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嫣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5:38
|本章字节:12560字
我曾经说过,希望这片被遗忘的废墟可以被重新装饰,装饰成我喜欢的样子。在檐角挂风铃,在院子里种鲜花,在门前大树挂秋千……而这天晚上,这一切竟然真的出现在了我眼前。
望江别墅大门前的台阶上,整整齐齐地排满了几十只荧光罐,圆圆的玻璃罐子,每一只都像装满了发亮的彩色碎钻,将这个原本昏暗冷清的地方点缀得明亮又梦幻。台阶前面还铺着野餐布,布上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有两条长面包,还有很多零食和水果。当风吹起来的时候,我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抬头一看,才发现檐角隐约可见一串串风铃,在幽光里轻轻地荡漾着。
我并不希望刘靖初真的按照我说的将这里一点不落地装扮起来,急忙跨过那些荧光罐到院门口往里一看,那里面也有很多荧光罐,围着院子四周,摆成了方形的一圈。院子里真的有花,一盆挨着一盆,有凤尾兰、时钟花、彩叶草、波斯菊等等,都是盛开着的。虽然夜晚光线不足,但这满院的红黄青蓝紫也已经依稀可见斑斓震撼了。
我急忙又退出院子,最后看向那棵大树。大树粗壮的横枝上,缠着结结实实的铁链,两条铁链垂下来,中间有一块木板,搭成了简易的秋千,秋千下面的地上也摆着两圈七彩的荧光罐。
刘靖初真的把这个曾经寥落满目的地方按照我说的布置好了,这里忽然就变得缤纷梦幻起来,连地上的枯叶或者一颗反光的鹅卵石好像也充满了浪漫的气息。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慢慢地走到秋千那儿。但我已经把四周看了好几遍,却都没有发现刘靖初的身影。
“刘靖初!刘靖初你给我出来,别藏了!喂,你在这儿吗?”我喊了好几遍,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我只好又再给他打电话。
这一次,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我张嘴就没好气地问:“刘靖初,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之前不接我电话?”
“你好,我们这里是妙心医院。”那边的人回答我。
我愣了一下:“医院?他……他在医院?他什么情……”我只顾着打电话,没注意看脚下,大树是长在空地的边上的,再往外一点就是荒草野树的小斜坡,下面是紫滨路。我说着说着,突然被长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然后往前一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于是,半小时之后,我也进了妙心医院。送我去医院的是姜城远。他觉得我一个人古古怪怪地去那种荒凉的地方,有点不放心,所以把车子开出紫滨路掉了头,又开回来,正好看见我从斜坡上滚下来,被树枝挂住。他跟我说:“你知道吗,你这白长裙黑头发,往那儿一挂,风一吹,活脱脱一个女鬼,我当时就看见一个司机吓得乱打方向盘,差点跟我的车撞上。”
他又说:“不过没事,就是脖子这里缝了几针,其他地方都还好,拍片的结果也有了,骨头也没事。那个斜坡还算温和,没有摔出大毛病。”
我躺在病床上,说:“呵呵,是啊,那个斜坡太温和了,应该对我狠一点的。”
姜城远愣了愣,眉头一皱问:“你在说什么呢?”
我仿佛在自言自语:“唉,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从斜坡上滚下去,这下终于梦境成真了啊。”
姜城远似乎对我这句话很敏感,正在倒水的手突然一停,眼神复杂地盯着我。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呃,没什么,我只是在胡言乱语。”
他又说:“医生说让你住院观察一晚,没什么问题明天就能出院,手续还没办,你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吧。”
我说:“算了,我没有家里人。”
姜城远总是被我一句话就说得一愣一愣的:“苗以瑄?”
我问他:“姜城远,帮我办手续行吗?”他点了点头。我又问他:“呃,再多帮我一个忙吧?我想打听我朋友的情况,他也住这家医院。不过,别让他知道我进医院了,也别让他知道我在打听他。”
他说:“你朋友?你是说你们班的那个刘靖初吧?”
我奇怪:“你怎么知道?”
他说:“放心吧,他没事了,刚才你进急诊室的时候,他正好被推出来。听说是被车撞了,拖到不行了才来的医院,在医院门口就昏倒了。他的情况比你严重,起码要住十天半个月,你随时可以去看他。”
姜城远对刘靖初的印象很不好,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据说,有一次我们广告班和他们新闻班举行联谊晚会,刘靖初在联谊晚会上把新闻班的人抬来的唱片机给踢坏了,双方因此而发生冲突,整场晚会都被他搅黄了。那次晚会我因为生病没有参加,是后来听别人说的。后来我们两个班再也没有举行过任何联谊活动,相互还十分不满对方。据说,都是那次晚会留下的后遗症。
姜城远帮我办好住院手续以后便离开了,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六人间的病房里,别人都已经睡了,只有我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睡不着。我还在想着自己从斜坡上滚下去的那几秒,那短短的几秒好像真的跟我的噩梦重合了。我总在梦里梦见自己从一条虽然不长、但遍布尖石的斜坡上滚下去,天旋地转,世界黑暗,我每滚一圈就会听到咔嚓咔嚓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砰!最后我滚到了斜坡底,一头撞向一块有尖角的岩石……
啊!我每次都会在那个瞬间被突然吓醒,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坐在家里,满头都是冷汗。
那个噩梦太真实了,现在我一想起来,心里也还是会觉得害怕,不舒服。这时,手机响了。
安静的病房里,不懂规矩的手机一直在响。铃声是从我床脚的位置传来的,但我的手机却放在床头。我很吃力地把床脚处的手机拿过来,是黑色的三星,我猜一定是姜城远把手机落在这儿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本地区号的座机号码,我按下接听键小声地“喂”了一声,电话那端却没有人说话,只能隐约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我又问:“姜城远,是你吗?你的手机没丢,掉在我这儿了。”
那边终于有声音了,很轻的呼吸声变成了很粗重的呼吸声:“姜?城远?你来啊,来看我啊?”
说话的是个女人,也是个年轻的声音,细细的,轻飘飘的,明明一开始是边喊着姜城远的名字边笑,可是突然就哭了起来:“我,看我啊,来看我!远——呜呜,痛,眼睛,痛啊看不见了……”
我原本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是哪个被姜城远拒绝了的女生来哭诉博同情,但是听到对方连一句语法正确的话也说不完整,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说:“他现在不在,你改天再打吧。”
我把电话挂断了,本来是想把手机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的,可是,我脖子上缝了针,头部转动不方便,没注意到我的手其实还没有够到那个柜子,手一松,吧嗒一声,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摔坏了,手机也自动关闭,再没法打开了。
第二天,我收拾东西出了院,回家拿上已经准备了几天的礼物盒子,就去了f市的富人聚居地比弗利大道。大道两旁都是别墅区的入口,各种风格不同的别墅都以大道为中心向两侧扩散排列着。在比弗利大道上很少看见步行的人,来往的都是车辆,而且其中有不少价值几百万的豪车。
我一个人走在铺着雕花地砖的比弗利大道上,一只手抱着礼物盒,一只手还时不时捂一下自己的脖子,怕伤口裂开。我走得很慢,走到九十六号门牌前,正打算按铃,一辆银色的宾利开了过来,大门也自动打开了。
车子停在我面前,车窗半开着,开车的人冲我打了个手势。我拉开车门,僵着脖子坐进去,还没坐稳,就有人问我:“以瑄,你脖子怎么了?”
我说:“我从山上摔下去了。”
车内的年轻男人摘下墨镜看着我,是皮肤很白、眉眼清秀的一个人,气质斯文,说话的声音特别有磁性。他问:“从山上摔下去的?”
我听出了他的将信将疑:“沈航,第一,我以前是爱跟人打架,但我已经很久没有重操旧业了;第二,我也不说谎了,这真的是摔的。”
沈航把车停进车库,我们搭电梯进了客厅,他问我:“昨天的事?你怎么不立刻打电话给我?”
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处理,这不好好的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去那边坐着,别折腾,一会儿吃饭叫你。哦,对了,等吃完饭有空了,还有件事情跟你说。”
沈家别墅的客厅里有不少人,都是沈家的亲戚,是来参加沈航和他爸爸的共同生日家宴的。
沈航是我哥哥最好的朋友,而我的哥哥苗以承——这个我时常都会对别人提到的人,他其实已经不在了。
我对姜城远说过,我已经没有家里人了。爸爸妈妈在我七岁那年便因为一场意外而去世了,当时,哥哥还只有十四岁。我们俩是靠着父母留下的一点积蓄,以及哥哥不停打工挣来的钱,一年一年熬过来的。
我们曾经过过很多苦日子,比如两个人只能吃一碗泡面,冬天冷得没厚衣服穿,或者生了病怕花钱而忍着没吭声却病上加病,一年一年地熬,渐渐地,也一年比一年好。我曾经以为哥哥大学毕业以后正式进入社会,有了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我们的苦日子就应该渐渐到头了,然而,命运却又再给了我一次沉痛的打击。依旧是毫无预兆的意外,哥哥也离开了。
那是去年十月发生的事,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
十月于沈家而言是一个喜庆的月份,沈航爸爸的生日在月初,沈航的生日在月尾,所以他们每年都会选月中的某个日子来举办共同的生日宴。
几天前沈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点为难,他说:“以瑄,我知道以承的忌日刚过,你要是没心情就不用来了,我爸也是这么说的。本来我们都不打算庆祝了,不过他今年整好满五十,还有些远亲也来了,都说要给他热闹热闹,这场家宴就不得不办了。”我说:“沈航,别说五十是个大日子,一定得办,就算是四十九、五十一,那也得办,怎么能因为我而影响到你们的生活呢?”
沈航在电话里叹气:“没想到我以后每年的生日都会跟我最好的朋友的忌日挂钩,其实这个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
我说:“你必须得庆祝,你要是不庆祝,对我哥哥来讲,那就是增加他的负疚感。”
沈航还是叹气:“以瑄,一年了,你真的好吗?没事了?看开了?”
隔着电话他看不见我的表情,我说:“嗯,看开了,我哥哥也不希望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伤心颓废不是?他希望我看开,那我就一定要看开。”
其实,我是忍着哭说完那些话的。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这一年,我失去至亲、失去朋友,我就像被一场滔天的洪水席卷了,漂浮在汪洋里,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又怎么会好呢?
七岁那年,我在父母的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后来还往地上倒,哥哥来拉我,我乱吼乱踢,怎么都不肯起来。而二十岁这年,我在哥哥的葬礼上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拼命拼命忍着,硬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我没有再任性地倒在地上发泄,因为我知道,没有人来拉我了。
若非命途荆棘满布,谁愿意走得遍体鳞伤还要独自逞强?
我也想在孤独的时候有人惦记,在心痛的时候有人安慰;在未归的深夜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在受伤的时候,好好地哭一场,说一句,我疼。然而,一个人,可以吗?
生活迫我勇敢,生活迫我坚强,我常常很自豪,是的,我做到了。但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还和一年前一样,为了一张明星的海报就会尖叫;为了一封甜蜜的情书而喜上眉梢;为了一张照片里的风景而背起行囊说走就走,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但青春里的肆意张扬,在我的二十岁,便戛然而止了。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沈家的亲戚里有人认识我,也有人不认识我。不认识我的人还窃窃私语猜测我是不是沈航的女朋友。认识我的人就会解释,那是沈航好朋友的妹妹,沈航也对她像自己的妹妹一样,老沈和沈太太也常常不把她当外人看,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半个女儿一样。
是啊,我何其有幸,能识得沈家人。哥哥临终的时候,再三央求沈航,希望他能念在兄弟一场,以后多少也要照看着我一点。沈航没有辜负我哥哥的嘱托,他对我的照顾只多不少。葬礼遇到了麻烦,是他帮我解决的;邻居找我的晦气,也是他在帮我处理。无论大事小事,他总是说,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会帮我。他说,哥哥不在了,他就代替哥哥,做我的哥哥。
他甚至还把沈家别墅里的一间客房亲手布置了一遍,换了一张挂着清新淡黄色纱帐的公主床,买了配套的柜子和窗帘,说要把那个房间送给我。他说,我可以把沈家当成我自己的家,他和他的亲人都是我的亲人。那样盛大的热情与关怀,在哥哥离开以后,正是我最需要的。
我没有拒绝。因为根本舍不得拒绝。
沈叔叔和周阿姨也跟沈航一样,对我特别好。哥哥在高中时认识了沈航,那时候我才十岁不到,经常像根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们。有时候他们也会撇开我自己玩,我就会帮周阿姨做家务。周阿姨总是夸我乖巧懂事,她不知道,那时懵懂的我那么极力地付出,真的是一心想讨好他们。
因为,在这座浩然大海般的城市里,我跟哥哥就像是漂泊在海上的一艘小船,而我想要一个偶尔可以停靠的避风港湾。我想,沈家会是一个很好的港湾。沈叔叔的亲切热情,周阿姨的善良大方,还有沈航的踏实可靠,我统统都想要。
我也想替哥哥要。
我要我们不只是两个人,我要我们有困难的时候可以倾诉、可以依靠、可以求助,我要我们尽量不那么害怕。
或许,我真的得到了。
哥哥死了以后,如果不是沈航把跪在灵堂前发高烧的我背回家;如果不是沈叔叔在哥哥火化的前一晚陪我守了一夜的灵;如果不是周阿姨在我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地照顾我……如果不是他们,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熬过人生里最痛苦的那段时间。然而,那样的得到,却最终令我明白了,其实,我最想要的并不是任何华丽的依靠。
我只想要回我的哥哥。
我想要一个家。
沈航为我准备的那个房间,我其实很少住。因为那里始终不是我的家。可是,当我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时,我却又不确定了,那里真的就是我的家了吗?以前,至少还有哥哥跟我相依为命,而现在呢,那里的墙壁那么冷,灯光那么暗,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何以为家?
这天,生日宴结束以后,沈家的亲戚都陆续离开了,沈叔叔问我:“以瑄,你有兴趣当游戏代言人吗?”
我吃了一惊:“游戏代言人?”
沈叔叔是一家名为沈宫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沈航也是公司的行政总监,他们公司最近代理了一款大型网游的宣传推广,推广计划之中有一个项目就是要举行代言人选拔赛。
沈叔叔说:“赛前我们宣传部会物色一些候选人,然后再进行现场选拔,最后由沈宫和游戏公司的特邀评委投票选出冠军当代言人。你不是刚刚拿了一个个人赛的奖吗,我看那个也是可以作为你的一个竞争筹码的。你要真是想参加,我就把你的资料送到宣传部,投票的时候,我那一票肯定是你的。”
作为沈宫文化传媒的董事长,沈叔叔的那一票对于我能否当选肯定是有决定性的意义的,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听明白了,但我还是犹豫着问他:“呃,我会不会不够资格做代言人?没有名气,或者……不够漂亮?……”
沈航端着一盘水果从沙发背后绕过来,说:“你这丫头,我爸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换了谁不激动啊,就你还沉得住气,问东问西的。”沈叔叔扶了扶他的金边眼镜,接着说:“我只是先问问你的意见,这个项目的战线会拉得比较长,代言人正式选拔大概也要明年初才举行,你还有时间考虑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