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本章字节:9770字
“你们店其实一点也不难找,可是我却找了很久才找到。我方向感太差,竟然迷路了。”这是男孩走进店里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干净,一字一句,充满了韵律感。
“哦,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定不是本地人,或是刚从外地回来吧?”牟鱼说。
“你猜对了,我确实刚回这个城市。有两年没有回来,对这个城市感到很陌生,比在国外生活了四年的那个城市更陌生,不知道是它变化太快,还是我对它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我离开前的阶段。”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是那种逛唱片店会逛上瘾的人,这几年,除了在学校念书,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唱片店了,你们整个店的气氛和设计,让我想起我在国外经常光顾的那家唱片店,不知道是不是也能够在这里找到很多喜欢的唱片。”
“你随便翻翻吧,刚好新到了一批唱片,也许会有你喜欢的。”叶瞳说。
从男孩走进店里之后,牟鱼就开始偷偷地打量他,男孩穿着很朴素,蓝白灰格子衬衫,线条简约的牛仔裤,以及黑色帆布鞋。但他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似乎在哪儿曾不止一次地遇见过,他很努力地思索了一番,却还是想不起来。他转过头看了叶瞳一眼,看到她的表情里也浮现着一丝的疑惑。那时候,店里的唱机正播放着kahrynwilliams的专辑《leaveoremain》。
男孩站在唱片架前,很仔细地翻看着唱片。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挑了五张唱片走到柜台结账。
直到看着他走出店门外,只剩了个背影,这时,牟鱼才想起,他到底长得像谁。
“你看他们长得像不像?”牟鱼用鼠标点开了电脑文档里存着的木头的照片,对叶瞳说。
“他们的眉目,长得真的很像呢。我刚才就发现,你一直盯着他看,还以为是你相识的人,我也是看着眼熟,没想到原来是跟木头相像。”
“我想起有一个外国摄影师叫francoisbrundelle,满世界地跑去找许多相貌相似的人,并为他们拍照,他们有不同的教育背景和喜好,也从事不同的工作,有可能住在同一幢大楼里,也有可能天各一方,可是因为这个摄影项目而聚首。我看见过他拍的那些照片,确实很奇妙,你不知道,为什么在世界的某处,真的存在着一个跟你相貌相似的人,并且在某一天,能够彼此相遇。”
“嗯,这听起来很有趣。可惜,木头和这个男孩,无法同时出现在我们面前。”叶瞳说。
这一段时间,男孩常常出现在唱片店里,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平和与淡定,很难让人对他情绪的变化有所察觉。很快,他就跟牟鱼和叶瞳熟络起来。
他出手并不阔绰,总是先挑出一摞唱片出来,再从中比较和筛选出一些,然后再结账。牟鱼见识过一些刚从“海外学成归来”的人,他们身上多少有些纨绔之气,没有找到很好的工作,但照旧心安理得地挥霍着家里的钱,因此,相比之下,牟鱼对这个名叫方树佟的男孩有着说不清的好感。
一天,方树佟走进唱片店,不声不响的,让人轻易察觉出他的闷闷不乐。
“咦,你今天怎么了,跟往常完全不同啊,有什么事不开心吗?”牟鱼问道。
“没什么……真没事……”方树佟回答,有点欲言又止。
“上次听你说最近在忙着找工作,是不是不太顺利?”牟鱼接着问。
“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我刚回来,觉得自己好不适应,找工作不太顺利,跟家人的相处也出了一大堆问题。可能是我以前太听他们的话,让我出国我就出国,让我读哪个专业我就读哪个专业,现在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却不是那么支持,他们容不得我有半点的不从……”
“不要怪他们,你无论变成怎样,在他们心里,你还是从前那个很听话、涉世未深的小孩,还没有意识到你的成长而已。”牟鱼安慰道。
“我没有怪他们,只是有点烦闷,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沟通。”
“你爸妈想让你去做什么?你自己又有什么想法呢?”叶瞳插了句问。
“我爸是生意人,他希望我逐步介入到他的生意,并最终接管,可是我对做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也缺这方面的脑筋,自问没有一点商业头脑。我自己呢,则对与环保相关的工作很有兴趣,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身边的人环保意识很强,大家都习惯了从细微的事情下手参与到对生存环境的改善。我希望自己也可以这样,做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很有意义的事情。”
“你的想法很好,为什么不直接跟家人沟通一下,如果能够借助到他们的实力来推动不是更好吗?”叶瞳提议道。
“我爸太固执了,想必很难能够说服他的,不过我可以去试试。”
“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把自己的想法充分完善,等到足够成熟的时候再去和他讲,这样比较有把握呢。”牟鱼说。
“你说得没错,十分感谢,哈哈,看来我今天要多买几张唱片……”
“这再好不过了……”牟鱼和叶瞳对望了一眼,哈哈大笑。
目送方树佟的背影又一次从店门外消失,牟鱼转过头来看了叶瞳一眼。
“我有新发现!”牟鱼说。
“嗯?”
“刚才方树佟转身离开的刹那,我觉得他跟一个人很像,那微妙间的举动和神情。”
“哦?除了像木头,他还像谁?我也认识?”
“你!”
“我?我和他?什么和什么啊?哪儿像了?”
“我就是觉得像,你俩就像姐弟似的。就是一刹那的感觉,很强烈,虽然可能只是错觉。”
叶瞳突然脸色一变,“绝对是你的错觉,不许再胡乱地瞎猜啦!我跟这个男孩,会有什么联系呢?”
“并且也不是没可能。因为,你从来没有提到过你的爸妈,我有一次专门问起,可是你却避而不答。”
“那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好谈的……”
“如果,从小在父母周围长大,他们与你息息相关,又怎么会没有好谈的?显然这里面有一些不寻常的事……”
“好了,不许再假设!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咄咄逼人了?有些不想提起的事,不过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刚才听方树佟说起他与家人之间的事,我完全没有共鸣,现在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的爸妈,所以对他们根本无从谈起。”
叶瞳从柜台站起身来,说:“我要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完,便起身要走,走前又对牟鱼瞪了瞪眼,用很严肃的语气说:
“不许再作太多的联想了,就算我跟他真的相似,一切,也不过是巧合。”
永远年轻的钢琴家
有些音符,是你永远捉不住的。
这句话,是一位老先生跟牟鱼说的。
老先生,是“土星”开业以来,迎来的,年纪最大的客人。
他是跟着从门缝蹑进的阳光一起进入唱片店的,唱片机里正播放着收录在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的原声碟中,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他慢慢地走过来,坐在沙发上。他一直微笑着,微笑着,像微风吹拂着参天大树的树叶,那种出尘的淡定,牟鱼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真的很老了,头发银白色,梳得很整齐,满脸的皱纹,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隐藏还是泄露了他的年纪。在他身上看不到混浊的气息,动作很少,有沉淀多年的优雅。
他的右手放在大腿上,随着音乐,轻轻打着拍子。牟鱼留意到他的手指,手指很长,指甲修得很干净。
他听得很专注,完全忽略了牟鱼和叶瞳的存在。
牟鱼和叶瞳竟不约而同地有了些许的手足无措。
钢琴曲,最后一粒音符落下。终了。是这张唱片的尾声。
音乐停下,空气里有几秒钟的寂静。
“您想重新听一遍这张唱片吗?”牟鱼说。
“谢谢小兄弟,不用了,别太麻烦了,”老先生笑着说,“刚才这曲子,我太熟悉了,虽然现在听力不太好了,但刚才在店门口路过,刚好听见,就想走进来听得真切些,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这曲子了,它让我想起了很多旧事。旧事可以回忆,但有些音符,是你永远捉不住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您以前一定也是弹钢琴的吧?”叶瞳问道。
“小姑娘眼力真好。我年轻时,确实弹过一阵子的钢琴,”老先生又笑了笑,然后他站起身来,“我要买这张唱片。”
牟鱼把唱片递给叶瞳。叶瞳心领神会,拿出一张裁好的牛皮纸,仔细地把唱片包好,双手递给了老先生。
“这送给您。”牟鱼说。
“怎么好让你们送我东西呢,不行不行。”老先生连连摇头,然后从钱夹里掏了张纸币。
“一张唱片,微不足道,您收下吧,这是我俩的小心意。”叶瞳帮腔道。
“那我就谢谢你们了,这样吧,你们改天有空,来我家做客,如果不嫌弃,我给你们俩弹几首曲子。”
“太好了!”叶瞳掩饰不住兴奋。
老先生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宋书扬”、家的地址和电话,一笔一画,字迹十分潇洒。
“如果有时间,记得要来。”
他笑着对牟叶两人挥了一下手,转身走出“土星”,依然带着一身的阳光,明媚得近乎幻觉。
“他让我想起姥姥了。”叶瞳说。
那张写了老先生的通讯信息的纸片,用图钉钉在柜台边的备忘板上,过了很久,逐渐被遗忘。
直到有一天,牟鱼在《风城日报》的副刊上看到一篇文章,内容大致是一个女钢琴家对其刚去世的父亲的怀念。文字很真挚。其中有这样的一段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天,风很大,我们去爬山。我说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外出,而你却执意前往。有时候你固执得近乎执拗,决定了要做的事,谁也劝阻不了。在窄小难行的山道上,我们与山边被风吹得东摇西摆的小树无异。你一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走至山顶,在凉亭,你用手拂去石凳上的尘土,然后在上面铺了块手帕,示意我坐下。你从来没有刻意去保养自己的双手,曾经为我、为很多人弹奏过天籁之音的双手,一直覆盖着我的内心,是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壳。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诸如此类的细琐事情,我从未忘记。
你是众人眼里杰出的钢琴家,在我眼里,你是生活里从未缺席的父亲……
读到这段文字,并看到配文照片里老先生熟悉的笑脸时,唱片机里正播着urieanderson的专辑《lifeonasring》,里头也有一首写给已故的父亲的歌,《slipaway》,她唱道:
i,mhinkingabouhewayhaloshingsalwayscomeback
lookinglikesomehingelse
afishingpole,ashoe,anoldshir,aluckyday……
歌词描写的是,“我”站在父亲的病床边,看着熟睡得宛如新生婴儿的父亲,只一息尚存,在时间缓慢的流逝中,被死神带走,如进入一个没有回旋的长廊。“我”想起失去不可挽回的一切,皆是琐碎的物品,一支鱼竿、一双旧胶鞋、一件旧衬衫,还有美好的一天。编曲用到了大提琴和板胡,凄切呜咽,贯穿始终。
牟鱼把报纸递给了正在整理唱片的叶瞳。她接过来很认真地读完,脸上浮现出一丝的伤感。
“我们真不应该错过他的演奏,没想到他的琴声已成绝响。”
带着一身明媚得近乎幻觉的阳光,老先生越走越远了。通亮的房间,白色的窗帘,古老的钢琴。钢琴声响起,是他在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一切都似真实存在。
一切都归于寂静。
远方。未知的庭院。
那些新鲜的去处,也不过如此。
但去过,心里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