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野拍拍她的背，忍住心里的酸涩。刚刚他其实跟了进去，他实在不放心段星痕。他看见秦绵绵把手伸过去，与段星痕的交握在一起。他强忍住没冲出去，而是转过身上来。似乎早有预料，他却还是忍不住酸涩。

凌轩殿的气氛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秦绵绵心情愉悦，拉着大伙儿一起大扫除，还不让其他的宫女太监参加，就自己做。十九怔怔地看着她发呆，小玉在一旁解释：“皇上知道错过了娘娘的生辰，派人来补过礼物，还答应过些日子带娘娘回一趟龙源镇。”

“到时候你也可以一起回去的！”秦绵绵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回过头来说。她这动作吓坏了小玉，连忙过去央求她下来。

十九愣在原地，这是家破人亡后，第一次感觉到的温暖，却是皇后娘娘给的，是那个人的妻子。她摇摇头，让自己清醒，那个人又怎么样？十九摸摸肚子，那天过去了，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呆呆地望着秦绵绵问：“娘娘很爱皇上吗？”

“是啊！”秦绵绵愉悦地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扭过头说，“你别告诉他，我可不想他太得意。”

觉察到十九的精神恍惚，秦绵绵跳下椅子来到她身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十九，你怎么了？”

“娘娘……”

她抬头，眼前仿佛隔着一层浓浓的雾气，看不清楚方向，面前有道模糊的人影，她捉住对方，死死地拽住，不肯松手。

“皇上宠幸我了。”

轻轻的声音，却好似炸弹一般炸开。秦绵绵突地松开手，双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你乱说什么？”

小玉大声呵斥：“十九，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十九抬起眼，望向秦绵绵，倏地跪下来，泪眼婆娑地央求：“娘娘，是真的，就是你生辰的那一天，我在杨林遇见皇上，然后……”她拉高了衣袖，露出光洁的手臂。

秦绵绵看见，那里曾经有一颗红色的守宫砂，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她身子晃悠了一下，扶住桌脚，稳住身形，脸上血色全无：“小贤，你没骗我？”

十九跪下去，重重地磕着头，将脸整个埋下，不忍看见秦绵绵眼中的不堪和震惊：“娘娘，我没有骗你。”

秦绵绵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十九，半晌之后挥挥手，对着小玉道：“去叫皇上过来。”小玉不明所以，不肯出去。秦绵绵恍惚道：“我会让皇上正式册封，给你一个名分。”

小玉咬紧牙，正往外走，忽听见十九大叫一声：“娘娘！”她猛地回头，秦绵绵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上。

秦绵绵好似做了一个噩梦，她最喜欢的人告诉她，和她爱的人上床了。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担心的眸子。段星野见她醒过来，赶紧扶起她，从小玉手里接过药碗，放在嘴边把药吹凉了才喂给她喝下去。

“绵绵……”

温润好听的声音，带着深切的关心和情意，秦绵绵身子一怔，猛地推开他，药碗不慎打在地上，啪的一下碎裂成片。

段星野手里的动作僵了一下，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立刻叫御医进来，她却出声制止：“不用了。”有股异样的气氛蔓延，段星野伸手想要再次拥住她，却被她决绝地挡开了。看着落了空的手，段星野担心地问：“怎么了？”

“段星野。”她深深埋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自己此刻因为嫉妒而难看的脸孔，“你娶了十九吧。”

“什么？”段星野呆住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绵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

“她是女子，假扮成太监而已。”秦绵绵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不能不给她任何名分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段星野莫名其妙，秦绵绵却不愿意多说，幸好在小玉的解释下，大概也了解了一些，十九单方面说被他宠幸了，逼迫的他不得不娶。“我没有。”段星野捏紧了她的肩膀，却仍旧小心地不去弄疼她，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绵绵，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秦绵绵抬头，脸色吓死人的苍白，她虚弱地勾动嘴角：“段星野，我也想信你。”可是后宫之中，男人本就不多，十九唯一有机会接触到的，便是他。十九没有必要骗她，而他却是最常骗她的人。

“绝对不是我，或许她认错人了，那个人是……”段星野急于解释，差点说出口，可是到了嘴边，理智一下子回来，他迅速地收了口，悻悻地松开了手放开她，“算了，总之你已经不会信我了。”

“你会娶她吧？”看他忽然离开，秦绵绵心脏猛地揪紧了一下，连忙叫住他问。

“既然朕的皇后都不介意，朕当然也乐得娶了她。”转过身，秦绵绵被那张冷峻的脸孔吓得瑟缩了一下。“希望你不要后悔！”

“娘娘，您不值得这样。”小玉心疼她，重新熬了一碗药端过来，秦绵绵却喝不下。小玉看不过去，嚷嚷道，“那个十九也太恩将仇报了，您对她那么好，她竟然……”

秦绵绵的眼光动了一下，回过神：“十九呢？”

“荣七公公安排了新的宫殿让她住下，以后就不回咱们凌轩殿了。”小玉不甘心，正要再说说，却见秦绵绵一脸的疲惫，放下药碗，替她掖好被子，“娘娘，您先休息一下吧，皇上说的许是气话，说不定明天就……”

“不，他会娶她。”

他生气了，气她，从未有过的恼火。

她有种感觉，自己似乎终于要失去他了。

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皇后身边的贴身太监，竟是女子假扮，被皇帝看中，承蒙恩宠，即将被册立为妃。有人羡慕嫉妒，也有人嘲笑秦绵绵的愚蠢，竟在身边养了这么一个毒瘤。

那日之后，段星野便没有再出现在凌轩殿，秦绵绵失神的时候会去杨林，也无人在那儿。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枯黄的叶落下来，捡起来，原先明晃晃得刺眼的黄色叶子，竟然满是斑驳的黑色斑点。

秦绵绵枯坐在树下，抬起头也看着一片枯干的杨林，怔怔地发呆。

“我记得这里是禁地，难道对皇后开放？”

熟悉的声音，秦绵绵猛地回头，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脸。许久未见那张狰狞的面具，秦绵绵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永和王？”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段星痕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扯下一颗枯草，含在嘴里，“我以为是你同意皇兄另立新妃，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暗自神伤？”

“同意不代表就得欢欣地接受。”秦绵绵低着头，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她不想十九为难，既然会选择告诉她，她相信确有其事。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得了另外的女子与自己共享一夫，毕竟连她的爹爹都娶了三个老婆，更何况是后宫佳丽无数的皇帝？她以为，若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十九，滋味会好受一些。却没想到，一样是这么难受。

她以为会笑着接受，结果却躲在这样没有人经过的地方，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段星痕眯着眼，隔着面具打量她，“册立大典就在明天吧？到时候你也得在场。”

“什么？”心口难受了一下，秦绵绵抬起头，难道还要那么残忍？

“你是皇后，这是必须的，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身份地位，就得有这样的肚量。”段星痕笑了笑，起身拂去身上的草屑。

秦绵绵看着段星痕离开，藏在袖子中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下去多久。

是夜，有人推开了凌轩殿的门，小玉回过头，看见来人时脸色一变：“你还来做什么？”昔日的假太监十九，此刻换了一身华丽的宫装，更衬得出样貌的娇媚，确实有勾引人的资质。

十九没有计较她的语气，直接问：“娘娘呢？”

“她不想见你！”

“怎么了？”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秦绵绵披着外套就出来，看见十九时也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十九什么也没说，立刻突地跪下，重重地磕头：“娘娘，对不起，对不起……”

秦绵绵慌了手脚，赶紧过去拉起她：“小玉，快来帮忙啊……”小玉有万般不愿，却不想自家娘娘受伤，过去帮着把十九拉起来。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也是我的选择。”十九定定地看着她，不管是做出这样背叛皇后娘娘的事情，还是现在来道歉，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以我不恨你。”秦绵绵淡淡地笑着说。

十九看着她脸上强作欢笑，有一瞬间晃了神。

翌日，册封大典，小玉帮秦绵绵施了一层厚厚的粉，才不至于让脸色更糟，秦绵绵也算是明白认人白痴的好处，即使在大殿之上，她也可以无视段星野的存在。小玉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大典之后，也没有参加宴会，直接带着她就回到凌轩殿。

小玉帮她擦去脸上的粉，她连忙问道：“我没有失态吧？”

小玉叹息：“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这一天的皇宫意外的热闹，比当初她进宫时要热闹得多，有人这样说，以此来嘲讽秦绵绵的悲凉。小玉气不过，和那些人吵了起来。秦绵绵望过去，只看见熟悉的镯子戴在某人手上，那人应该便是小玉，双手叉腰和对方评理，只是那些人她一个也认不得，记不得。吵了又有何用？

撇下与人争吵的小玉，秦绵绵独自来到御花园，坐在假山后面，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死水。段星野因为害怕她再次钓鱼落水，而把池中的鱼捞了个精光，现在她却觉得这里冷清异常，或许该把鱼再引进来才好。

她这样想，让自己想得更多，这样意识就不会被皇宫另一处的热闹引过去，就不会难过。沉沉地叹息一声，秦绵绵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么大方。

“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乍一听见，她甚至以为段星野抛下了十九过来找她。

可是，不需抬头，她就知道是谁。

“你怎么会来这里？”秦绵绵问。

“跟着一个落魄的皇后过来的。”

“落魄皇后？”秦绵绵失声笑了出来，“这个称呼倒是合适。”

“喝两杯？”段星痕拿出一壶酒，两个杯子，斟满了递给她，“放心，这不是婚宴上的酒。”

秦绵绵握着杯子，失身了好久，仰头一饮而尽：“就算是我也喝。”

小玉找到秦绵绵时，她已经喝得大醉，举着酒壶仰天大笑，小玉心疼地看着她，也不去劝，兴许这样发泄一下会好一点。她冲着段星痕道谢：“谢谢王爷，谢谢。”

随后将秦绵绵带回凌轩殿，伺候她睡去。

御星殿的偏殿，此刻正被作为新房使用，段星野喝得醉醺醺地进去，不耐烦地扯开盖头，粗鲁地说：“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朕不会碰你。”他不想秦绵绵的误会更深。

旁边伺候的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说完了祝词离去。屋内瞬间冷清下来，段星野扯开身上的礼袍，就要往门边走。

突地，身后原本逆来顺受的新娘从礼服中拔出短刀，冲着他而来，段星野躲得飞快，避了过去。微醺的眼睛却透着凛冽的寒光：“这才是你的目的？刺杀朕？”

“我要替我家人报仇！”十九提着短刀再次冲上来。

段星野没有闲情陪她玩耍，连连避开她的攻击，趁她不备反手夺过短刀，扼住她的咽喉，“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有何仇怨？”

十九倔强地别开脸：“要杀要刮，随你便！”

“我不会杀你。”段星野松开她，嫌恶地将她推向一边，“像你这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我见的多了，可是我不会杀你。”杀了她，秦绵绵大概不会善罢甘休，大概要懊恼自责死。想起她，他还是觉得心疼。“我给你贵妃的名分，给你贵妃该有的财富，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不得再靠近绵绵半步。”

“你要……”

段星野把荣七叫进来，下令道：“把她幽禁紫阳宫，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起身离去，却听得十九缓缓道，“看样子，你从未想过要册立我。”

“我不会把危险放在绵绵的身边。”所以才会在秦绵绵提出那样的请求后调查，发现她竟然和段星痕有过接触，这样的人物，他必须把她隔离起来。

趁着夜色独自来到凌轩殿外，和守在殿外的侍卫打过招呼，不对任何人说起他来过的事情，他才缓缓地靠近那座宫殿。避过了小玉的房间，他来到秦绵绵那里。她蜷缩在床的里侧，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扑鼻的酒气，让他不禁皱眉。

婚宴时他就已经听了荣七汇报，她正和段星痕喝酒，当时他差点丢下一切飞奔过来。

“绵绵……”

只有她能这样折磨他，让他的日子变得好苦好苦。

段星野脱了外衣，钻进她的被子，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秦绵绵好似有了知觉，背后有一个大大的暖炉，就像段星野的温度，她依恋地靠了过去，所有的噩梦瞬间驱散。

慵懒地起身，秦绵绵伸了个懒腰，发现衣衫的扣子开了，朦胧的顺眼立刻惊醒，发出震天的尖叫：“小玉！”

小玉吓得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奔进来：“娘娘，怎么了？”

“又来了又来了，你看……”秦绵绵指着扣子，恍惚地回忆昨夜的梦里。

最近她总是会产生一种幻觉，每日的夜里有人来到她房里，爬上她的床，虽然没做什么坏事，但是她还是很纠结。尤其是，梦里的那个温度，好像是段星野来过。可是可能吗，他现在一定恨死她，还是说他根本就无所谓，正在享受另一个女人的温存？

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难过，而这时她却发现自己可能做了春梦，还是说她梦游跑去勾引了男人？秦绵绵哭丧着脸，无辜地望着小玉。

小玉也有些内疚，原本昨夜想抓住那个色狼的，可是昨夜太困了她就睡着了。“娘娘放心，今夜小玉一定不睡，定要帮你抓到那个色狼！”

秦绵绵感动地看着她：“小玉，果然你对我最好！”

小玉不好意思地挠头，随即想起了什么道：“娘娘，荣七公公过来说，皇上今天设宴款待别国使者，问您是否要过去。”

秦绵绵脸色微变，这些日子以来，原本以为早已经不受波动，却还是有些难过：“不去了。”

“那永和王爷邀您赏花呢？”

秦绵绵想都没想，重重地点头：“去！”

小玉看着秦绵绵好不容易有了精神，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最近宫里老有些无聊的人胡乱搬弄是非，说皇后娘娘与永和王过于亲近，有失体统之类的。但她只是个小宫女，最希望的是自己的主子高兴就好。

赏花之后，两人又在亭中喝酒，段星痕谨守礼法，找了人叫来小玉，把醉醺醺的秦绵绵带回去。

是夜，小玉扛着鸡毛掸子硬撑着眼皮坐在秦绵绵的门外，就在她撑不过去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房内一声低低的脚步声，赶紧腾地一下站起来，推门而入。甫一见到门内的人，她惊得说不出话来：“皇、皇上！”

“娘娘又醉了？”段星野心疼地看着床上嘟囔着不知道说什么的秦绵绵。

“呃……”小玉思索着该怎样答话，难道皇上就是那个色狼，可是他不是刚娶了新妃吗？她想了一下，决定隐瞒秦绵绵和永和王喝酒的事情。“请皇上恕罪，奴婢这就叫醒娘娘……”

“不必了，朕就这样坐着。”段星野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一边又道，“别让娘娘知道我来过。”

小玉不明所以，却还是行了礼退下：“奴婢遵命。”

到了门外，小玉笑开了花，这样是不是说明皇上对娘娘还是有情的？小玉喜滋滋地回去睡觉，反正皇上在这里，娘娘一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