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甲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3
|本章字节:10452字
根亮寻雷芳芳去后,根明夫妇日思夜等,一个月了,还不见根亮回来,越发急了,但他们束手无策,爱莫能助,只好每日谈论着期盼。今年,交古历三月,往年是沙尘暴天气,天干地燥,今年却出奇地雨多。绵绵春雨,像女人哭坟的声音。一声大一声小,缠缠绵绵,绕来绕去。一下起便没完没了。整日整月。阴眉雾眼的雨将村民锁在屋里,村民炕边上烦躁地骂着天爷。但天爷总归是天爷,有自己的算盘,敲打得稳稳当当,一子不错。雨却是不停。村民家里蹲得厌烦,互相走动着说着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以此来消磨时光。这日,根明家里坐着,女人钱转弟外面聊天回来,烧晚饭时,突然对根明说:“快闩院门去!”根明奇怪这院门每天饭后临睡才上门闩的,今日这么早女人这是咋啦!根明装作没听见坐着没有动。钱转弟有些急,催促道:“快闩门去,坐下着?”“这么早闩啥门?”根明不解地问。“叫你闩,你就闩去!”女人高声说。根明看了眼女人,偷偷骂声“神经病”,出去闩门。闩了门,根明回来逗着儿子玩耍。女人见根明闩了门,滔滔不绝地说起今日听来的怪事。她说:“喇嘛故堆梁上人都传言鬼叫。”根明瞪了女人一眼,禁骂女人道:“少说闲话,我活了这么大,人都鬼鬼地说,可谁见了?——天底下哪里有鬼,说有鬼,说的人就是鬼!”女人不理男人,继续道:“人都说是三种叫声,先有一种怪啦啦声音叫起,之后,左右各有一种声音应声叫起,这种情势像是人站在山梁这边唤人,像是人站在山梁那边答应。”根明停住和儿子的玩耍,严肃地问:“你听谁说的?”
“人都这么说的!”
“谁?”
“怀文妈都让鬼附身了,我亲眼见的!”
“我不信!”
“怀文妈说的是媳妇秋桃的话,连音调都像,说她死得惨——家里又哭又唱的,劲多得四个男人都拉不住。——你下午没听见?”
怀文家下午人声喧哗根明是听见的。下午他睡在炕上睡觉。瞌睡是多日睡完了,他横竖睡不着,便坐起来隔窗看外面下雨。忽然,他听见怀文家人声鼎沸,沸反盈天。根明感到奇怪,这么大的雨,怀文家里干啥?根明苦苦想了片刻,似觉明白,心说准是怀文妈又闹怀文爸了。根明便坐着不动,没有出去看。根明今见女人说起,方知此事,一时想起秋桃的身影来,心里喊着冤,愣坐着不开口。女人不知男人心里,以为说住了男人,看一眼男人,道:“你总该信了吧!”
“怀文妈逼死了秋桃,怀文又走了,神经绷得紧,有放不下的包袱,当然就说疯话。再说怀文妈平日就装神弄鬼的发神经,哭闹是她的家常便饭。有啥奇怪的!”
“沟底鬼唱戏你总会信吧!”
“我小时人都说。可我一回都没听见过,那是人说着吓唬人的!”
“你没听过就别人没有听过?”
女人瞪了男人一眼。男人还瞪一眼女人。坐着不吭声。女人以为问住了男人占了上风,得意地一笑,不再说话。
木瓜面的奇事越来越多,就在钱转弟给根明说庄上庄下夜里有鬼的第四天,村里又出了一件奇事。那天,天上依旧落着雨,却不是前一个月的大雨,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村民一月多被暴雨封在家里,难得出来见天日,便乘着毛毛雨出来各处转着看。村民各处转着看一遍后,村头聚成一堆,头戴草帽,议论咒骂着鬼天气。蓦然,人堆中说话的王二停止了说话,眼睛睁得牛铃一样,直勾勾看着村子下边。王二的神色把众人吓了一跳。众人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刚才还大话扬天地说着话,这会中了啥邪?有人推一把王二,喊问一声:“王二你咋啦?”王二不给声气,瓷呆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村子下边。众人见此,齐说王二沾染了冲气了,说着上来要把王二扶回家去。王二在众人来扶他回去时,终于不再痴呆,用劲挣脱众人,目光直直看着村子下边,大惊失色地吼:“泉里冒出了一股黑水要淹村子了!”众人笑王二大白天说梦话,自古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村下的泉,先人手里就水多,可多余的水沿沟渠流下了沟,汇到葫芦河去了,没见一点一滴往上流,能淹了村子?王二见众人骂他说疯话,争得满头是汗,直嚷:“不信你们来看,水头已涌到黄武英家门头了!”众人开始有点狐疑,路边里伸着脖子看时,却是啥都没看见。王二说你都定定地看,水和土一个颜色,不详细看看不见。众人心里骂王二荒唐,眼睛却依照王二手指的方向谛视着。俄尔,有人尖声惊骇地叫道:“看见了……看见了!”其他没看见的人心里发急。忙问:“哪达?”那人用手指着让其他人看。其他人朝着那人和王二指的方向仔细瞅视着,果然,陆陆续续都看见有股一丈阔的水从村底泉边涌出,却不往下流,而是沿着坡路朝村里涌来。霎时。人群像炸窝的蜂巢,慌恐万分地惊叫着,不知怎样对付。有很多人便哭号着撒腿往家跑,一些人继续张着吃惊的眼睛看着。那一丈宽的水一头搭在泉边,一头已涌进村子,不紧不慢,肉肉地朝前蠕动着流淌。看的人中有几个人对这股倒流的水甚是疑惑:这水怎的拧成一股,不住低洼的地方流淌,而能上坡越埂呢?几个胆大的便相约到近处去看。几个人紧走慢行来到水旁一看,恍然大悟,齐声嚷叫:“我说水咋会这样子流呢,你都不信,看是不是水?”原来,这水样流动的东西,不是水,而是成千上万只青蛙,簇拥着朝前走。看的人刚从水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又跌入蛙阵的惶恐中。有人返身跑回,村里喊人来看这奇事。村里人听说不是水,而是成千上万只青蛙像水样涌,万人空巷,齐来观看。那流动的蛙阵一丈宽,二丈多长,前面有三只红眼圈的大青蛙领着,后面有成十个浅红眼圈的大青蛙赶着。中间多是拳头大小的青蛙。也有指头肚般小的,也有比拳头大的。青蛙不跳不蹦,一律像婴儿一样爬着走,且走得有矩有规,像是步调一致,纪律严明的部队在行军。土灰色的蛙队把村里人看直了眼,人们惊异地看着听也未曾听说过的蛙队朝前涌着。有人挥着锹锨地上拍得山响地吓唬青蛙,但青蛙理都不理,按着自己的路线行进着,像是早已勘察定了路线一样。蛙队该经过人家院门的经过院门,该经过人站的路面的经过路面。倒是路上惊恐着看的人乱了步点,青蛙经过时,退忙在一边,看着眼前肉肉的“水”流过去。蛙队约摸走了半天。涌上喇嘛故堆梁后面的毛林,消失了。村民惊讶地议论着这奇怪的现象,却是不知这怪事的说法。有人跑着去请教三太爷。三太爷也张口结舌地说不清楚。
蛙队经过的这日夜里,雨又大下起来,一直大下了四五天,还不见晴。根明家的土屋,是根明爷爷手里修建起来的,屋顶陈旧败腐,墙坯蚀剥,每逢雨天,雨水下注,苦不堪言。根明夫妇想翻修整饬,苦无晴天丽日,只得拿着脸盆接着,不让雨水湿了被褥。后来,天长日久的雨,使屋顶千疮百孔,屋里屋外一般的天气。钱转弟催根明上房将破损的瓦片换掉。根明担心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房面承受不住人的重量。不敢上房去换,只愁着脸站在屋檐下埋怨着斜织的雨水。猛然,根明看见从不脱缰的黑叫驴挣脱了缰绳,从驴圈中跑出,来到了前院,下得浑身水流。根明急忙戴上草帽,“吁吁”唤着,冲到雨地里半截断缰绳上牵住驴,把驴往驴圈里牵。黑叫驴不去圈里,梗着脖颈拽着不走。根明左牵右牵。黑叫驴半步也没挪上,气得根明破口大骂:“你今日生得啥症,不回圈着?小心我剥了你的驴皮。”黑叫驴还是不走。根明抄起镢头驴屁股上擂了两镢把。黑叫驴怕疼,前蹿了两步,停了下来,仰起头“昂昂”叫着。根明再打。黑叫驴撅起屁股原地转起圈,死活不进圈。女人钱转弟听见男人院子里骂驴打驴,长时间闹腾不停,坐不住,走来责怪男人道:“毛驴毛驴,你越打越毛。你不会唤着吗?”
“说得好听。不打能进圈去!”根明被驴折腾得心里有气,用劲拽着驴缰绳,驴却蹄子钉住一样,分文不动。
“连个驴也牵不到圈里!站过去,让我来牵!”
钱转弟拨过男人,笼头上牵住驴,唤着往圈中牵。黑叫驴仍然不动蹄。原地站着不动。根明被女人拨到一边。心里怪女人训她,喃喃自语说你有本事牵到圈去,不要动不动训人!根明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女人牵驴。女人费了好多气力,驴却一步也没挪。根明便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女人咋办。钱转弟费了好大劲,驴却两耳竖得像两把匕首,四蹄悬撑,钉在了地上似的。钱转弟雨地里像只落水鸡,她的耐心随着时间消失殆尽,胸中燃起了一团火,怒不可遏地用半截缰绳朝驴头上抽打,嘴里混七杂八地骂着驴。驴打得急了。“昂昂”叫着躲着抽打的缰绳,往后退。钱转弟撅着屁股拽着,却是力气不够,拽不住,反而被驴拽着雨地上滑溜。钱转弟“吁吁”唤着,张眼见根明冷冷地边上站着看,一腔怒气便泄了过来:“长眼着没有?站着不动!”“你本事大。看不牵进圈里去着!”根明嘴里说着,缰绳上扯住后退的黑叫驴。钱转弟恼了男人一眼,却是无话可说,抄起镢头绕到驴后面朝驴屁股狠劲擂了两镢头把。
根明前头牵,女人后头撵,费了好大劲,才把黑叫驴牵进圈里。根明夫妇骂着“你今天这是生了啥症”,把黑叫驴拴牢,回屋换湿衣服。根明夫妇刚换完衣服,坐着歇气,黑叫驴又脱缰跑到了前院。根明骂声:“你今日生了瘟了。”跑出屋往圈里赶驴。黑叫驴扬蹄一踢,满院跑着不让根明牵住。根明这边追,黑叫驴那边跑,根明那边赶,黑叫驴这边躲。根明和黑叫驴满院绕来缠去。像是村里孩子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钱转弟见此,急来堵截。追来赶去,根明知道不可蛮干,应当哄着牵住黑叫驴,这样想着,根明便放慢脚步,“吁吁”唤着,瞄准笼头,蹭到黑叫驴跟前。猛扑上去抓驴笼头。根明的手刚触到笼头。那黑叫驴前后四蹄双双一起一落,蜢蚱样一蹦,躲过根明,院门里跑了出去。根明扑了空,脚下一滑,跌倒在雨地里。根明嘴里咒着,翻身起来,抓着两把泥进屋去洗。钱转弟追出院门,不见了黑叫驴,忙返身进来,催男人快点找驴去。根明擦完手上的泥,黑着脸骂声:“狗日得跑了跑去,看入地哩还是上天哩!”根明虽然骂着,脚下却没停,随女人追出了院门。
出了院门,根明夫妇看见李金福一家也在满村子赶驴。一打听,才知金福家的驴也脱缰了,不进圈,跑出了家门。两家合在一处。围截堵撵,赶前追后,累得气喘吁吁,才将两家的驴抓住,缰绳牢牢拴在树上。黑着脸骂着,避在一棵大树下扬气。俄尔,他们听见杨拴娃大声喊:“堵住!堵住!”两家人抬头看时,见杨拴娃家黄牛院里跑了出来。“哞哞”叫着乱跑。李金福忙朝根明道:“怕是也脱缰了。”两人急忙跑上前堵住牛。此时,杨拴娃追了前来。三人连唤带哄,牵住了牛。杨拴娃知晓金福和根明也是在外面抓脱了缰的牲口,连声说道:“真是奇了,这大雨天的,不到槽头吃草,跑出来淋啥子雨?一拴到槽上,就‘哞哞’地叫,草一根也不吃——哎?莫不是寻驹吧!”
“根明家和我家的都是叫驴,寻啥子驹!”
“对呀!我家牛虽然是孺牛,可没到寻犊的时候呀?看这事奇不奇,好端端的脱啥缰呢?”
杨拴娃心里奇怪着今日的事,牵着牛回去了。根明和金福对视一眼,说声:“回吧!”各自牵着驴回到家,更加结实地将牲口绑在橛上。圈门牢牢拴了,方才舒口气,屋里去换湿衣服。
晚饭后临睡,村里家家户户的牛哞、驴叫、猫狗乱蹿、鸡迟迟不肯上架。村民不知根由,家里奇怪着睡了。半夜,根明蒙蒙眬眬中,感觉到身体前后一晃,上下一颠,咕噜噜和一家人齐齐滚到炕的一端。骤然间,屋里的家具乒乒乓乓全掉到了地上。根明惊了一身冷汗,往起爬。似觉平坦的炕面像块坡地,火柴灯盏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根明失声惊讶着看时,屋外黑咕隆咚,雨如盆泼。根明站在倾斜的屋内不敢出门。屋外瓦片在掉,远远地有屋子倒地的坍塌声和男男女女的哭号声被雨水裹着满村子回旋。钱转弟紧紧地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惊惧万分地张大着眼睛,连声问根明:“咋啦——咋啦?”根明折过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女人和孩子,说:“地震了!”因为紧张惊恐,根明的声音变了形,听了让人毛骨悚然。根明话音刚落,整个屋子像电梯一样往下直落,吓得钱转弟和两个孩子哭出声来。根明站在斜倾的地上,冷丁一落,一失重。跌倒在地上,他慌忙攀住炕沿爬起来,眼神无光地寻找着哭号的妻子儿女,沙哑着声音低低地劝妻子:“你甭哭,一哭娃娃就更害怕了。”钱转弟止住哭声,流着泪哄着怀里的儿女。屋子像电梯一样落了一会,徐徐停住了,屋子却是倾斜得更加厉害,咯咯巴巴地响着。根明害怕屋子倒塌,黑夜中摸索着出了屋门。屋外雨下得紧一阵慢一阵,村里惊骇的哭叫声此起彼伏。根明夜色中见院子尚且平坦,急忙返身进入屋子,抱起儿子,拖着女儿,朝女人喊道:“快出屋,屋要塌了。”说着跨出屋去。钱转弟恋着屋里的东西,一边问根明屋里的东西咋办,一面提这件拿那件地抱了一怀。根明屋外不见女人出来,放下孩子,返身赶进屋,一把打掉女人怀中的东西,推一把女人:“你快点走,管这干啥?”女人哭着跑出了屋子。根明扯一条被子,跑出来。身后的房屋,哄然一声倒了。根明回头看一眼倒地的屋舍,抖着手将被子苫到孩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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