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3
|本章字节:5514字
门外喊了一声报告,尚志英急忙立起,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说:“进来。”
收发员进来,送来一封鼓腾腾的信。尚志英一看那上面的笔迹,他的身子马上就发起热来,心里的阴云赶散了。手里拿着信激动地站了半天才动手拆开。整整四个月的日子此时忘了是怎么过的了。又想起他们在树林边沿分手的那一刹那,可是那美丽的深邃的松林忽然被另外一幅景象所代替,炸弹的烟火,弹片把树林砍伐得东倒西歪,就像地面上起了爆炸,树都跳动起来,从地上拔起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散乱着头发在烟火和树丛中奔跑着……
敌人在天刚明就开始轰炸医院。当人们从惊愕中醒来的时候,炸弹已经逼近了。人们奔跑,病房起了大火,轻一些的伤员都跑出来了,重伤病房里起着一阵怕人的喊叫声。王淑琴向重伤病房跑去,多少人都在这里,医生、护士们、担架员们,忙成一团,敌机投下汽油弹,地上着了一片火,火势蔓延着,向四外扩展,上面已经接触着浓密的松叶。火苗像巨蛇一样的翻舞,挨着什么它就立刻就着起来,哔哔吧吧地响着。敌机向着火的地方投弹、扫射。王淑琴冲进一座病房里,一个伤员正在挣扎,但他抬不起身来,只睁着两只大眼,用手抓住床……王淑琴蹲在他身边叫道:“爬上来,爬上来,快一点,我背你……”
那伤员看着她那细瘦的身子,自己怎么好叫她背呢,她怎么能背得动呢?犹疑着。王淑琴急了,转过身来瞪着两只大眼睛严厉地叫道:“快点——”她狠命地拉住那伤员的两只手,猛一用力支起了身子,从门口夺路跑出去。她什么也不顾了,只知道躲着火势,而且想着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她拼命地往前跑。有人喊道:“你往哪里去?这里!”王淑琴瞥见那是个担架员,也背着一个伤员,她跟着他,很快的钻进一道窄窄的山谷,这里没有火,有水、大石头,是个很好的隐蔽的地方,把背上的伤员放下说:“同志,不怕,等我,我再背别的人去。”说完她一边摆着头发一边又向着火的地方跑去,树林里已经被浓烟封锁,火把树烧着了,刺鼻的松脂味,飞扬起来的火灰烧着人们的脸。王淑琴一边跑着一边用手帕包头发,头发老是垂下来挡住她的眼睛。她又奔进重伤员病房里,在靠门的地方有一个伤员抓住门框用一只脚站住,显然他是想赶快走出去,可是火扑上来了。王淑琴跑到他跟前叫道:“来,快快,……”抓住他的手且用力把他拖到自己背上,她简直是疯了,哪里生出这么多的力量,她向那伤员叫道:“不行,你用力搂住我的脖子。”那伤员用力抓住她的领子,把她的衣服弄得勒住了她的脖子,很难出气,脸都憋红了,王淑琴猛一用力,下面用手兜住那伤员的腿,也不怕脚下的小灌木丛碍事,踉踉跄跄的跑出去。
不久的l夫,又见她跑回来,一边跑一边挽袖子,解开衣领,不向任何人说话,什么也顾不得说了,救人要紧。来回跑了七趟,最后她背出一个用绷带包住头的战士,这是敌人用燃烧弹烧伤的。王淑琴已经是拼着最后的力气了。一颗炸弹丢在她附近,气浪把他们推倒,沙土泼了他们一身。王淑琴没等揉眼睛的丁夫,爬起来抓住那伤员的手叫道:“没关系,走。”背起伤员又跑。敌人炸弹又落下来。好像敌人已经换了第二批轰炸机来,更密集的炸弹投下来。后边有一个人喘着气喊道:“向右冲m去,上山,往山上跑……”
王淑琴此时就像夜行军一样,前边人蹦一下儿她也蹦一下儿,后边人喊声,她也不加判断,跟着人的喊声走去。此时能顾得什么呢?上不去山,她想用两只手抓住小树往上爬,可是两只手被占住,她的腿已经没有一点力量了,发颤、打软腿儿,就像这两条腿已经抽去了骨头,只剩下肉了,她叫道:“同志,你抱住我脖子。”一想到刚才那炸弹啸声,真像一瓢冷水从头上泼下来似的,她所有力量都用上了,但现在好像力量使完了。那伤员用力扳着她的肩膀。王淑琴趴下来用手抓住碰到眼前的小橡树棵。两脚在下蹬着,伤员沉重的身子,真是叫她力不胜任。可是她叫谁呢?不能把伤员放下,她知道如果不背伤员,她自己早已经动不了啦,也会躺在这里,这伤员倒给她一种力量,这责任感鼓舞了她。拼命地在小灌木丛里爬着。有时两脚一蹬,把一块石头蹬跑,连她自己也滑下来,于是她的脚尽量地找那小树棵,踩上它往上撑劲儿。用牙紧咬住下嘴唇,好像从牙缝里发出的话:“同志,抓紧。”她拼命地爬,忽然又听到那森人的、叫人脊背发凉的弹啸声,离她是这样的近了,她真想跳起来跑开,可是她跑不及了。把身子一翻,将自己的身子整个盖在伤员身上,只说了一句:“不怕,同志。”就在这时炸弹声响了,于是那昏天黑地的烟火、沙土,把他们盖住。那伤员还想挣扎,用自己的身子来掩护她,可是这时多么快呀。他刚一这样想,就感到和炸弹响的同时,王淑琴的身子猛的一抖,浑身立刻软了。有一股热热的细流,流到了那伤员的脖子上。那伤员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抱住王淑琴大喊起来。
王淑琴只觉得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向头上重重地击了一下,她连知道也不知道,当人跑来时,看到她的头被击伤昏过去了,在她则好像是一场甜睡,多少天来的疲累,刚才的轰炸,都已经过去,而她这才可以安静地躺一躺。这时她才是什么也没有想,也没有挂牵,是那样的安静。黄黄的脸,温和地闭住了的眼睛,好像一个人只有在这时候才被迫着放下工作,安静一会。一旦那生命又恢复过来,人的意志又出现的时候,则完全不同了。一直上到担架上,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她走到哪里去了。尔后又送上卡车去,她什么都不觉得,像坐在船上一样的。也可能想到自己是被漂到大海里去了,晃晃荡荡,像游泳一样的。第二天人们看到她睫毛上挂着两颗泪珠,也可能她曾经醒了一下,但人们叫她的时候,她又昏过去了。车子颠簸着,忽然她睁开了眼,看着天空,看见好多星儿都飞似的跑向后面去了,大山和树林也划过去了。她稍微动一动头,想辨认一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结果又昏过去了。不知又走了多远,车子的颠簸又把她痛醒,就这一瞬间脑子里像万花筒一样的,一会是工作,一会又是伤员、孩子、尚志英、祖国,这些都是不断地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有时是重复的映着,有时同时是几个场面,但当她想抓住某一点,多想一会儿的时候,它却消逝了。她的思想不能集中在一点上,好像她的头被碰碎了似的,每一个碎片都反映着好多事情。
就这样一直过了鸭绿江,回了祖国。在医院里躺了四个月。她真怕把这消息告诉尚志英,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他已经够受了。她不知道她不告诉他,他会是怎么想的,当然她也不知道他走到那被炸的森林里……那一天他是怎么往回走的,可是情况使她一天天的不安起来。敌人在进行细菌战。她写了信。
在军邮站里集中了大批的信件,这信件是突然增加的,里面有多少颗母亲的心和妻子的心,多少正义人士的控诉美国政府卑鄙的惨无人道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