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赐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3
|本章字节:13738字
奶笑着说:“我们老了,已经退出政治舞台,但吃一堑要长一智,会更懂得好坏。说心里话,按你这篇文章做,农民就得救了,他们就能吃饱,活得有尊严,再不必给别人下跪了!这是多大代价才换来的结果呀!”
小龙慷慨激昂地说:“奶说得好,我们不能忘记这代价。一个民族经历一场灾难,噩梦醒来人们都失忆,忘记自己的前身,要么变成了英雄,要么都变成受害者,每个人都在骂极左骂别人,骂完了民族就复兴了吗?灵魂就净化了吗?一个不敢反思和自省的人是卑琐的人,人们看不起他。一个不敢反思和自省的民族是卑琐的民族,也不会受到世人尊重!”
“说得真好!我孙子不愧搞理论的,确实是这样,敢于否定错的东西,才有希望啊!”相礼说。
“敢于否定错的东西,更要敢于否定自己,这是痛苦的,但希望也就从这里产生!爷爷奶奶,我这次回来除了向你们报告我政治上的长进之外,还向你们报告我心灵反思和自省的结果,我向爷爷奶奶正式赔罪道歉!”马如龙很郑重地给爷奶深鞠一躬,抬头时眼含热泪,他接着说,“这几年我一想起我对爷爷奶奶的不恭不敬就忍不住要哭,为此也曾哭过几次,我太对不起爷爷奶奶了,但始终没向你们道歉,因为你们不需要道歉就原谅了我,社会也不需要道歉就放过了我们。”
“这孩子,跟爷奶道什么歉哪!再说在那个年代你做的那事极为普遍平常。”奶奶说。
“爷奶,当我数典忘祖批斗爷爷奶奶的时候,当我‘以革命的名义’到处施暴的时候,当我高喊‘三忠于四无限’维护绝对权威的时候,我和别人没什么区别,我们都在反人性、反文明!破坏国家法纪!如果我用年轻的真诚来为自己辩护,那就永远不知道自己曾经良知泯灭!青春这段人生异化了!失去了灵魂,失去了自我。在爷奶父母老辈人面前,我不会做文过饰非忘记历史的晚辈。在将来我的孩子面前,我也不会做回避历史精神侏儒似的长辈。让我们的反思成为祖国文明的经验,那我们曾经的青春也算有了价值!”
“小龙啊,你真让我们高兴呀!就像你说的那样,社会没要求人人反思,但你能想得这么深透,我佩服!很不一般哪,要求自己很高,准有大出息!爷爷奶奶正式接受你的道歉!从此再不要提这事了,它已经变成你成长的精神财富了,也算有价值。”相礼伸出手握住孙子的手,拍着他说,“爷爷真高兴!应该喝酒祝贺你呀!”
“有茅台,我订餐时一起订了,一会儿陪爷奶喝!”
转身之间,莘莘神秘地出现在哥哥身后,双手蒙住他眼睛。
如龙说:“哈!小精灵!”
顿时屋里爆炸了:“你怎么才回来!我想死你了,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了!”她连捶带打一阵,然后说,“为什么昨天电话不说你回来?坏蛋!我还想上车站接你呢!”
“行了行了,小姑奶奶,饶了他吧!堂堂的大学老师还这么嗲!”小曼总算插上话了,她笑着边脱外衣边说,“好家伙!你一篇文章,全县机关停下工作学习,中层以上干部还要办学习班呢。这是省委红头文件通知的。”
相礼和秀月很高兴:“是吗?这么重视!”
小曼扒丈夫的领子看:“嗯!还算勤快。”
如龙笑了:“优良传统嘛!想脏都做不到。”
“得寸进尺,这人不经夸!小霞,做什么菜我来帮你。”她转身进厨房。
小曼是独生女,大学毕业后要求回家乡工作,照顾父母,现在是县轻工局办公室主任。人很热诚,她和马如龙的安乐窝在她娘家,平时她在娘家住,时而过来照个面,所以和奶奶这边挺客气。
小霞说:“不用!嫂子,热菜在饭馆订了,我做几个凉菜就得了,你进去说话吧!”
我来剥松花蛋。
客厅里,如龙从提箱里拿出一个胸坠儿给妹妹。
莘莘又爆炸了:“哇!我知道,这是电子表哎!我们同事她妈上深圳出差就买回这种表,听说都是从港台那边走私过来的。有我嫂子的吗?”
“没有,就这一块给你!”
“哇!太谢谢哥了!哥,你上深训了?”
“你怎么变傻了?我要上深圳能只搞一块吗!这是如茵姑姑给的,她们去深圳考察时买的。”
秀月说:“如茵现在怎么样?”
“精神状态非常好,不让她离休,让她参加‘民革’,还当上省‘民革’副主席,政协常委。弃教从政了!”
秀月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是统战工作的需要,这说明她爹还活着。”
相礼也很赞同:“对!这是个信号,是个好消息。证明李嘉心他们确实去了台湾,他没有战死,太好了!隔绝了三十多年哪,音信皆无,现在两岸转暖,不知今生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咱们好好锻练好好保养身体,等到那一天!真是挺想念他们的,表姐这一生也是到处飘泊,三个孩子她只带走一个如声。”秀月说。
“对了,这是我妈让我带给爷奶的营养品,让你们按时吃。莘莘,这是妈给你的。”如龙不停地从包里掏东西。
“丝巾,哎呀!妈的审美还挺时尚的哪,真好看。有我嫂子的吗?”
“有!还有小霞的,三块都一样,说怕你们争颜色打起来。”
“我们仨都戴上走在大街上,准保把全城震了!我明天就戴到学院去,让学生们开开眼。”
“学院?哪来的学院?我怎不知道!”如龙问道。
“辽泉矿冶学院,原来的矿专升格改的,这一改增加不少教师,对我很有利,我一周只有六个课时,我有很多时间写作。”
原来她和哥哥正在合写一部作品,为他们崇拜的爷爷奶奶一生立传。
“你来看我写了多少了!”莘莘说着引哥哥来到她的房间,“你看我写了这么多了。”
“不错,不错!”
“你的进展怎么样?”
“进展神速啊!在下面时间完全由我支配,我分工的部分已近尾声,这次回来有些细节再和爷奶了解一下。”如龙说。
“太好了!带回来了吗?我看看,交流交流,咱争取今年底统稿。”
“没问题!莘莘,我跟你说,我经常写着写着就落泪了,比如写到困难时期,奶奶买些高价点心救活了村里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幼儿,农民全家跪下给奶奶磕头,奶奶和农民抱在一起哭,那场面实在让人难过。”
“我知道,就是西沟老赵家,救活的那孩子就在我们学校,今年毕业。”
“你知道在接下来的材料里奶奶是怎么交待的?她说我在想:农民什么时候才能有钱?有什么办法才能让农民活得好一些、尊严一些,而不必给别人下跪!建国十多年了,为什么农民还这么穷?为什么农村饿死这么多人中央视而不见?奶奶说在那一刹那,我的反党思想开始暴露出来,觉得彭德怀是对的,反右倾是为掩盖大跃进以来的错误!我一定深挖反动思想根源,加紧改造。”如龙说着有些动容。
奶奶的困惑让她内心很痛苦,因为她不希望她所崇敬的领袖有错误。
如龙说:“莘莘,我跟你说,我的文章《把大脑还给农民》,灵感就是从奶奶这儿来的,奶奶提出用什么办法能让农民活得好一些、尊严一些?也许奶奶头脑里已有答案她不敢说,也许当时没有答案。但拨乱反正的今天我们应该有答案了,否则我们对不起那些为农民呼喊而备受磨难的干部们,像奶奶这样人。更对不起上千万饿死的农民,像辕子这样人。”
莘莘也很感动:“哥,你很了不起!我爱你!请你忘记我以前贬斥你的话。”
“不敢忘记马老师那谆谆教导!”
“马老师警告你不许骄傲啊!”
厨房里,小霞说:“这次哥哥出去时间可是不短呀!”
“嗯,两个月零八天。”
“嫂子,你可得抓紧。”
“抓紧什么?”
“明知故问,你都三十过了,结婚快两年了,像你们这样聚少离多,你还不抓紧机会怀孕!”
“你这丫头片子,什么都懂!看来我得帮你找个对象,赶紧嫁出去!”
“好啊!就找结了婚还能让我在这侍候爷爷奶奶的那种主儿,不要一出去两三个月的那种主儿。”
小曼笑起来:“哎呀我的天哪!我的小霞呀,你太可爱了!没问题,嫂子当回事,一定给你找个你要的那种‘主儿’。”她边笑边说,“你多大了?”
“我比莘姐小三岁。”
“嗯,才二十二,我二十八岁多才结婚,你们都不用急。”
“我才没急呢!哎,你别管收拾,我收拾,你把这凉菜摆桌上就行了。”
小曼进餐厅放下凉菜,她看到桌上摆好的热菜,两盘土豆丝、两盘烧豆腐,便笑着喊起来:“奶奶,您也太虐待您的大孙子了,中午怎么就给他这个吃呀?”
秀月过来一看,先惊后笑,笑得前仰后合:“小龙,你搞的什么名堂?你怎么订这么简单的菜,你这小子!”
大家都到餐厅来看,也笑起来,七嘴八舌:“你这是让我们吃忆苦饭哪?”
马如龙做手势:“大家请坐,请坐!好!听我说,这是我下火车特意订的,这不是忆苦饭,这是忆甜饭!十几年前困难时期,我们学校伙食是窝头白菜汤,奶奶把我叫去,给我改善生活,吃白面馒头和这两个炒菜,这简直像过年一样,每个星期三中午我都去吃,奶奶把她的细粮票都给我吃了。等等,还有好东西。”他到客厅从自己提箱里拿出一个饭盒,里面有两个格,一格装炒黄豆,另一格是煮黄豆。“当年还可以吃炒黄豆,这是国家给老干部的营养品哪!”他给大家斟好酒,然后敬爷爷奶奶:“爷奶,今天我特意摆出当年的饭菜,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小龙回来了!他的心永远随着爷爷奶奶!当年也是茅台,我知道爷奶咬不动了,特意让我们食堂帮我做的煮黄豆。来!奶,我敬你一杯,还是当年敬酒词,祝奶奶总疼大孙子!”
奶奶笑了:“你这种安排我很感动,很高兴!爷爷奶奶早就知道你的心。”
“感谢爷奶的恩德!”
小曼给大家斟酒:“如龙和爷爷奶奶的事前些年他就跟我说过,也哭过,今天他用这么朴实的方式说出长期憋在他心里的话,我也很感动很高兴!请爷奶相信我们。来,我也敬爷爷奶奶一杯,祝爷奶也疼小曼。”
大家笑了。奶奶说:“小曼啊,炒黄豆的事有什么回忆吗?”
小曼想了想:“有啊!还是奶奶疼我,爷奶,我苦大仇深哪!当年我给他带点炒豆,他不仅不谢我,还批评我不注意身份不注意影响!还有啊,我穿点好看的衣服,他就批评我不艰苦朴素,是资产阶级小姐!”
马如龙说:“我极左极左!我向你道歉!今后把大脑还给你,一切你自主。”
“真的?哎呀!你这篇文章太好了,连我也解放了!”
大家笑着吃着,莘莘说这土豆丝还没有小霞炒的好吃,豆腐没有爷爷做的好吃。
秀月说:“晚上咱们吃好的,让爷爷请你们吃西餐,知道吗?咱这县城也开了一家“乌苏里”西餐厅连锁店。小曼,晚上把你爸妈叫上,咱们去“乌苏里”,吃完饭正好你们一起回去。”
“哎,晚上六点半吧!我打电话订个包间。”
小龙说:“奶,我听说香港出挂历用你一幅画快上万了,是吗奶?”
“钱不在多少,有意思的是这挂历把我的画和悲鸿、镜北、白石、海粟啊这些现代大师的画放在一起,这我受宠若惊了,沾了大光了。而这些人都作古了,只有我还活着,港台东南亚都来求画,这是没想到的。”
“奶奶成了大画家了,真了不起!我腾出手在省城给奶奶办个画展,一定轰动!”小龙说。
“你奶奶的画是你外曾祖镜北大师的真传,书画界说她有板桥风骨,在境外有了名气,在国内因‘文革’太乱还顾不及这事,你张罗办个画展吧!”
“好,一定!”
中午饭太简单,很快吃完了。秀月笑着把大家引进书房,这是两位老人老有所为的地方,靠窗的写字台是相礼的杏林圣地,地中央是秀月作画的台案,互不影响。
秀月展纸提笔作画,有感而发,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画面上出现了一弯碧水,巨石遏浪卷激流,群鱼争相渡劫波,场面凄美壮阔。题图为《劫后人家庆有鱼》。
“好,太好了!这就是咱家!”
这个家庭又充满了生机。
马如龙休完假,回到省城,他被安排到新闻文艺、省直机关、大学等做了好几场报告,他成为钦羡目光的聚焦点,一颗理论新星正冉冉升起!
晚上,马如龙回到家里,先倒杯水喝:“我嗓子干得快冒烟儿了!”
“又是去做报告!”
“对!今天去医大讲的,看见我弟了,他挺好的,说这星期天不回来,要到郊区农村去实习看病。”
“他打电话说了。饿不?你要饿就先吃,不饿等你爸回来一块吃,他也快了。”雪扬说。
“妈,爸没打电话说晚回吧?”
“没有。”
“等一会儿吧,我不饿。妈,你说省城好还是咱辽泉好?我是指居住环境。”
“当然辽泉好了,你奶住的那地方多好啊!有山有水,交通方便又安静,我真想那地方。”
“你等着,咱们有可能回辽泉,现在辽泉改为地级市,我感觉我爸跃跃欲试,就怕省委不批,我得想办法帮他一把。
你爸要干的事准能成,他是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你还太嫩,别帮倒忙!”
“你知道这事了?”
常育给张书记送文件,书记边签边说:“我正想找你,你先坐。”他把几份文件迅速浏览一遍,逐一签字,然后说,“常育呀,组织部送来三个人选,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常育立刻明白这是指那三个新建市的第一把手人选问题,最近省里决定为更好地推进改革开放,把三个县升格为地级市,辽泉是其中之一,原县级班子水涨船高,普遍升一级,但第一把手省里都进行了调整。新建的辽泉市委书记是安排柳应九去,没有提到马常育。马常育很想外放回辽泉,他觉得应该表态争取,便说:“张书记想征求我的意见,我真高兴,就实话实说了,我毛遂自荐回辽泉,那是我老家呀,一草一木都有感情。说实在的,我的家乡还很落后很穷,心里不是滋味啊!一定要改变这面貌,把经济搞上去。
“对呀,这是最关键问题,辽泉经济很落后,没有点紧迫感是不行的,建市的目的就是要拉动周边县的经济发展,我觉得你会有这个想法和决心!看来问问你还是对了。”
常育笑了:“谢谢张书记,组织部就想不到我。”
“他们不是想不到,是不敢想,因为你是我的秘书兼副秘书长。”
“说实话,有点手痒难耐,我听首长安排。”
“好!回你的家乡辽泉当一把手,那是辽河流域枢纽,你给我抓好两项工作,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我要两年见成效!”
“书记说真的?太好了!”
常育很快表态,又顾及一个问题:“那辽泉赵书记怎么安排?”
“赵小光这个同志是好同志,但动作太慢,工作重点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转移,总是起色不大!你去给我集中精力抓好这个中心!怎么安排?这三个新建市都就地安排,你去后征求一下个人意见,统一调整班子,人大也行,政协也行,或者当市长、二把手。”
“不好,张书记,据我了解赵小光有能力有资历,当我二把手不方便,这对我工作有负面效应!现在省里正在筹建农工商总公司,是个地厅级建制单位,我建议让赵小光当总经理,提调一下。”
“可以考虑,问一下他们人员安排情况。”
这两项任命同时宣布的,礼堂响起两次掌声,一次是祝赵书记提调省里工作,一次是欢迎新来的市委书记马常育。向来人事安排都很神秘,除了在形式上征求一下本人意见外,一般人都不了解情况,连赵小光也只在电话里通知他一声而已。不过,他听了很高兴,农工商总公司是个新生事物,他也很有兴趣干一番,在他看来这是省里对他工作的了解和肯定。
交接工作时,赵书记说:“秘书长,你是书记身边的人,省里这次怎么想到要调我?”
“赵书记,你心情愉快不?”
“那还用说!”
“那就好。赵书记,我母亲常念叨你,你们的友谊我很感动!基层我没经验,希望你临走多嘱咐几句。原县委班子对这次调动有什么反映?”
“这个班子还是团结的,他们替我高兴,对你是有期待的!”
“怎么讲?具体点。”
“我实说了吧,反正你等于是钦差,我也走了,没有怕的!你们在上边没感到辽泉工作很落后吗?那是因为我们地委太谨慎,说好听点是思想不够解放,说难听点就是流毒太深。”
“你说柳应九吗?”
“当然以他这书记为首了!”
“是吗?据我观察上边没有这种感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