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11012字
数千名御林军早已整齐地列着队,从外城排到内城,从前殿排到大殿,一律全副武装,表情严肃,使整个皇宫充满了一股肃杀的霸气。官小的人当然吃不住,难免胆颤心惊。
只有像司马懿、司马昭这种野心勃勃的人,才不把皇宫当回事;也只有像嵇康、阮籍这种修养极高、全身充满了浩然之气的人,才真正地藐视这一切。
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嵇康想:如果去掉这座庞大的宫殿,再去掉这些庞大的军队,皇帝还剩下什么呢?还不是凡人一个。真正有威严的人,是不依靠这些的。
阮籍在那边向嵇康远远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山涛跟在了阮籍的后面,王戎则排在了嵇康这一边的队尾。
文武百官按品级大小,分成四列沿大殿两侧的汉白玉长阶鱼贯而入。左边两列是文官,由丞相曹爽领头;右边两列是武将,由大将军司马懿领头。
一时但见一片高冠华服,蠕蠕然从阳光下进入阴暗的大殿。大殿中白天也点着一排排的宫灯,望去恍如墓中之景。
在灯光的昏照中,皇帝曹芳升上了他的宝座。灯光下看来,这皇帝脸色有些发虚发黄,再加上脸上没长胡子,说起威仪来,远远比不上他的高祖父曹操。
曹爽倒有点像曹操的样子,一副霸王之相,又隐隐透着一股奸气。司马懿则不然,光看其相貌,谁也不知道他竟是如今大魏国实际上的主人。这司马懿生得慈眉善目,活像一个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富家翁。
然而他的日子何尝真正安逸过?诸葛亮在时,每天都要苦于应付,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一想到当初在战场上屡被诸葛亮重创的情形,司马懿还感到一阵阵的恐惧。所幸的是,诸葛亮竟然病死在战场上,真是老天爷相助:看来我大魏国——不!我司马氏定然可以顺从天意,统一中国了。快哉快哉!吾虽老矣,但吾儿师、昭,俱有大才,何患前路不平?哼,曹氏不仁,篡了汉朝的位;如今我司马氏也迟早要把他们搞下台……无论是皇帝小儿曹芳,还是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大丞相曹爽,我都要他们统统死在我手里!然而行事须慎,曹芳不足畏,曹爽这人有些斤两,不可小视。至于其他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司马师、司马昭二人狮盔兽甲,金袍绶带,紧随在老父身后。二人都十分无礼,用他们那狼一样发绿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上面的曹芳。
曹芳心里一阵阵发毛。说实话,他最怕见这兄弟二人。刚做皇帝时,他是想有番作为的,但司马氏太厉害了,他实在不能轻举妄动。长期以来,终于养虎为患。如今他终于要下决定了……
“众卿平身”,曹芳向百官赐坐。
见大臣们都低着头,一副卑微的熊样,曹芳不免有气,心想我大魏国的臣子,理应个个精神焕发才是。上月出使蜀国,使者回来说,如今蜀国在姜维的整顿下,竟然又呈现出诸葛亮时期的盛朝气象,文武济济,朝纲大振,这岂不可怕?想到这儿,曹芳又对司马懿感激起来:说到底,我曹氏江山,有一半是他帮我打下的。不如只将其二子除去,留下这老臣帮我镇着……
曹芳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刚好迎上了阮籍的目光。那目光充满了凛然正气,不卑不亢,但又让人感觉里面有种深深的倦意,这又是为什么?
嵇康呢?我的中散大夫呢?曹芳的眼光在群臣的头上扫来扫去,终于发现了嵇康——嵇康正向着他微笑。曹芳顿时定下心来,示意宦官宣诏。
接下来是冗长的朝会。大臣一个接一个,越位而出,向曹芳奏事。开始曹芳还说上两句“哦,朕知道了”,或者“如此甚好,准卿所奏”,到后来渐渐不耐烦起来,把事情推给曹爽与司马懿处理,自己坐在宝座上养神。
谁知越养心越烦,隐隐闻得耳边一阵蚊子飞舞的声音。过了会儿,那声音渐渐地大起来,到后来竟然化为了阵阵闷雷声,让人沉郁之极。
曹芳猛地睁开了眼,原来那些大臣又开起仗来,一个个唇枪舌剑,正在互相叫劲。
这边是骠骑将军司马昭,那边是司农桓范。这两人的身后,都站了一长串人。司马昭身后是司马师、山涛、钟会……桓范身后是何晏、李胜、毕轨……还有一人是孟芝。司马懿与曹爽则在一旁静观。
他们在争论什么呢?曹芳好奇地听着,暂时不予阻止。听了半天,原来这桩争论是由孟芝引起的。孟芝主管太学,因为太学的经费太少,要求增加一些;但司马师以军费吃紧为由,将孟芝的建议否决。何晏不平,怒斥司马师不知政事,重武不重文。那边钟会听了大怒,道:‘‘并非不重文,只因当今文人无用!司马大将军与在下等日夜操练军队,将有报于国家,何尚书为何如此不通耶?”
何晏冷笑道:“尔辈穷兵黜武,涂炭生灵,乃国之罪人也,安敢妄谈报国!”
司马昭听了大为不满,沉声道:“我朝兴衰,实赖武力。不然,以蜀汉之礼法与东吴之富庶,早就统一中国了。当今正是激励将士用兵之时,何尚书实不宜有此迂腐之论——崔大人!你乃朝廷御史,监察百官,可将何尚书刚才的话记下来,以呈天子闻之而治其罪!”
那边曹爽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大胆!”正要发作,忽见后面又有一人越位而出,“丞相息怒”!这话声音并不高,但说也奇怪,争吵的双方不知为什么顿时都静了下来。
仔细望去,原来此人正是阮籍。见他一出场就把那些人都镇在了那儿,曹芳暗自好笑,不知不觉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群臣着实震动。刚才争吵时,谁也没往上看一眼,原来皇帝并没有睡觉。看来他是在故意装睡,偷听大臣们的话。皇帝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高深了?
在曹芳的笑声中,群臣肃然,静聆圣音。只听得曹芳连打了两个呵欠道:“刚才众卿家的话,朕都听到了。唔,不错不错。”
底下两边的人听了曹芳的话,无不面面相觑,不明白那“不错不错”是什么意思。
曹芳见群臣一时之间似乎都服贴了,心里十分畅快,清了清嗓门,喝了几口宦官递上来的水,又瞟了一眼身旁执扇的一位宫女,脸上浮起笑容,提高了声音:
“关于太学之事,阮公有何看法?”
群臣听得曹芳称阮籍为阮公,心想此人声望竟如此之高!一时仰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憎恶者亦有之。
阮籍不慌不忙,从容答道:“以微臣之见,我朝应以重文为上。昔日我文皇帝曰:‘文章者,经国之大业’。正是如此。大凡一朝一代,必以武力开国,亦必以文章治国。当今天下三分,强强相衡,如果一味讲武而不重文,必使天下大乱。故凡是用兵都应该慎之又慎,凡是礼乐文教之事,都应大力扶持。太学经费一向甚少,实宜增之。”
曹芳点头道:“阮公之语,甚获我心。众卿家还有何话要讲?”
司马懿看了钟会一眼,钟会会意,大声道:“不妥不妥!阮籍之语,大而无当。如今我大魏国国势正强,兵力正旺,只须提兵南下,即可扫荡西蜀东吴,何患天下不能太平!故不应重文而轻武。为战争打算,应该多筹集军费;至于太学之事,可暂缓一步。”
这钟会一向能说会道,又新立了战功,在群臣中也有一定威望,当下有不少人附和,其中以右将军邓艾最是赞同。
那边曹爽一党怒火冲天、杀气腾腾,恨不得马上把这姓钟的一刀宰了。钟会看见曹爽凶狠老辣的样子,到底还年轻,心里不免突突了一下,但又想:呸!我怕你曹爽什么?一切大事,自然有司马公担当。想到这儿,一片杀气中,钟会也把一双火辣辣的眼睛迎上了曹爽。
枭雄对峙,分外好看。
二人均是目光冷冷,嘴角抽动不已,手按剑柄,那剑在鞘中似已飞鸣有声,只待“哗”地拨出,劈向对方……
群臣尢声……
有人汗襟湿透……
忽闻“叮”的一声,群臣无不大惊失色,定睛看去,原来是曹芳身旁的一位宫女被场中气氛唬得软了手,竞把手中的玉如意失手跌在了玉阶上!
司马懿见钟会在他的调教之下,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想到当初诸葛亮调教姜维,大概也就如此吧,一时心中大快。
曹芳看看阮籍,又看看钟会,显然是没了主意。
整个大殿又静了下来。
嵇康在底下早听得不耐烦了,心想为何还不结束?刚才嗣宗开口,原以为可以了断的,谁知他没把话说到,留下了让人反驳的余地,该我出场了。
于是从列中缓缓走出,站在了大殿的中心。
嵇康这一出场,立刻引起了群臣的轰动。谁都知道嵇康是从不沾染政事的,他那中散大夫之职也只是个虚位,谁想如今竟在紧要时候站了出来。
——果然是“阮公放,嵇生狂”!
大部分人将嵇康这一举动归于他与阮籍的友谊,只有司马氏一党马上联想到:怪不得半月前皇帝小儿将他召进宫去,原来早有预谋!
曹芳没想到嵇康也要说话,骤然兴奋起来,洪声道:“中散大夫不必顾虑,有话请讲。”
嵇康向曹芳点了点头,微微侧身,面对面地向着司马懿那一边,意态潇洒,侃侃而谈:
“以我之见,钟将军刚才的这番话,大有问题,乃是武夫意气,非良谋也。”
钟会听见嵇康一开口就说他是“武夫意气”,这是第二次说他是武夫了,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如何受得了!当下气得发昏章第十一,嘶声道:“你……你……”
那边曹爽等人自是大快。只有何晏不大服气:“且看你如何收场。”
嵇康接着刚才的话道:“钟将军欲有功于国,这是不消说的,好战者不只你一个;但当今之世,英雄并起,蜀国有姜维,东吴有陆逊,莫非钟将军以为这二人都不在你的话下么?,,
钟会脸色铁青,死撑面子,傲然道:“我视天下英雄,如粪土耳!”
嵇康大笑:“你有何能,敢出此狂言?”
钟会亦大笑:“本将军自幼饱读兵书,攻城无数,人所共见。”
嵇康嗤笑道:“钟将军所攻之城,不过小城数座,何足道哉!况我听人言,钟将军每次出征,总是好杀无度,屠城之下,妇婴无完尸,可有此事?”
钟会听嵇康在皇帝和群臣面前揭他的短,恼羞成怒,额上青筋暴起,怪笑连声:“本将军如不好杀,如何为皇上开疆辟土?”
听钟会这么一说,群臣都知道嵇康说的并非假话,不由议论纷纷。
曹芳见钟会毫无惭愧之心,还把责任推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是个残忍的暴君,当然是大为不满了。
司马懿见钟会话说得太多,忍不住地递眼色过去,可惜钟会没有看见。
嵇康最恨钟会这种不把人当人的桀纣之徒,心中愤然,厉声道:“咄!你还有理!钟将军,我且问你,你那么喜欢杀人,如果现在我把你杀了,你服也不服?”
此语一出,没有人不震惊的。
阮籍见嵇康竟敢在殿上说这种话,与司马氏钟会一党直接对抗,蓦然想起管辂当初交待的话,暗自后悔没有来得及阻拦,担心之极。
霎时间,大殿上几千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嵇康身上……
彼何人哉,如此不畏狂徒?
只见那一身的傲气!
一身的傲骨!
端的是傲视天下!
嵇康运起太极之气,逼视钟会。
钟会愤极反笑:“什么?你要杀我?哈哈哈……”
但在狂笑之间,忽然瞥见了嵇康那雪亮寒冷的目光,顿时心中一绞,笑不出来了。好厉害的目光!
只见那目光如寒星……
如烈火……
如寒星烈火中一道明亮的飞雪!
钟会是员大将,武学修为自属上乘,本不把嵇康放在眼里;谁知一见此时嵇康的目光,才知道自己又错了:原来这嵇康竟然也是个武道高手!可究竟有多高,他却看不出来。
《孙子兵法》云:“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想到这儿,钟会涔涔汗下。
嵇康继续运功,逼视钟会。天昏地暗中钟会坚持了一会儿,渐感四肢五脏血气倒流,头皮麻木,双眼困倦之极,昏昏欲睡。
旁边的司马师一见大事不好,敢紧搭了个手过去,钟会这才好些,茫茫然睁大了眼睛,一副痴呆相。
群臣见嵇康转眼之间就将钟会挫败,尽皆骇然相对!谁都知道嵇康是高人,但没想到竟然高到了这个份儿上。
阮籍见嵇康大显神威,多少放下点心来,又想这事肯定还没完,不觉心中更多了几重忧虑。
嵇康收了功,一转话锋向曹芳说道:“微臣以为,太学乃国之学府,群英所在,不可弛废。皇上实宜大力扶持,以归众望。”
曹芳见刚才嵇康大显神威,着实灭了一回司马氏一党的霸气,惊喜过望,马上应允道:“准卿所奏。孟大夫!今颁尔官银五万两,用作太学经费。尔可转告太学诸生,国家重人才,凡文章之士,朕皆重用之。”
孟芝感激地望了嵇康、阮籍二人一眼,上前跪拜谢恩。
群臣见曹芳居然英明了一回,不觉都拜倒在地,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只有嵇康一人站在那里,修长的身子如一块玉璧,直立殿中。
朝会已毕,在宦官的吆喝声中,文武百官又分为两列四行,鱼贯而出。
出了前殿,百官纷纷乘上车马,在各自家臣家将的护卫之下,四散而去。
嵇康、阮籍两人也上了车,正要走,后面山涛与王戎追了上来,于是四人同行。
一会儿人都走尽了,御林军也撤走了一大半,整个皇宫顿时一片死静,冷清阴森。宫前广场上车马驶过时扬起的阵阵灰尘,经久未散,仿佛把人带进了黄沙滚滚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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