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本章字节:9584字
坐在“耿检”的办公桌前面,张维直的思绪却回到了动乱中的“文革”时期,那是1975年的春天。
刚满22岁的张维直刚从部队转业回到黄龙市,被分配到金岗区公安局预审股工作。那是刚过完春节不久的一天,一个农村生产队的粮库失盗,刑警队前去经过一番侦查,便将这个生产队的保管员张闷娃抓了起来。刚参加公安工作不久的张维直便在这时候跟着他的顶头上司、预审股股长王凤鸣,对这个保管员张闷娃进行了审讯。
张闷娃是一个50多岁的、老实巴交的老农民。刚走进审讯室,不等正式开始审讯,就连喊冤枉,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他在队里当了二十几年的保管员,库里的粮食、棉花等物质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差错,他怎么会偷自己亲手保管的粮食?请公安人员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抓住那个真正偷粮食的罪犯。年纪轻轻的张维直听了张闷娃的哭喊,确实有些疑惑和同情,便悄悄地问王股长:“王师傅,是不是刑警队不小心,弄错了?”那年代,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都把机关单位里的老人手尊敬地称为师傅,张维直便也跟着这样称呼王凤鸣。
“不见棺材不落泪,有几个罪犯能轻易地认罪?甭相信他的鬼话!”王股长不屑一顾地说。
张维直从部队上转业回来,刚一踏进公安局的大门,就听说了许多关于王股长机智破疑案的故事,当然对王股长特别地敬重,早已把他奉若神明。听了王股长的话,便立即觉得这个人貌似老实,其实却很狡猾,哭喊只是他耍赖的一个手段,便对喊冤的张闷娃更加鄙视,甚至有些憎恶。还没等王股长开口,他就用他那年轻、稚气的嗓音大吼了一声:“放老实一点,监守自盗,还想蒙混过关!”张闷娃一听,立刻声泪俱下。
正式审讯开始了,王股长主审,张维直作记录。
“别装腔作势了,快说老实话!你把那1600多斤小麦转移到哪里去了?”王股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不给张闷娃留有一丝考虑的余地。
“冤枉呀!领导,我确确实实没有私自拿过队里的一颗粮食啊!”
“哼!没拿?那库房的门窗和锁子都好好的,粮食从哪里飞出去了,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刑警队的侦察报告上说,这个生产队的库房设在一个土窑洞里,这个土窑洞只有一扇门和一个钉着横竖几根铁条的小窗户。那个单扇门的门板是用二寸厚的槐木做成,既厚重又结实。门上锁的是一把有一斤多重、像一个铁疙瘩的虎头牌弹子锁。这把锁共有两把钥匙,全挂在张闷娃的裤腰带上,而报案人又是张闷娃。经现场勘查,门、锁完好无损,而库存的1600斤储备粮小麦却不翼而飞。据生产队长和一些社员证明,那些小麦都是装在能装200斤粮食的大麻袋里,自上年夏收后入库,再也没有动过。从作案的现场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所以,刑警队认定,此案属于保管员监守自盗,便立即将他铐回公安局,关了起来。
审讯室里,张闷娃一直哭哭啼啼,光喊冤枉,却拿不出一点点能证明他无罪的证据和线索。王凤鸣股长便耐心而认真地开导他:“张闷娃,你光哭能顶啥用?你哭得厉害了,我们就能把你放了?你应该给我们提供一些破案线索才是呀!比如你们队里都有谁知道库里有这么多麦子;队里有哪些人手脚不干净;或者是哪户社员家里最近要过红白喜事,缺粮食吃?另外,你再好好想一想,你们村里或附近村里,有没有人会修这种弹子锁?”
张闷娃听完王股长的话,眨巴了半天眼睛,只是头,还是提供不了一星半点的线索。其实,作为农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一天到黑只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把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忙着挣工分、操劳家务事,有几个人能知道王股长提到的那些线索呢?就是知道村里有那么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但他手里又没有一点点人家偷粮食的证据,他怎么敢贸然把人家的名字提供给公安局呢?公安局若把人家抓起来,被冤枉了,自己如何能对得住人呢?
王股长看了看张闷娃那副不开窍的样子,以为是他做贼心虚,理屈词穷。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便厉声地质问道:“我看你就是那个偷粮食的贼,你当然就提供不出任何线索了,你想嘛,库房的门窗好好的,门锁又完好无损,门锁的两把钥匙都一直挂在你的裤腰带上,又有谁能进了库房呢?只有你了,你就痛痛快快地交待吧,不要让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哇!”张闷娃一听立刻吓傻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说:“不是我,就是不是我,你们就是把我枪毙了也不是我!”
“啪!”的一声,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在张闷娃的脸上,看来王股长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面对这样一个无赖,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扇了上去。但扇过之后,他却立即就有些后悔,唉!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明明是违反办案纪律吗?尽管他心里有些嘀咕,可他的嘴里不肯示弱,仍然恶狠狠地大吼道:“背着牛头不认账的癞皮狗,我告诉你!顽抗抵赖,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审讯时动手动脚、殴打嫌疑人,确实是严重违纪的行为,王凤鸣早就对犯人动过手脚了。可是说句老实话,这狠狠的一耳光对那些一般的小偷小摸、地痞无赖有时确实管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个耳光下去,立刻就能震慑住这些家伙,使他们立即放弃顽抗抵赖的打算,像麻袋倒西瓜那样,痛快利索地交代出犯罪事实。但这种办法,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起作用的,因此,动手动脚,刑讯逼供的办法是不可取的。今天王股长的这一耳光就当然没有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你打,你打!你这个诬赖好人的狗官!你不说理,我要到说理的地方告你去!”到了这一步,张闷娃已经完全绝望了,也就完全无所畏惧了,反正人家硬要说是我监守自盗,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就是冤枉死我也没有办法了,看来肯定是出不去了。他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开始破口大骂。
审问没有再进行下去。这件库房失盗案在那个法律监督机制很不健全的时代,最终被定为保管员监守自盗,很快就起诉,张闷娃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案子刚判决不久,临近的青山县抓获了一个盗劫团伙,那几个常年四季在四处流窜作案的“江洋大盗”,竟然供认张闷娃所经管的那个粮库的失盗案是他们所为。并承认,他们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趁村里人们熟睡之时,使用专门的作案工具,在粮库那扇厚实的槐木门下垫上一片橡皮,将门撬开,然后将那8整袋小麦抬出来,装上两辆小平车运走的。
案件真相大白以后,当时的公安局领导还算聪明、果断,他们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很快纠正了这起错案,不仅立即释放了张闷娃,局长还亲自带着刑警队的队长和预审股的王凤鸣股长前去张闷娃家赔礼道歉,赔偿经济损失。
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30年了,但当时的情形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好像那一切就发生在昨天。那年,给张闷娃平反后不久,王凤鸣股长就深感痛心、内疚,坚决要求引咎辞职,很快就成了一个普通民警,至今早已退休了。但这个错案的沉痛教训却一直铭刻在张维直的心中,每当他遇到疑难案件时,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它,并提醒自己在办每一件案子时都必须小心谨慎,不仅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更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呀!
刚才听了“耿检”的话,他沉思片刻,便把他今天上午以来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几个疑点都端了出来,道出了自己的疑虑,请“耿检”给评论、分析。
“‘耿检’,按照咱俩原定的方案,只要搜查出郭正清的犯罪证据,就应立即逮捕他,但现在我却有些犹豫了。因为,虽然现在已经从郭正清家的麦缸里搜出了10万元的罪证,郭正清本人和家人也不能自圆其说,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但从搜查过程中及刚刚对他初步审讯时的情况,我发现了两个重要的疑点,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一是,这10万元的钱捆,隐藏得也太蹊跷了,按说他要隐藏就应该隐藏在一个让一般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就是埋藏在麦缸里起码也应该埋藏得深一点啊!可是,叫人不可思议的是,他恰巧就埋藏在麦子的表层,连白塑料薄膜都暴露在麦粒的外面,让小王刚一掀开缸盖就发现了。当时小王说了一句很发人深思的话,他说:我想,也许放钱的人并不想把钱藏得很深,似乎怕日后找不见似的。我想再傻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耿检”一眼。
“耿检”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反问道:“你是说有人故意将钱放在那儿,想叫我们搜查的人发现,明显是在栽赃陷害了!”
“不能不这样分析!”张维直以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另外,举报信中提到:那10万元现金是上一个星期五晚上由举报人高明亲自送到郭正清家里,并说当时只有郭正清和高明两人在场。但是刚才郭正清却说,星期五晚上他在银行里值班,同他们银行的办公室主任魏宝贵谈了半夜,谈了行里的一些事情,说魏宝贵离开时已经凌晨一点了。那么,一点钟以后,高明还可能去郭正清家吗?要是郭正清的话属实的话,那举报信里说的话,就不是明显地有问题吗?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呢?”
“耿检”听了张维直的一番话,觉得确有道理,他点了点头,说:
“这事确实蹊跷,那么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呢?”
“还是从调查入手,立即接触两个人,第一个是汽车贸易公司老板高明,第二个是银行的办公室主任魏宝贵。”
“根据你刚才谈到的情况,我感到调查应该秘密进行。”
“那郭正清怎么处置呢?”张维直将他考虑好久的问题提了出来。
“是啊!案件目前存在这么多的疑点,犯罪的证据不足,要逮捕,显然不合适。但那硬邦邦的10万元从他家里搜了出来了,还没弄出个一二三来,否定他受贿的证据也不足,轻易放掉他也显得太轻率呀!看来只好办个拘留手续,先把郭正清关起来,抓紧把这10万元弄清楚再说。”“耿检”摊开双手说。
“行!”张维直应声答道。接着立即办完了有关拘留的法律手续,让小王到厨房打来晚饭,让郭正清先吃晚饭。郭正清面对着还算丰盛的晚餐,愣了片刻,还是在长吁短叹中坚持吃完了。在郭正清吃饭的时候,张维直也端着饭碗走了进来,又一次给郭正清交代了一遍政策,劝他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认真考虑自己的问题,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同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傍晚的时候,他们开着警车,将郭正清送进了看守所的拘留室里。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小王一边上车坐好,一边就迫不及待地问已经憋在他肚子里一天的一句话:“张科长,今天去郭正清家里搜查时,你没有注意郭正清家门口照壁上挂的那个小牌子吧?”
“哼!怎么没有?就是那块写着‘送礼者免进’的木牌吧!”
“就是呀!你说那是郭正清故意作秀,还是……”
“这个木牌已经挂在那里有几年时间了,我早就看见了。第一次看见了这牌子,我就说他这是多此一举,有人来送礼,咱不收就行了,干嘛还要挂着个牌子,装腔作势给人看?但郭正清说,这个牌子是他当了信贷科长以后才挂上去的。你可甭小看这个牌子,它确实很顶事。自挂上以后,来家里找他谈贷款、送这送那的人确实少多了,给家里人减少了许多麻烦。看来,他真的不是作秀,郭正清那家伙,就是这样一个直人!直到今天以前,郭正清在金岗区支行人们的心目中,一直是大家公认的廉政模范。”
“那今天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这10万块钱该怎么解释?难道我们抓错了人?”
此刻,张维直看了看小王那张稚气的脸蛋,意味深长地说:“这事现在很难说呀!我一直也认为郭正清确实是个好干部,但今天这事,我也觉得没法理解。我们还是抓紧调查吧,一切结论都只能产生在调查的末尾。”
听了张维直科长的话,充满疑虑的小王只好沉思地点了点头。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