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天空落下来的时候，没有起一点儿风。这就使雨水以最短的距离垂直地砸在地面上，地面上立即就有热气腾起，好像大地在呼吸。吸进去的是水，呼出来的是气，起初呼与吸还很均匀，吸进去多少，就呼出来多少。很快雨水就压住了热气，猛地看去，大地只有吸进去的水，而没有呼出来的气了。再往后，连吸进雨水的力气也没有了，雨水就在地面上流成了河，没头没脑地乱窜。

是暴雨。

李英娜站在赵老歪宿舍的窗户前，兴奋地喊，下，下大，再下大点。

老天好像听见了她的话，呼应似的把彻天彻地的雨水撕开了一道口子——是闪电。但也仅仅在天空闪了一下，雨水却小了。最要命的是，闪电过后，宿舍头顶的电风扇就有气无力地停止了转动。

虽是傍晚，宿舍外面还是一副白昼的模样。紧接着，雨水停了，地面上的热气不失时机地又冒了出来。屋内，却比没有下雨前更为闷热。李英娜的汗就流了出来，她的手在开关上按了好几下，电风扇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停电了。

下这么一会儿，还不如不下呢。李英娜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在脸前扇动。

赵老歪从书中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又看了看窗外，要不，出去走走吧？

屋子里面实在太热了，李英娜只能点头。

出了单身楼，赵老歪的脚步不知不觉往河边去了。李英娜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喊，慢点，等我一下。

河边可能是雨后桃栗沟最凉爽的地方了，偶尔，还有风掠过，掀动起李英娜连衣裙的裙边。凉意顺着腿部往上蔓延，爽了的不仅仅是李英娜的身，还有心。

志强，我们的事你考虑了没有？本来这样的话，应该由男方来说，但遇上赵志强这个榆木疙瘩，李英娜只好先开口了。和赵志强交往已经好几年了，自己的年龄也不小了。

李英娜说话的时候，赵老歪看着河水，李英娜说完，赵老歪的目光已经移到山上去了。

哎呀，我的话你听见了没有？虽然已经过了撒娇的年龄，李英娜还是抓住赵老歪的胳膊，娇嗔地摇着。

赵老歪好像刚刚从梦中醒来一样，动了动胳膊，把李英娜的手甩开了，别任性，有人在看着我们。

李英娜四周看了一圈，问，哪有啊？

赵老歪用嘴努了努，山上。

李英娜抬眼再看，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山上哪有人啊？

赵老歪自言自语道，也许，是大山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李英娜感觉上当受骗了，她佯怒地用手在赵老歪的身上打了一拳，好啊，你是在骗我，还是看书看傻了？

赵老歪的表情竟然很认真，不像开玩笑，我没骗你，是真的。你再看看。

李英娜只好顺着赵老歪的目光再次往山上看去，雨后的山坡，自然比以往青翠了许多。放眼看去，满眼翠绿。李英娜的眼光在绿色中跳跃着，很快就发现满山的绿色中果然有一片地方凹了进去，隐约觉得有两个人坐在那里，远远看去，真的很像是大山的两只眼睛，在瞪视着他们。

你是说住在半山腰的老头儿老太太？李英娜问。

赵老歪哲学家似的点了点头。

李英娜又好气又好笑，神经，老头儿老太太多大年龄了，看天看地，还看我们亲密？

赵老歪想想，李英娜说得也对也不对，对在哪儿，他想不明白；不对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

李英娜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你看，李英娜指着河水，满脸幸福的表情。

赵老歪低头，看见河水和往常一样，缓缓地流着，看什么？

讨厌，你再看！

赵老歪这回看得很认真，大雨过后的浑浊已经退去了，河水又开始发着绿油油的光，就像一面镜子，里面装满了绿色。赵老歪惊讶地在绿色中看见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看见了，看见了，老头儿和老太太在里面。赵老歪很惊喜。

李英娜不高兴了，我有那么老吗？

赵老歪很奇怪，老头儿和老太太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半山腰的老太太，又没说你。

恋爱的女人，脾气都不小，李英娜生气了，河水里面明明是我们两个的影子，哪有老头儿和老太太？

李英娜一提示，赵老歪真的在河水中看见了自己和李英娜的影子，相依相偎。赵老歪再看那两团模糊的人影，竟然没有了。赵老歪纳闷了，明明是我们两个的影子，我怎么会看成是老头儿和老太太呢？再次抬头，往半山腰看去，大山好像合上了眼睛，睡着了。感受到心中、眼里的，只有满山的静谧。

刚才还在，怎么会一转眼的时间就没有了呢？赵老歪自言自语道，然后一把抓住李英娜的手，说，我们上山去看看。

李英娜不动，每次一说到我们的事，你就转换话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老歪坏笑道，我现在没有意思，一会儿进了树林我就有意思了。

李英娜的脸红了，虽然嘴还噘着，脚步却顺从地跟着赵老歪踏上了上山的小路。路上没有一点儿泥泞，只是树叶上还滴着雨水。清凉的空气围裹住了全身，进来了，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这么好的氛围了。赵老歪没有食言，像个兔子一样四处看了看，手上稍一用力，李英娜就像树上的藤条一样缠在了赵老歪的身上。先是两个人的舌头都变长了，都在自己的嘴里放不下了，争先恐后地伸进了对方的嘴里。然后是手，也不愿服输似的，摸进了对方的衣服里。并且，很快就在相互的衣服下面找到了逗留的场所。两个人在大山肥沃的土地上面都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发动了一场男人和女人的战争。男和女、阴和阳，都是在相互交织、缠绵的战争中得到平衡、达到融合的。这场战争可以制造声音，却经不起外在声音的干扰和侵袭，哪怕是再细小的声音。身旁的树木默然无声。

但是，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却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在这方面，女人往往比男人敏感，李英娜先听见了那种声音，在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身体就从赵老歪的怀里分离了出来。

赵老歪显然意犹未尽，怎么了？

你听，有人在哭。李英娜说。

赵老歪侧耳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手又伸向了李英娜。

李英娜躲开了，真有人在哭，好像是个小孩。

赵老歪见李英娜不像开玩笑，就蹲了下来，眼光在树木的缝隙中移动。进入赵老歪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树干，或粗，或细，或直，或弯，除此之外，就是树下干枯的树叶。

赵老歪刚要放弃寻找，还没有站起来，一声清亮的童音弓箭一样从半山腰的树木林中传了过来，那声音，稚气、洪亮、有力、愤怒、不可阻挡，犹如大山深处发出的一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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