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河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0
|本章字节:6932字
“赵逢春……”张廷玉想了想,摇头道,“善扑营那边没有可靠的人恐怕不行。他还管着步军统领衙门,一时也离不开。要依着奴才,德楞泰可提为领班侍卫,加上刘铁成。这两个人的忠心都是靠得住的。如不敷用,再从下头简拔几个上来,就怕德楞泰威望不足,弹压不住。”“成!”康熙坐端了身子道,“弹压不住的事不必虑,还有马齐嘛!你也兼任领侍卫内大臣!再补几个年轻的进来,朕看那个张五哥就好。你们拟个名单朕来圈定。朕早就想过,善扑营和九门提督不宜一人兼任。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谁的事,这是规矩。善扑营再增一千兵额,仍由赵逢春管。步军统领衙门嘛……你看隆科多这人如何?”
张廷玉不禁呆了。撤换鄂伦岱,明显是信不过八阿哥胤,但升任隆科多,加重了佟国维的势力,又似乎对胤很有利——本来他觉得已经摸到了康熙的心思,一下子又觉得糊涂了。怔了半晌,才答道:“主上圣明!”
因道路不好走,车驾足足走了九天才到了承德。天气渐渐晴朗。内外蒙古各部王爷,十天前已经赶到,都住在自己的宅邸中等候天子车驾。这座避暑山庄于康熙二十二年踏勘,至四十三年才算粗具规模,已是气度宏伟,内设行宫十二处,西北以金山、东北以黑山为山庄屏障,正南设中丽、德汇、峰门三门,内中即是禁苑。每年夏日皇帝来此避暑,秋日来此狩猎,漠南北蒙古王公、台吉、青藏红黄喇嘛、教主及朝鲜使节,各自带人前来迎驾、朝觐。一些精明的行商瞧准了这是块风水宝地,便在山庄四周蜘蛛网似的营建起店铺房舍。十数年光景,昔日满是荒烟野草的热河之滨,俨然已成为都会之市。车驾当晚抵达,各王公俱在芦棚前侍候跪接,满街张灯结彩,香花盈巷,爆竹充耳,热闹得异常。康熙却显得很疲倦,命人去了辇上黄盖,坐在车上微笑招手示意。车驾直趋烟波致爽斋,免去朝会典仪,着太子代为接见众臣工。
热河围场设在甫田,紧邻万树园,地处山庄东北,在黑山之南,塞湖之北。其地林密草茂,山峻水阔,放养了不计其数的鹿、麋、獐、狍、熊、虎、豺、豹之类。不知是哪位雅人为其取名“丛樾”。康熙四十四年,皇帝第一次来此围猎,张廷玉为之定名“甫田”,意即天子猎狩之田。从此一般小民就无缘到此了。
隔了一宿,康熙已养足了精神,一大早起来,喝了一碗参汤,略用了点点心、山葡萄酒,便叫人去清舒山馆传了太子过来。钟敲七点,巳初时分,康熙背挎雕弓,腰悬宝刀,足蹬青缎凉里皂靴,戴一顶天鹅绒缎台冠,身穿巴图鲁背心,套石青开气夹袍,满面红光大踏步出来。胤礽率先,紧跟着马齐、张廷玉。十四个满二十岁的皇子一律戎装佩刀,黑鸦鸦跪了一地,叩头山呼:
“万岁!”
“伊立!”康熙伸手一挥,用满语叫起,神采奕奕扫了众人一眼,笑道:“今年人来得齐全!得玩个痛快。这苑里都是未驯之兽。儿子们,你们一是要小心,二是要争先!”说罢指了指李德全捧的一柄宝石雕花黄玉如意,道,“阿哥们无分高下长幼,谁猎得最多,这柄如意就赏他!”
众人立时一阵兴奋,阿哥们个个面露喜色,跃跃欲试。这柄如意因颜色近于明黄,一向是乾清宫的镇案珍宝——大行皇帝赏给康熙,如今康熙又要赏人了!胤礽不禁身子一颤,脸色有点苍白。胤祥用肘碰了一下胤禛,悄声道:“你瞧大哥,叫这东西勾得眼都直了!三哥假惺惺,两只手捏着,表面上似没事人,可心里也在叫劲儿呢!这回咱两人得帮太子挣回这个脸面。”正窃窃私议,却见胤禛跪前一步,叩头道:“皇阿玛!此物恐非人臣能当得起的。求万岁另选一物,儿臣们好奋力争取!”
康熙似乎没有想到这一层,迟疑一下笑道:“你们都是黄带子阿哥,那不也是明黄色?赌金子、银子有失皇家身份,也太俗气——这样,朕和太子不与你们争。君臣一分明,也就无甚妨碍了。”鄂伦岱因见张五哥新着三等侍卫服色跟在德楞泰身后,居然气宇轩昂地带刀紧贴康熙,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笑道:“可惜侍卫们没这幸运,要不然奴才也来争一争,心里才美哩!”胤陡地想起张德明拆字,“美”字是“八王大”,不禁心中一动。目不转睛看着那柄晶莹玲珑的黄如意。
“传旨!”见阿哥们的个个猴急相,康熙心中雪亮,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大声说道,“蒙古王公在万树园瓮城上观战!”
在临时筑起的瓮城上,康熙召见了前来朝贺的一百余名蒙古汗、亲王、郡王。挨席劝酒,间或与漠北西蒙古几个王爷说笑几句,时已午牌。早布在禁苑四周的一万余名御林军四面八方鸣起号角。分青、红、皂、白四旗,从四方擂鼓摇旗,齐声发喊。此刻,碧澄澄的天空,不时飘来一块白云。苑里的猛兽弱禽一齐被惊得乱作一团,四处奔逐、翱翔。
康熙端着酒杯,冷冰冰地瞥一眼满脸不忍之色的胤禛,轻轻叹息一声,对身旁的科尔沁王笑道:“君子不近庖厨,是怕闻哀号之声,这就是仁义。孔老夫子也真有趣,待吃肉时又讲究割不正不食!人,真乃世间第一无情之物!”
说话间,便见东边数十骑,北边一百余骑冲过来,马蹄在秋草间践踏着,掀起的枯草败叶,在半空中飞舞。康熙认出来了,东边是胤祥,北边是胤,胤带着皇孙弘、弘晌和门人亲兵,一个个都挽弓搭箭,挥刀挺枪杀得浑身是血。草间的走兽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躺在草间挣扎、哀鸣,草地上汪了一摊摊血泊。东北边是胤禟、胤二人,胤疯魔了似的在前头赶杀;胤禟在后堵截,收拾猎物,将野兽耳朵割了,挂在马屁股上。其中有胤、胤祥砍倒在地的,自然不少也成了他们囊中之物。康熙不禁暗赞,这两个办得有章法!只是西边胤、胤祉毫无动静,野兽们乱过一阵灵醒过来,都发狂地向西逃窜。四阿哥胤禛信佛,守定了不杀生。只带着儿子弘时、弘历和家将牢守西北,闯入圈子的,一概生擒;逃掉的各听天命,绝不射猎。
一场围猎好似风卷残云,未末时牌便见分晓。通算下来,胤第一,胤禟次之。胤、胤祥杀得精疲力竭,平分秋色各得第三。胤祉、胤禛得的最少,却都是些活物,缚成串儿献上。惟独胤一无所得。
“朕说过,猎物最多者可得此赏。”康熙抚着如意,略一沉吟说道,“胤上来,如意赏你!”又转脸问胤,“你为什么毫无所得?”
“皇上!”胤苦笑一下,说道,“尧帝捕猎,网开一面,为生灵开一线生路。儿臣愿父皇为尧舜之君,不为竭泽而渔之举。为一柄如意,与手足们争高低,儿臣于心不安!”康熙听了点头含笑。胤却道:“我没这份善心,只晓得谁的多,如意就归谁!承蒙九哥送我十只,不合占了头名,阿玛赏我,恭谢不辞了!”说着就要接如意。
胤祥突然上前一把拦住了胤,说道:“十哥少安毋躁!这是良心账,你敢大声说一句:‘我第一!’兄弟我让你!”
“我第一!”胤挑着眉头大声叫道。又冷笑道,“怎么,你又想欺侮我?如今我不欠债了,你还摆什么总管架势?”说罢,“呸”地啐了一口。胤禟忙排解道:“都是亲兄弟,何必为这伤了和气?十弟既有凭据,老十三,你就别争了吧!”
康熙笑道:“亏你胤祥说嘴。读了几年兵书,这行猎和打仗相似,得用心!”胤祥也不顾胤祉杀鸡抹脖子递眼色,梗着脖子说道:“早晓得谁偷得多谁得赏,儿子宁可学八哥,歇着!可叹是,连打猎也取巧儿,使奸的竟受赏!”
康熙心里一动,略一思索,冷笑道:“你这是和朕说话?掌嘴!”“阿玛!”胤祥面白如雪,气得手脚冰凉,扑通跪下,泪水夺眶而出,“儿子反正是多余的人,人家都厌憎我,活着也没意思,就此辞了,阿玛保重!”说着抽刀猛地横向颈间。吓得刘铁成、德楞泰一干侍卫一拥而上,跪着夺去胤祥手中刀。五哥膝行一步向康熙哀求道:“主子开恩,免了掌嘴吧!奴才原没身份说这话,但随着主子看了半日,确是十三爷……”下头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皇上!”胤跨前一步,说道,“十三弟幼年失恃,未免略骄纵些,口没遮拦。皇上别生他的气,这么多外藩瞧着,他脸面下不来,其实心里没什么。”康熙这才回过颜色,粗重地喘了一口气,起身便走。慌得众人忙都跟着,胤禛因赔笑道:“今儿全怪我和八弟,没有尽力,害得皇上没玩痛快。皇上若生气,请责罚儿臣。明日若还有兴致,我在狮子园北猎狼,请父皇观赏解闷儿。”
康熙站住了脚,问道:“为什么专一猎狼?”胤禛笑道:“打猎杀生太多,所以儿臣守株待兔。狼是害人之兽。去年昭乌达王爷进京,说了个打狼的法子。儿子在狮子园北修了一座土城,引狼入室,大约也有几百头,已经饿了它们几天。明日儿子陪阿玛看看如何?”说罢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