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朗朋友的眼泪

作者:冷玉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

本章字节:11278字

12月3日


三天三夜了,我们都渴望能变成一只小壁虎,爬出这牢笼。这里每天除了盼望中午出去吃饭放风的两个小时快点到来,就不再敢有任何的奢求了。


无数次看过墙上的钟之后,盼到了可以出去透气的时间。14副铁铐把我们两两锁住,我们又被那个印度裔男狱警带出牢房。我在警察局的院子里意外地看到了我的外国朋友莫森,一个来自伊朗的小男生。他用焦虑的眼神看着我,我走在被关押的队伍中,甚至不能喊他的名字。我走到吃饭的那个小房间坐下,莫森也跟着进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他是来给我送饭的。


他的高大和英俊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眼球,争着问我:“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回答说:“不是,是我的朋友而已。”


“那你介绍给我们认识啊。”女孩子们笑着说道。


“好的,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道。


我对莫森说:“跟我的新朋友们打个招呼。”


莫森腼腆地跟其他的中国女孩子们说:“嗨,见到你们很高兴。”


这时,那个圆肚皮的印度裔警察对莫森说:“她是一个骗子。她不是真正的学生。”


我一听火就上来了,我争论道:“为什么?除了在练歌房抓到我,你们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妓女么?我的学校办公室已经给了你们证明信。”


“一些中国女生使用学生签证来这里的夜店工作。”“圆肚皮”鄙视地说道。


“好吧,正如你说的,一些,不是全部。”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敢和“圆肚皮”针锋相对。要知道“圆肚皮”可是这群警察中最凶恶的一个,我曾亲眼看到他用一根铁的椅子腿打一个印度男犯人,打到最后铁椅腿都断了,那个犯人哭着跪在地上求饶,他都不停手,太可怕了。


“我当警察30年了。你居然想挑战我?我根本不相信你说的。”“圆肚皮”蛮横地对我说道。


“你能保证这30年来你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么?”我质问他。


“你敢承诺你真的是个学生么?”“圆肚皮”反问我。


“当然。我可以。”我大声说道。


“好啊,你是真学生。我把你送回中国去学个够。别在我们马来西亚待着。”“圆肚皮”有点气急败坏,大声地冲我叫嚷。


我想大概从来没有人跟他理论过,或如他自己所说,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我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我不是天生的强者,但是我不甘心被他无端羞辱,于是我拼死理论。我和他继续争吵着,莫森几次把我按到椅子上,示意我不要再争论。


我的情绪有点失控,让他不要阻止我。最后“圆肚皮”对kv店的负责人说,转告这个女孩,如果她再敢和我争就多关她几天。面对这种鸡蛋磕石头的局面,我也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冷静点。


莫森看到我腿上的伤,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回答说是一个马来女警踢的。我看到了他埋下头擦眼泪。


我对他说:“不许哭。你是一个男人。尽管我是个女人,我在牢里从来没哭过。”


这时一直坐在我们后面的一个带着手铐的华人模样的男人对莫森说:“嘿,你朋友的英文讲得不错啊。”


“谢谢。”莫森礼貌地答道。


这个男人告诉我们,他是当地的华人,因为打架进来的,并给我们看了他肩膀上的刀伤。还说他在一家汽车租赁公司工作,让莫森留下他的电话,以后需要租车可以找他。马来的华人大多是天生的生意人,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的生意,也许他们觉得中东的人都较富有吧,身陷监牢还想着发展潜在客户,我不得不佩服他的专业精神。我递给了他一瓶水,另外一个中国女孩子帮他点上了一支烟,如今大家都是难兄难弟,彼此间都很客气。可是他比我们幸运,他是当地人,用不了多久,他的亲友就可以来保释他了,所以他一点都不紧张,事到如今还能潇洒地推销着自己的生意。


“圆肚皮”走过来对莫森说:“你刚才说了,让我给你20分钟,现在时间到了。你赶紧走。”


“你能再给我5分钟么?长官。”莫森恳求道。


“好吧,就5分钟。”“圆肚皮”没好气地说道。


莫森对我说:“geli(geli是我的英文名字),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他们撒谎?”


莫森回答说:“因为起初当他们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朋友。然后他们不让我见你。他们说如果仅仅是朋友的话,没有理由让我见你。所以我只好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对他说:“好的。我明白了。”我知道他们无非是想拿我们取乐而已。


“他们告诉我说你欺骗了我,你是一个妓女。你不是个学生。他们还问我你是不是跟我要过钱,我告诉他们从来没有过,但是没有人信我。他们都嘲笑我。”


莫森无辜地说道。


“那你和他们争论了么?”我笑着问道。


“没有。根本就没必要争。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甚至我把你写的英语文章拿给我的那些来自英语国家的老师去修改,他们都说确实写得不错,很少有错误。我经常在电脑上看到你深夜还在线,为了熬夜写论文。我看过你画的美丽的图画,而且我知道你可以写传统诗歌,我也同样期待着你这个月就要出版的诗集,尽管我根本读不懂。如果所有的妓女都是这样的,我们应该向她们致敬。”莫森回答道。


“好吧,明天你不要过来看了。”我告诫他。


“为什么?”莫森不解地问道。


“为了钱。”我很直白地告诉他理由。因为我很清楚,他每次来无非是来给这里增加收入的,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总发生。


“不行,我不放心。我试着和他们商量,如果他们允许我每天都能来看你,我愿意每天支付300美元。”莫森说道。


我急了,说道:“别干傻事,除非你想让他们永远把我关在这里。试想一下,如果你是他们,每天有300美元收,你还能让我早点出去么?”尽管我内心还是非常感激的,但是我不想让莫森做傻事,也不想让他纵容他们的索贿行为。


“圆肚皮”告诉莫森时间到了,赶他离开。我提醒莫森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带点感冒药过来,因为我发现那个苏州的女孩子珍妮昨晚总是咳嗽,而且声音也很沙哑。我知道监狱里是不会有人为她提供药的,除非她命在旦夕。莫森说,今晚会为我向真主祷告,希望我早日离开这个地狱。我告诉他,真主是你们穆斯林的神,不会保佑我的。


不久,狱警阿基带我们四个女生去厕所,这个厕所是警员用的,是我知道的整个监狱唯一一个有门的厕所,所以一般我们会尽量等到去这个厕所,才敢放心地用。我和另外一个女孩被锁在一起,坐在厕所门口的一个小屋里等着前面两个先去。


阿基站在门口对我说:“我很累。”


我笑着问他:“为什么啊?你昨晚干什么了?”


他说:“我去俱乐部喝酒、跳舞。”


“你看,多么不公平啊。你们可以随便去俱乐部,但是如果我们去,警察就会抓我们。”我抱怨道。


阿基笑笑,说:“不一样的。”


阿基对我们一般都很友善,对我们说话也比较客气,不会呵斥我们,不像其他一些警察对我们吆五喝六,好像我们都是罪大恶极之人。


“‘坐下’用中文怎么讲?”阿基问我。


我感到很吃惊,这个印度裔的男警居然要学中文。因为整个警局也找不到一个会说中文的。我很乐意教他,说道:“zuoxia。”他很容易就记住了。


接着我又问他:“为什么你要学中文呢?”


他说:“因为我喜欢啊。我有许多中国朋友。”


“真让人吃惊啊。”我惊叹道。


我还真是觉得有些吃惊,因为在大马,一般是相同种族的人做朋友。比如我们学校,马来人很少和其他种族的人交流。印度裔的同学也多半只和印度裔的同学在一起。这个表面上看似融洽的多种族国家,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融洽,不同种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且积怨颇深。我想他们在努力改进,近来一直宣扬着“一个马来西亚”的口号,只可惜“路漫漫其修远兮”。


“如果你们每天教我一点点,我就会学得很快。”阿基笑着说。


“天啊!我们可不想一直住在这里。所以你最好还是找别的老师吧。不过,你要真的喜欢中文,以后我出书了送你一本。”我说道。


“你写了什么?”阿基问道。


“通常情况下,我只写诗歌。但是现在马来西亚给了我如此特别的经历,也许我可以写点不一样的东西。”我回答说。


阿基听了之后,说:“是啊。你可以写一本书叫做《我的牢狱生活》,而且你还可以看到这里不同的人,好的警察,坏的警察。”


我对他说:“谢谢。不错的卖点。”


我佯装轻松,其实心里无比酸楚。我宁愿一辈子去写我那曲高和寡的古诗词,也不要为了一部热卖的书到牢里来体验生活。在牢里,我们已经丧失了人的所有尊严,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时阿基指着里面的房间说道:“看。女警在抽烟呢。”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两个包头巾的马来女警在吸烟。有一个带牙套的看上去很年轻的女警还调皮地问我们要不要吸烟。


阿基说得对,哪里都有好人,都有坏人。善恶美丑无时无刻不在共生,我们的世界正依循这套法则而自我平衡着。


我刚刚帮海南女孩小晓重新写好了英文句子,就又到我们回笼的时间了。她又小心地藏好了纸,准备冒险把它带回牢里看。


晚上大家传看着我的“第二版教材”。


广西女孩小玲问我:“大学生,‘巫婆’这个词英语怎么说?”


“wich”我脱口说道。


“那妖怪怎么说呢?”她又问道。


“monser”我又告诉她。


难得她今天这么爱学习,居然已经不满足我的“第二版教材”上的词汇了。


这时,女警嫌隔壁牢房的中国女孩子们的声音太吵,走过来大声呵斥她们。广西女孩子做出了令我意想不到的举动,她居然冲着女警喊:“wich!monser!”(巫婆!妖怪!)真是吓死我了,我真怕女警会打她。


我还纳闷为何今天她如此好学,原来是别有用心啊。可能是几日来,每天被女警责骂让她心底颇感不满,所以想学几句“实用的”来抗争。


幸运的是,不知道是她声音小,女警没听到,还是女警的英语不太好,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女警并没有因为刚才她喊的两个词而追究她。


突然,铁门再次打开,送进来两个尼日利亚的妇女,一个长发,头上缠着黑色的头巾,看上去40多岁;另外一个头发很短,染成了金黄色,大概二十几岁。


她们被送到了发辫女孩的那间牢房。这样发辫女孩就不用那么孤独了,因为拉尔走之后,她的牢房被关了几个新抓进来的泰国女孩,和她沟通都很吃力,至少现在她多了两个可以闲聊几句的狱友了。


和我在同一个包间被抓的团子头女孩(名叫美琪)走过来问我:“你的那个伊朗朋友有没有告诉你他今天被打的事情?”


我感到很诧异,说:“没有啊。”


美琪接着说道:“今天我男友来看我,跟我说看到那个伊朗小男生被几个警察推搡,原因是他看到你穿着囚衣、带着手铐被押出来,于是和那些人理论,说你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警察们自然急了,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咬着嘴唇说道:“他根本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我不可以哭,我不能打破我们一起被抓的这28个女孩子从来就没有人在牢里哭过的惯例,不管是强迫,还是假装,我必须表现出我的坚强。


某些被捕的女孩子们跟我说,曾经和马来妹一起被抓进来过,每个马来妹都哭爹喊娘,怕得要死。凭什么说我们中国人是天生的贱民?事实证明本地人也并不见得都高贵。


莫森只不过是个刚满18岁的少年,哪里懂得处理这么复杂的情况?年轻气盛,傻乎乎地替我鸣不平,结果还要被我连累,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美琪又说道:“其实我们这里,最冤枉的就是你了。你的那个当地华人朋友没站出来帮你么?”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我就像被打了闷棍一样。我苦笑着说道:“别提这个家伙了,当地华人大多胆小怕事,出了这种事自然选择明哲保身,怎么会帮我呢?”


想想我当初最后一个短信发给他,让他“救我”,真的是很傻很天真啊。这个我一直叫做“叔叔”的人,在关键时刻舍我而去,让我自生自灭。亏我曾经那么尊敬他,用我的电脑知识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去中国来不及换人民币,我毫不犹豫地借给他。而他,却陷我于不义,带我去有陪坐小姐的kv,出了事之后到如今,都没来看过我一眼,是觉得亏心么?大家听到我的遭遇,都很愤慨,都骂这个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是现在就是唾弃死他也于事无补,我的清白已失,自由已失。


半夜,“黑头巾”突然大哭起来,声音如雷。好不容易今天没有了那个女童的哭声,因为她被转到了别处,现在又有更大的哭声来袭。


她一边哭一边喊着:“我的孩子刚刚两岁。你们逮捕了我,但是我的孩子还独自在家无人照顾。我的孩子就快要死了。我要见你们的长官,给他我的地址,你们一定要派人通知我的朋友去照顾我的孩子或者把她带到这里来,我亲自照顾她。”


这位绝望的母亲哭到声嘶力竭也没有人去帮她通传一下,我的心也快要被她哭碎了。真主啊,虽然我不是你的信徒,但是如果你真的存在,请你保佑无辜的婴儿不要死于非命,无论母亲犯了多大的罪,请你不要迁怒于她的孩子,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