笑了,议论起来:“400斤?天哪!两亩的产量差不多。”
“也给我们大队这么高指标,不知是外行啊还是故意说瞎话。”
……
小赵进屋,笑着和柳书记等社队干部握手,然后坐在秦县长旁边,把材料交给县长。秀月看这材料。
辕子继续说:“咱们东北是一茬庄稼,亩产400斤不是太荒唐吗!要真是这样,我早成了全国劳模了,甚至联合国劳模了,我就坐飞机到世界各国帮助那些水深火热的国家多打粮食,我五尺汉子何必在这擦眼抹泪丢这份人!”
秀月说:“将军泉这个账大家觉得算得对不对?”
“秦县长,我是马家油房的张全有,我说袁支书不愧老党员,他说得有理有据,我还没听说咱东北有亩产上300斤的地方,更不用说400斤了,吹牛皮不要钱,也不怕脸红。给我们队的指标也是不靠谱太离奇,我们以前也说不过公社领导,这回心里有数了,我们还不如将军泉呢,地薄,亩产在230斤左右,我们是3130亩地,产量不明摆着嘛!给100万斤指标不是要命吗!”
秀月问:“潘家沟潘书记,你们怎么样?”
“我们已经解决了,柳书记亲自帮我们解决的,我们要在下一步落实中下功夫,进一步统一思想,一定完成任务。”
秀月说:“你拿什么完成任务?据我所知你们各生产队都虚报两三万斤,到时候你的实际产量都不够征购数,就是说你们大队全年没有一斤口粮,种子也没留,你要干什么?社员吃什么!人民公社也会垮的,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按着你们现在吹出的数字,你人均粮食1000多斤,你不交给国家干什么?而这个结果你怪谁?”
潘书记:“秦县长说得太严重了,现在都快到共产主义了,吃饭都不要钱吃食堂,国家还能让人挨饿。”
秀月听这话气得肺都炸了,她一拍桌子:“无知!你这样人也能当书记?吃饭不要钱,可那粮食本来是你们队的,没有了谁给你们?应九同志,将军泉潘家沟的问题,你怎么看?”
这位年轻的柳书记心里窝火,对秦县长这一番话很惊讶,她不是来鼓劲的,而是来灭火的。曾听县里人说她有点右,今天领教了,不是一般地右,一点时代精神都没有。对这种阻碍前进脚步的右倾分子应该针锋相对展开斗争,但又一想,斗争有多种方式,先记下一笔,现在宜缓和些,因为在场人都倾向于她秦县长,对自己不利。他笑着说:“县长问我的看法,这不是倒过来了吗!我正想问问县里该怎么办呢?县里给我下的是硬指标、高指标,我执行起来困难太大,能不能给我减点。”
秀月觉得这个柳应九真有城府,他以攻为守,真像小赵说的挺操蛋的,不好对付,但必须镇住他:“县里的指标是根据各公社报上去估产汇总的,你们估得很高,把数字拱上去了,县里下来数当然就高,这事你怪谁!如果你们让队干部说真话,你们也说真话,会有这个结果吗?这一次报产量,我希望你们能说真话,实事求是,顶住压力,如实上报。这是作为国家一级政府一级干部的职责,就是要忠于职守,不瞒产,不虚报。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你怎么做的?带着公安,去拷人!像对待敌人一样用专政的手段对付干部群众,逼他们说假话!这是县里让你干的吗?谁给你这个权力,随便拷人关人?私设公堂,打骂基层干部,知法犯法!你有没有这事?”
柳应九立刻感到被抓了把柄,他看一眼县长桌前那一摞材料,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个错,把这事性质往轻说:“这事做得莽撞一点,太年轻气盛了,以后要坚决改这不冷静的毛病。”这小子太滑头,认错连主语都不说,像说别人似的。
秦秀月冷静一会儿,觉得现在本不想处分人,而且他也没真拷真关,主要还是煞虚报风。于是她说:“现在,我讲三点意见:一、文津公社在估产上报过程中采用……采用不当手段,造成压力,虚报产量现象严重,主要负责人应认真检讨,并在实报产量工作中切实改正,以观后效。二、为准确报产,应尽快完成打场任务,凡没打完场的生产队可从钢铁前线抽出人力回队。三、文津公社炉群出铁质量较好,要尽快总结经验,拟在全县推广。
柳应九觉得县长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吃,也是领导艺术,他站起来表示:”我衷心接受县领导批评,坚决落实这三项指示。”
大家都很高兴,辕子和秀月握手,多少话语都洋溢在脸上。小赵看着他们,自己也笑得好开心。
第二天,秦秀月和小赵来到白泉公社,他想找仁恕大队书记刘振忠,这人是她在文津时的老部下,当时他是区机关食堂炊事班长,人很精明耿直,秀月很喜欢这个农民厨子,相信通过他会了解到现在农村的一些真实情况。哪知一见面这刘振忠很紧张,说出话来让人不解:“秦县长,你不该到我们村来呀!你就说路过这里,你快走吧!”
“你敢不欢迎你的老上级?搞什么名堂,我就是来找你的。”
“咳!秦县长,我是豁出去的人了,准备挨批挨斗,甚至坐牢。你来会连累你的,你快走吧!”
“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今晚就住在你们队,你严肃点,跟我说说到底有什么问题?”
刘振忠无奈,只好把他的秘密告诉县长,秀月听了,心中一惊,还有这么大胆子的人!
原来这位大队书记悄悄地把各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停了,把剩下的粮食按人口分到各户,社员非常高兴。各队约定谁也不准往外说,如果公社有人来,到哪队,哪队公共食堂就开火一次,人走了再恢复各户单吃。
这个举动太大胆了,这是直接对抗三面红旗,怎么惩处都有可能。难怪刘振忠不让他的老上级沾边!秀月一时还真没有思想准备,不过当她听到干部社员由衷拥护的心声,她觉得这举动是符合实际的,对群众有利的,她暗自佩服这位农民厨子。
晚上,他们被安排到五队生产队长冯长春家住,这是个典型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农家,农村干部人家有着对上边来的人热诚款待的传统,加之刘支书有交待,这是咱们过心的秦县长,你们有话随便说,所以彼此关系很亲切。
秀月问道:“怎么想的?停了食堂。”
冯队长说:“开始吃食堂挺新鲜,大伙放开肚子管够造,不吃白不吃,各家剩的一盆一盆的,馊了喂猪,浪费惊人!大伙看着心疼,要是自家粮食谁家舍得那么糟蹋?逐渐意见大起来,大队开会时各队都是这个意见,刘书记下了决心,暗停!”
“队里的粮食眼看着一天天少,食堂再不停,用不了来年开春,就得喝西北风!”队长父亲插话道。
队长妈妈五十多岁,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麻利干练见过世面的农村大娘,她被选为公共食堂六大炊事员之一,她说的更为实在:“大队部在我们五队,所以大队干部都在我们食堂吃,公社干部来仁恕也在我们食堂吃,还得吃好的喝好的,经常大吃大喝。公社从书记、社长到助理、干事没一个不来揩油的,我们就得给他们做,侍候他们,哪个我都认识,眼睛都喝红了,满嘴酒气,耍酒疯,哪有干部样啊!他们满公社转,到哪村哪队都得大吃大喝,哪儿有好的去哪儿吃,这么吃也把各队吃光吃穷了!”
秀月伸出手指说:“停食堂的理由,一是社员有不吃白不吃占集体小便宜的思想,浪费惊人;二是粮食不分下去,可能到不了开春就被吃光了;三是公共食堂助长基层干部大吃大喝的歪风邪气。还有什么原因?”
冯队长说:“这天冷了,社员从食堂打回饭走到家都凉透了,没法吃。还有就是吃食堂,各家各户不做饭不生火,这十冬腊月屋里冷得像冰窖似的,人受不了的,所以必须得生火,柴禾得分给各户。”
队长妈说:“再说举家过日子,这家就是一个暖窝,一个家没有了烟火就没了生机,死气沉沉,冷冰冰的,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合人的情理。这刘书记虽说也参加过大吃大喝,可他的心还想着社员,他可冒了大风险了!我们社员都有良心,这事瞒着外界快一个月了,就是不漏风。”
秀月听完,觉得这些理由足可以说明停食堂是完全应该的,是正确的。社员和干部都存在着占便宜侵占公共利益的思想行动,粮食也经不起放开吃用,所以现阶段公共食堂办不了。还是马克思主义老祖宗说得好:“只有在人们的思想觉悟极大的提高了,社会的物资财富极大的丰富了,才能进入共产主义。看来我们距共产主义还远着哪。”她说:“是啊!你们刘书记的做法很对,他冒很大风险,很了不起!说实话,我比他差一大截,我没有他那么大勇气。”
小赵说:“秦县长,你的勇气更大!刘振忠停一个大队的食堂,你停了全县教育口的高炉,我还为你捏一把汗呢!”
秀月拍拍小赵肩头,笑着说:“你这小家伙跟了我几年,还挺有心眼的,谢谢你!你不用为我担心,在县里我不会挨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