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鲍永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34
|本章字节:6358字
母亲病逝的事杜琼当时没有告诉在美国读书的弟弟,直到两年后杜万鹏考上了大学,她才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
杜万鹏一听母亲也是被突发性心脏病夺去了生命,他号啕大哭着对天发誓,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心脑血管病大夫,以告慰被病魔夺去生命的父母。
现在,他不仅成了美国一所著名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心脑血管疾病专家,而且去年已经和从台湾来美国读书的陈玲建立了一个和美的家庭。杜万鹏的外甥女高依洁去美国治病,全靠他的各种社会关系,基因修补手术才获得成功。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张乾坤老人与外甥女杜琼在医院的病房里相认,看似是一个不敢让人相信的奇遇,细一琢磨,其实是一个很自然的汇聚。这里面除了小金龙和小金凤两件红兜肚的见证牵引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有一颗比天地还要博大的慈爱之心。
张乾坤老人病情恶化了,院方给其家人发了病危通知书。老人经过两天的深度肝昏迷后,刚一苏醒过来,脑子里就开始努力地想着先前发生的事。
张乾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让儿子天宇把媳妇芮莹和孙子张昊,还有杜琼母女俩都叫到他的病房里来。等人都到齐以后,他让儿子天宇把病床调置成半躺状,把伴随了他大半生的黄帆布提包放在腿上,然后气喘吁吁地打开了它。
老人从提包里拿出来的第一件“宝贝”,是他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那块前苏联产的怀表。他给儿子天宇安顿说,让他代表他,把这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中朝友谊见证物,无偿地捐献给国家。他拿出的第二件“宝贝”,是他当生产队长时县上奖给他的那尊毛主席指点江山铜像。他没有把这尊铜像交给儿子,而是传给了孙子张昊。当两眼噙满泪水的张昊从爷爷的手里接过铜像时,老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盯着孙子瞅。张昊用牙咬着嘴唇,给爷爷传递了一个坚定自信的眼神。老人拿出的第三件“宝贝”是一副石头镜。这副石头镜是他父亲张有富花了三十块大洋从一个商贩子手里换的。是他母亲李桃花临终时传给他的。听说把这副石头镜带上,能在大红日头的伏天看见日月同辉呢。也就是说,这副石头镜具有驱邪定气、生津解乏之功效。张乾坤老人没有遵从这件宝贝传男不传女的祖训,他把这副石头镜传给了外孙女高依洁,让多灾多病的孙女能健健康康地成长。抽噎地哭成泪人儿的依洁,从爷爷手里接过眼镜盒,把头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张乾坤老人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老人拿出的第四件“宝贝”是那件红兜肚。他让儿子把黄帆布提包拿掉,慢慢地把红兜肚展放在胸前的被子上。杜琼过来,把她母亲的那件红兜肚,一并展在了老人的跟前。两件红兜肚在雪白被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鲜红耀眼。老人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红兜肚上面的小金龙和小金凤,把头抬起来对站在病床前的子女们说:“我本想把这件红兜肚留给你们作个念想,但细一思谋,他是我的魂,要跟我一起到另外一个世界见我的生母养母、生父养父去。所以,我过世后,你们把兜肚折开,把里面那块银圆留下做个念想,然后把它火化了。至于我妹妹的那件红兜肚,得由杜琼自己做主。不过我的建议,还是照我说的那样处理好。”
老人把话说完,气喘吁吁地盯着杜琼瞅。杜琼往前靠了靠,抓住老人的手说:“舅舅,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办。让你们兄妹俩穿上红兜肚,去见你们的生母养母、生父养父……”杜琼说到这里,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用手把嘴一捂,转身伤心地出了病房。
张乾坤老人一看后事全都安排妥当了,又用弥留的目光把站在面前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瞅了一遍。他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儿子天宇的身上。天宇心领神会父亲此时此刻心里想着什么。他鼻根一酸,转身出了病房,用手机拨通了日本岛根妹妹的电话。
梅玫和丈夫田中带着两个孩子,第二天就从日本飞到了北京。待他们一家人刚下飞机,张乾坤老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没有见到女儿女婿和两个东洋外孙,提前一个人先“飞”回了杜堡子老家……
梅玫静静地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只是麻木地感觉到那不是真的。
躺在床上的父亲仿佛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似的,犹如展室中的蜡像一样,不是真的人。他安详地闭着双目,嘴巴却是半闭半合,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张梅玫颤抖得不知所措的双手终于紧紧地握住了这双冰硬干瘦的手。
稍后,突然间她猛地醒悟了过来,陷入一种痛苦、绝望和悔恨、可怕的混乱之中。她好像被一块巨大而又坚硬无比的冰刀深深地戳进了自己的心坎上。
她终于因剧痛而失声了,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堵塞住了一样——“爸!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爸,我是你的女儿梅玫!是你的女儿梅玫,我的爸爸呀!你为什么要把终生的遗憾留给了女儿……为什么……”
遵照老人生前的遗言,他的遗体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火化后,送回杜堡子埋在馒头山的东山坡上。
张天宇抱着父亲张乾坤的骨灰盒,和一同回家给父亲送终的亲人在凤城机场下了飞机,搭乘上公司给他们准备好的车辆,接着往杜堡子赶。
一路上,天阴沉沉的。湿漉漉的气旋扑打着脸面,凉爽中略带一些寒气。田野、村落,闪电般的从眼前飞过。被霜杀过的树林,半红、半黄、半绿的色彩分外惹眼。收过庄稼的田块,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显得空荡荡的,偶尔有几头牛羊安详地啃着枯黄的草梗。不时有淅淅的雨点敲打在车窗的玻璃上,使外面的景色渐渐地模糊了。
张天宇他们驱车赶到大湾沟的沟沿上,因为下雨路滑,车一时还不能过沟。于是,张天宇抱着父亲的骨灰盒,第一个徒步下了大湾沟。待他们一行人过水上到对面的沟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原来,杜堡子的父老乡亲们冒雨来接他们了。九十三岁高龄的李拴柱老人往前撵了几步,喊了声:“乾坤侄子!杜堡子的父老乡亲们来接你回庄子了!”
张天宇悲痛加感激,像漂泊在外的孩子见了亲人一样,抱着父亲的骨灰盒,“扑通”一声跪在了乡亲们的面前,伤心地号啕大哭。
随着李拴柱老人的一声“起灵!”喊,唢呐吹奏的安魂曲响起。李拴柱老人在孙子李小宝的搀扶下走在最前面,紧跟其后的是抱着父亲骨灰盒的张天宇。几百人的送葬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拉了足足有一里多长。他们冒着雨星点,向杜堡子的方向走去……
看到张乾坤老人的这个送葬场面,不由得让人有感而发——
人啊,不管你是否准备好,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的。不再有旭日东升,不再有灿烂白昼,不再有一分一秒的光阴。你收藏的一切,不论是弥足珍贵的还是已经忘记的,都将留给别人。
你的财富、名望和世俗的权力都将变成细枝末节的事情,不管你拥有的还是亏欠的,都不再重要。你的嫉恨、怨仇、挫败和妒忌之心终将消失。同样,你的希望、雄心、计划和未尽之事都将终止。曾经无比重要的成败得失也将褪色。你来自哪里,用什么方式生活都不重要了。你是腰缠万贯还是才华横溢也不重要了。
那么什么变得重要了呢?你有生之日的价值怎么来衡量呢?这个时候,重要的不是你所买到的,而是你所创造的;重要的不是你所得到的,而是你所付出的;重要的不是你的成功,而是你的价值;重要的不是你学到的,而是你传授的;重要的是你的每一次正直、怜悯、勇敢和牺牲的行为能够使人充实,让人强大或是能够激励他人,让他们以你为榜样;重要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性格;重要的不是你认识多少人,而是在你离开时,有多少人感到这是永久的损失;重要的不是你的记忆,而是爱你的人的记忆;重要的是你为人所怀念的时间有多长,重要的是谁在怀念你,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怀念你……
在向杜堡子行进中的送葬队伍里,没有人言传,人们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前面的马大山。原来,雨停后,马大山的峰巅上戴了一个耀眼的雪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