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9952字
向秀与红妹柳娜见嵇康抱琴而归,知道他昨天晚上一定有所奇遇,笑问:“昨天你去了哪里?”
“黄河。”
“黄河?”柳娜眼睛一转:“又等公主去了?”
大家都笑了。
嵇康也笑了:“黄河之外。”
“昆仑山也是黄河之外!”柳娜一撅嘴。
嵇康如饮醇酒,缓缓道:“黄河之外,华阳亭中。”
“你早说嘛,”柳娜娇痴地轻捶在了嵇康那宽阔的胸膛上。
嵇康道:“昨晚我在华阳亭碰见一个古人,他把这张琴传给了我,并授我以《广陵散》之曲……”
“古人?”娜娜与红妹不明白他的意思。
嵇康哈哈一笑,不再多讲,问向秀:“子期可知《广陵散》?”向秀毕竟博学,当下想了想道:“好像在《乐记》中有所记载——这首曲子可是大禹王观广陵潮而作?”
“正是!”嵇康击掌道:“子期真是多闻。这广陵散正是昔日大禹王观广陵潮而作。噫,广陵散,广陵散,广陵潮中人已散……”
“这句话何解?”
嵇康道:“我也不知。大概是讲潮水涌来,观潮之人纷纷惊散——此曲一出,天下不宁。”
向秀惊道:“为何这样?”
嵇康道:“琴者禁也。上古之时,伏羲氏造琴于醴泉,原意用琴声来感化天下之人,使之有所不为。但到了后来,大道沦丧,天下人都变得凶残起来,天下的琴声也都变成了靡靡之音,无一可听。所以今日古人授我以此琴此曲,偏要以肃杀之音来使天下人惊惧,进而知道什么是音乐之美,什么又是人性之真。”
向秀道:“哦,原来这样。过去你作的那篇《声无哀乐论》,我当时看了不懂的地方还很多,如今可明白了。”
嵇康笑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深奥的。人性没有善恶,声音也没有哀乐,我辈大道中人,应当清静无为,视天下人如草木鸟虫。
如此一来,便可以安然相处了。”
向秀对他这话表示由衷的赞同,但又提出一问:“草木鸟虫如果因为遭受了天灾人祸而致死,那又当如何?”
嵇康知道他说的是竹林被焚之事,心中忽然一痛,叹息不语了。
向秀想:我们毕竟是人,天道渺茫,要想完全知晓一切是不可能的。叔夜虽然灵慧,在很多问题也未必能尽通,这于我们的修养极其有害。
柳娜在旁边听他们讲了半天都不理她,急忙插嘴道:“哎呀康郎,昨天晚上你没睡好吧,快进屋去睡一会儿。琴交给我保管,放心好啦,我不会把它弄坏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红妹也说:“是啊,叔夜你去休息吧。”
嵇康点了点头,把琴交给柳娜,叮嘱了两遍“小心”,这才进屋睡觉。
向秀无意中看到,嵇康走路的姿式好像有些踉跄,让人觉得奇怪。想来不该这样啊,不知这是为什么?
洛阳城中有一琴师袁孝尼,人称国手。听说嵇康的琴艺如何如何地高深,心中不服,于是携琴来访。
“中散大夫一向可好?在下袁孝尼,平生好琴,今日特来请教。”
嵇康与向秀连忙请袁孝尼进屋里坐,上茶。
嵇康笑道:“袁兄乃今之国手,在下岂敢相比?偶有所获,无非是古圣遗音,想来未必为世人所喜。”
那袁孝尼正色道:“古圣遗音,正是阳春白雪。世人虽不喜,我辈实好之。”
嵇康见他出语不俗,心里很高兴,谦虚道:“袁兄可先奏一曲,在下与子期洗耳恭听。”
“这位是向子期先生么?”袁孝尼看了向秀一眼道:“二位先生果然是人中龙凤,举世罕及。”
话虽如此,他心中到底自视甚高,当下也不谦让,让琴童把琴取出,横于膝上,问嵇康:“可有琴桌?”
“有。”嵇康让柳娜把琴桌从里屋搬了出来。
袁孝尼一抬头见了柳娜如此性感,好像有些不太自在。嵇康看在眼里,估计这位国手的琴艺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袁先生请。”
袁孝尼把琴放好,咳嗽了两声,缓缓道:“不急不急。古来相传,弹琴要讲究‘六忌七不弹’,方可以成曲。什么是‘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大雷,六忌大雪。‘七不弹’又何谓?有丧事不弹,伴奏不弹,心烦意乱不弹,身子不干净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是知音不弹。呵呵,如今二位先生都是我袁某的知音,可惜此地颇为局促,我们何不一起到‘琴舍’中去,再弹不迟。”
嵇康与向秀相视而笑,心想这人竟然对我们大讲琴道,好像我们从来没弹过琴似的。他分明是有备而来,一定在那边约好了人手借弹琴来扬名。有趣有趣。
当下二人都说:“如此最好,袁先生请带路。”
于是略作收拾,大家在门口雇了三辆马车,往城中的“琴舍”逶迤行去。
因为这事实在是有意思,嵇康向秀各把柳娜与红妹都带上了。一路上柳娜问这问那,笑个不停,引得那边车中的袁孝尼大师心神摇荡,不能自禁。
浓荫之中,马蹄得得,不多会儿到了“琴舍”。门口早有很多人在那儿站着,见人到了,纷纷上前迎接。大家一番寒喧,鱼贯而入。
这“琴舍”之旁,就是“棋舍”与“画院”。昔日皇子曹植,雅好文艺,遍搜天下奇人,供于京城之中,按其所长,各修建一座大宇长住,用作讲学与交游之所。
画院:供奉天下画师与著名书家。
棋舍:供奉天下棋道高手。
琴舍:供奉天下琴道高手。
这“二舍一院”跟太学一样,乃是魏国的重要文化场所。南方二国与北漠诸国,无不有闻。有时高丽、东瀛等海外之国也派人前来学艺,盛况非凡。
如今司马氏当政,对魏国文化大加摧残,从整体上讲远不及蜀关二国繁荣,但嵇康等人犹在,倒也无人敢轻视。
此时竹林七贤之名已远过于昔日的建安七子,无怪乎袁孝尼等人虽然修养极深,也难释心中的嫉妒。
大家客气地施礼入坐,少不了又是一番介绍:
“这是中散大夫,这是向先生……”
“这位乃是俞元伯先生,这位乃是赵清石先生,这位是陈一水先生……”
来人不下二三十。除“二舍一院”的名士外,也有几个朝廷中喜欢附庸风雅的官员在内。
那俞元伯道:“听说二位先生久隐不出,不知为何?”
向秀微笑道:“本未曾隐,又何必出?”
俞元伯一愣,答不上来了。
赵清石接过话来道:“既然何必出,今日为何又出?”
袁孝尼拈须微笑。
嵇康朗然振声道:“今日之出,亦是隐也。”
那陈一水逼视嵇康道:“既然已出,则非隐矣。”
嵇康仰首轻笑道:“在山隐于山,在朝隐于朝;在家隐于家,在客隐于客——今日我与子期是为‘客隐’也。”
众人见嵇康向秀二人妙语连珠,皆不能敌。
大家闲谈一番,转入正题。
柳娜笑依嵇康的身旁,心想:今天康郎又要大显身手了。
嵇康含笑对众人道:“在下久闻袁先生大名,今日得聆清音,实是有幸。袁先生请。”
那袁孝尼故意谦让了一番,其实心中早就技痒难耐了,当下走到屋心,置琴于桌,命琴童焚好香退下,乃盘腿而坐,静静地养了一会儿神,这才开始弹起来。
果然不愧是国手!这袁孝尼所弹之曲,乃是孔子的《猗兰操》,声调和平,曲意高雅,确是不凡。
座中有人随曲而吟:
兰兮兰兮,幽谷之湄。何以香为,君子佩之。
众人一时陶然,手之舞之,如兰花摇蕙。
嵇康静听之下,听出这袁孝尼接连弹错了两处,将商音弹成了官音,看来是底气不足的缘故。
一曲终,众人叫好不迭。
那袁孝尼面呈得意之色,笑对嵇康道:“有辱清听,还请中散大夫指教。”
嵇康笑道:“袁先生所奏之曲,大有山中之意,非我所及也。”
袁孝尼十分欢喜,心中顿时对嵇康有了好感,当下拉着嵇康的手,请他也奏上一曲。
众人纷纷注目嵇康,心想刚才袁孝尼弹得那么好,只怕难以再继了。
殊不知,越是在这种看似已经饱和的状态下,嵇康越能冲破极限,驱动体内潜能,作完美的发挥。
古今高人,历来如此。
嵇康与向秀一交目,微微笑着移步就坐。
众人顿时觉得屋中气氛有异,似有一股激流从地心升腾而起,绕屋飞旋不止。
众人心中无不惊讶,一时寂然无语。
也不知沉静了有多久,但见一片雾气朦胧中,嵇康忽然一扬手——
琴!
情!
擒!
“琴”字诀,以琴为琴,汇集天下的琴声于一瞬。众人听来如见群莺乱舞,金霞纷飞,万颗星星自天而坠,激起了五湖四海之水,波涌云溅,煞是精彩。
“情”字诀,琴归于情,物返于心。化有形之琴声为无形之心象。众人听得心神飘缈,如见海市蜃楼,茫然若失。
“擒”之诀,运宇宙之大气,袭天地之万物。众人听得心摇神荡,不能自持。仿佛眼前的一切可见之物,无不纷纷扬扬,裂为碎片,点点滴滴,飞向嵇康。
此时的嵇康已经成了宇宙的中心,只要他再一动念,便可将众人的魂魄借琴声擒来,供他驱遣。
但他本意不在此,演示琴道而已,岂可伤生?当下不再运功,将琴弦一划,如幽谷莺鸣,如莺鸣幽谷,琴声渐隐,似尘埃落定,沧海波平。
众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知琴在何处,而嵇康的人又在何处?
眼前似有芳草凄凄,浸满江堤,两岸桃花盛开,绝美一幅江山画面。
“美哉!”袁孝尼第一个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轰然叫好。
听了刚才的演奏,袁孝尼知道自己的琴艺远不如人,愿执弟子礼,拜嵇康为师。
嵇康连忙辞让:“袁先生何必如此……”
袁孝尼诚恳地拉着嵇康的手,一定要拜。无奈嵇康见他慧根不足,底气太虚,终勉强不得。
与“二舍一院”的众名士共进晚餐,大家欢声笑语,直聊到深夜。向秀见不早了,催嵇康回去。
于是二人各携佳丽,乘车而归。
众名士恋恋不舍,含情相送,叹世间竟有此人。
过了些时候,又有一人来访。此人叫吕安,东平人氏,平生好学不辍,为人潇洒不羁,正与嵇康风流相抗。
从东平到洛阳,足足有千里之遥。嵇康与向秀见吕安专程来访,心中感动,三人遂结为至交。又把吕安介绍给阮籍与王戎,大家都甚感相投。
这吕安也是条铮铮铁骨的汉子,丝毫不惧权贵,每论时事,则大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这种人存在,我们天天过的是国耻日!
嵇康没想到吕安的性情与他如此相近,喜不自胜,每天二人手出游,好不快活。
阮籍与向秀对此深表忧虑,怕司马昭有什么动作,劝二人多加小心,言行谨慎一些总归没错。
嵇康吕安听了这些话,感激归感激,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依然放浪形骸,我行我素。正是:有情皆成文章,无物可阻风流。
初见时,吕安道:“闻君高名,在下千里相思,故此来访,望一交为友!”
嵇康见此人坦诚率直,心中喜悦,问路上景物如何?
吕安道:“有高山大川、古木奇花,也有深谷流泉、雁落平沙,但我心唯愿早日与君相见,来不及细细观赏。莫非君有山水之好?”
嵇康道:“正是。当年我与嗣宗西游昆仑,见月中之飞仙;今日想起来,还历历在目,不能忘怀……”
二人谈笑之间,彼此已有相得之意。向秀不以为妒,却惹得柳娜常为向秀叫屈,老说嵇康心不平。
嵇康听了直好笑:子期是何等人,难道我少与他说话他就生我的气了?娜娜分明是说我“重友轻色”,陪她的时间太少了。哈哈,我会让你夜夜销魂的,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