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贾松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本章字节:13866字
几个月没见,耿争旗的头发似乎白了许多。原来刚毅的四方脸也没有以前那么光鲜了,额头上出现了犁沟一样深深的皱纹。头发胡须几个月没剃,整个人都显得苍老而憔悴。曾经意气风发的坦克师长,蜷缩在一件军用棉大衣里,冷得瑟瑟发抖。
“耿副军长——”看见老师长的瞬间,站在铁栅栏外面的高战元眼睛一热哽咽道,“短短几个月,您怎么憔悴成这样?”
仍然戴着帽徽领章的耿争旗听见喊声,睁开眼睛,看见了高战元那张熟悉的脸:“战元,你怎么来了?”
平静的语气出乎高战元的意料。
“他们把您怎么了?”高战元的愤怒在眼睛里燃烧起来。
“没怎么!”耿争旗平静地问,“演习结束了?后来的打敌集群坦克战役演练搞得怎么样?没出啥安全事故吧?”
“副军长,您都这样了,还牵挂着我们坦克b团?”高战元的泪水夺眶而出。
“演习是检验部队战斗力和训练水平的最好方式,我们的坦克部队能否打赢未来现代战争,在这次诸军兵种联合军事演习暴露无疑,你不要瞒我,演练的最终结果到底怎么样?”
“同志,”高战元悄悄给看守所的人塞了一条红延安香烟道:“能不能行个方便,他是我的师长,让我进去和他说说话。”看守推辞一番后,将香烟夹在腋下,用钥匙打开铁栅栏叮咛道:“高团长,你要快一点,耿争旗是严重的政治犯,上级盯得很紧,任何人不许接近,要是传出去,我的饭碗就砸了。”
“放心吧!咱部队上人办事一口唾沫一个坑,说一不二!”
“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直脾气人打交道。”看守说完就退了出去。
高战元和耿争旗面对面坐在稻草铺上。从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大头鞋:“这是耿强托我给带来的,已经进入大冬天了,你先把大头鞋换上。”
“没想到这小子长大了,开始知道关心他老子了。”耿争旗艰难地脱下解放鞋,将一双已经冻肿的脚塞进大头鞋暖和的鞋壳里,苦笑道:
“还真他妈暖和……”
高战元看得心里难过,却强忍眼泪从篮子里取出一条红延安香烟、二斤刚煮出的牛肉和一只烧鸡,打开两瓶酒,一人一瓶,两个酒瓶“当”地一碰,“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一口气喝掉三分之一。
“吃吧!”
“几个月没吃肉了,我还真谗了。”耿争旗撕下一块牛肉大吃大嚼着说,“战元,你在哪里买的这牛肉?香!真香!”
“香就多吃一点。”
望着耿争旗吃肉喝酒狼吞虎咽的样子,高战元知道这个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军人一定在看守所受尽了折磨。
“不是说调查吗?怎么能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您?”
“一言难尽!”耿争旗喟然长叹道,“他们硬说是我把许光达司令整死的,要我承认殴打摧残许光达的事实!”
“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要承担?真正把许光达整死的人现在成了副兵团级的将军,却让你来当替罪羊?还口口声声说要实事求是?”
“有人向平反小组提供搞了当年的日记,那上面记录着我殴打、摧残许司令的铁的证据,年月日地点证人都记得很清楚。”
“谁提供的?”高战元吃惊地问。
“这个人是……”耿争旗长叹一声,“不说了。”
“耿副军长,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高战元催问道。
“战元,你就不要问了。”
“是北京那边的人?”
耿争旗摇了摇头。
“是我们坦克a师的?”
“不要问了……”耿争旗的眼泪唰地下来了。
“如果叫我抓住这狗娘养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高战元拍着水泥地怒道。
“不说了,不说了……”
“平反小组的人为什么要相信那所谓日记?”
“有人给许司令的家人写信说,我当年在装甲兵招待所,一边打许司令的耳光一边骂,打你个中国的‘贝利亚’……”
“放他娘的狗屁!没有你的暗中保护,许司令怎么能和家人见面?
他的信怎么能转到周总理的手里?”
“平反小组的人不这么想。”耿争旗苦笑道。
两个军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高战元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包烟说:“来,抽一根。”
两个红红的烟头在光线昏暗的看守所地下室明灭。
“战元,我这事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我最担心耿强受到牵连,答应我,保护好我的儿子!”
“耿副军长,”高战元紧紧握住老师长一双手承诺道,“您放心,只要有我高战元在,谁也休想在耿强头上动土!”
耿争旗使劲地回握了高战元的双手。
“我要见你们平反小组组长!”坦克c团团长任大魁望着平反小组的年轻军人,冷冷地说,“我有重要情况向他汇报!”
“你是哪个部队的?”
“我是哪个部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当年曾经是许光达专案组的成员,你们要为许司令平反昭雪,我能提供一些重要情况。”
“你是坦克a师的?”军人满腹疑虑。
“我说过,我是哪个部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提供当年一些情况。”
“你等一会儿!”军人离开接待室,“噔噔噔”跑上楼去。
不一会儿,戴眼镜的军人来到接待室,狐疑地打量了任大魁一眼,冷冷地问:“听说你有重要情况反映?”
“你是许光达司令平反领导小组组长?”
戴眼镜的军人点了点头。
“耿副军长是好人!”任大魁呼地站起来,脸色涨得红高粱一样,冲着他咆哮道,“文化大革命都结束了,你们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耿副军长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把他关进看守所?”
“你是来吵架的?”戴眼镜的军人冷笑道,“如果你想撒野,替耿争旗出气,那你找错地方,我们是代表总政来调查了解情况的,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司令员、政委也不敢跟我这样说话!”
“同志,”平反小组另一个军人过来劝解道,“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不要激动,将耿争旗关进看守所我们请示过军委有关领导……”
“我们不冤枉一个好人,但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犯了严重错误的造反派!”戴眼镜军人声音不高,但字字句句透射出权力的尊严。
任大魁从自己的公文包取出一封保存了很久已经发黄的信:“这封信我保存了10年,从来没拆过,也没看过……”
“谁写的信?”
“许光达司令病逝前一个星期写的。”
“我们怎么相信这封信是真的?”
“你把这封信拿回北京,叫许司令的家人检验一下,如果是假的,你送我上军事法庭!”
“信里面写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信里写什么?只记得许光达司令把这封信交给我的时候说过,要我好好保存这封信,说以后如果有人追究当年批斗他的情况,这封信能证明一切。”
戴眼镜的军人连忙把信拆开,上面写道:
耿争旗同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他为人正直、善良,虽然担任批斗我的专案组副组长,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同那些穷凶极恶的造反派做坚决的斗争,从来没有对我进行过人身攻击和人格侮辱,我写给周恩来总理的信,听我儿子说,就是耿争旗同志转交给装甲兵党委的。在我被关押的两年多时间里,耿争旗同志用个人工资为我购买医治冠心病、心绞痛的柿叶山楂茶3筒、丹参酒2瓶、薤白粥10盏、天麻首乌炒肝心4幅、山参1个,灵芝5根,烧鸡、牛肉若干,买毛衣2件,棉裤1条,这些东西折合人民币800多元,希望我的家人有时间一定将钱还给耿争旗同志,那样我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许光达1969年5月20日望着平反小组组长紧锁的眉头,任大魁紧张地问:“信上写了些什么?”
“这是个新情况!”戴眼镜的军人将信揣进上衣口袋里说,“我要坐飞机回北京,当面向总部首长汇报!”
“高战元,你是猪脑子呀?”师长朱大勇指着坦克b团调整干部的计划劈头骂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提拔耿强当坦克b团作训股长?”
“耿强喜欢钻研战术,他带的坦克三连在今年实车实弹考核中取得了军区坦克部队第一名的好成绩,这样的干部不用我们用谁?”高战元不明白师长的用意。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跟我装糊涂?”
高战元摇了摇头。
“耿争旗可能要判刑你知道不?”
“耿副军长的事情和耿强提作训股长有什么关系?”
“有!”朱大勇在自己的办公室踱来踱去,“太有关系了,去年年底干部转业,军区有关领导就给我打电话暗示说,叫耿争旗的儿子转业,我当时嘴里胡打乌拉假装没听懂。”
“有这样的事情?”高战元啐道,“那个军区首长也太他妈不是东西了,耿副军长都已经身陷囹圄了,还要给他雪上加霜。”
“这年头人心不古,部队也一样,落井下石的人多,锦上添花的人少!”
“我答应过耿副军长,谁也休想在耿强头上动土!”
“你以为我不知道耿强是个优秀的军官?你以为我不领情耿副军长对我的培养?没有耿副军长竭力推荐,我怎么可能当上这个坦克师长?可是,我们胳膊能拧过人家大腿吗?”
“师长,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还是封建社会的武装割据?老子犯了错,儿子跟着倒霉,这不是株连是什么?”
“道理谁都懂!可是部队的体制就是这样,你和我能改变它?”
“都八十年代了,我们口口声声要实事求是,可是我们在任用干部问题上怎么就不能实事求是?”
“难道你执意要提耿强做作训股长?”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战元,我可告诉你,师党委已经将拟任你为主管训练副师长的提议上报给军里,军党委没什么意见直接上报到军区,关键时刻,不要因为任用耿强影响你自己的政治前程,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吧!”
“没什么可掂量的!”高战元坚定地说,“师长,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不能在这时候为了自己的前程丢下耿强不管,耿副军长正在难处,我不能让他感到世态炎凉,人还没走茶已经凉了,耿强是个优秀军人,于公于私我都要让他做坦克b团的作训股长,大不了我带着老婆孩子再回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去,就是放羊放骆驼也饿不死我们!”
“是个爷们儿!”朱大勇用力拍了拍高战元的肩膀,“喝酒去,中午我请客!”
事情果然如朱大勇所料,因为高战元竭力推荐任用耿争旗的儿子担任坦克b团作训股长,提升他当坦克a师副师长的命令在军区“卡”了下来。高战元一度陷入到苦闷之中,整天喝酒骂人,喝醉了就拿唐雪雁和孩子出气,吓得刚刚提干的高玉婷不敢到红柳沟来。唐雪雁理解丈夫的苦闷,任他喝醉酒砸桌子摔板凳地发泄,不说一句怨言,只是看见丈夫酒醉后难受的样子,一个人跑到房间里偷偷地流泪。
“高排长——”有人敲门。
头疼欲裂的高战元听声音好像是宗咯活佛,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步子开了办公室的门。
果然是两个红衣喇嘛搀着戴着咖啡色眼镜的宗咯活佛。
“呵,满屋子的酒气!”宗咯活佛笑道,“酒是穿肠的毒药,喝多了要伤身体的。”
“宗咯活佛,你怎么有空下山来?”高战元连忙将他们师徒三人迎进来,吩咐警卫员泡茶倒水。
“你当了团长,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哪里话?坦克b团的大门随时为活佛和各位师父敞开!”
“高排长,”宗咯活佛摇着法轮劝道,“想开一些,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生闷气解决不了问题。”
“活佛,你觉得我在生气吗?我很快乐呀!”
“不要嘴硬!”宗咯活佛道,“我都知道了,你提升副师长的事情泡汤了,心里苦闷,经常一个人喝闷酒!”
“宗咯活佛,你真的成仙了,你在转轮寺里修炼,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有空没有?”宗咯活佛笑道,“裕固族要在祁连山大草原上举办大型祭鄂博活动,邀请我去主持,你想不想一起去?”
“去!”高战元愉快地答应了:“我亲自开车送你去!”
“好!我们明天下午动身!”
高战元看见祁连山下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感到像回到久别故乡,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压抑在心头的苦闷一扫而光,他张开双臂,孩子一样大喊大叫着骑着马在草原狂奔起来……“高团长,你敢和我们赛马吗?”一个裕固族小伙子挑战道。
“怎么不敢?”高战元回答道,“我当年就是骑兵大队的侦察排长!”
“我们的赛马有3项内容。要比枪法,比骑术,比叼羊!”
“没问题。没参加革命前,我就在呼伦贝尔的草原参加这样的比赛。”
“那就开始吧。”
宗咯活佛笑道:“孩子们,高团长好几年没骑马打枪了,让着他一点。”
“那不行,除非他答应带我们去坐坦克。”
“坐坦克没问题,但我不要你们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一个头戴褐色礼帽身穿偏襟长袍的裕固族汉子牵来一匹山丹黑马,将一杆猎枪扔给高战元说:“马要翻山,人要闯关,看你的了。”
一声枪响。高战元的黑马像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出去。高战元在颠簸的马背上平端一杆猎枪,瞄准那些悬着挂的葫芦不断开枪,不断有葫芦落下来……高玉婷当着军区考核组和坦克八连官兵的面抽了陈军一个嘴巴后,几个月都没回家,在师里碰见前来开会的高战元连问都不问一声。
什么枪神,什么爸爸,叫女儿给一个兵痞流氓点烟,不就看他爹是军区副司令吗?你是团长,你想当副师长你要巴结军区副司令你去点烟,拉我干什么?我才不稀罕他是大军区副司令的儿子!
考核成绩出来后,坦克b团实车实弹射击是优秀。在坦克三营举办的庆功宴上,干部战士全都白酒、啤酒、葡萄酒敞开喝。有公斤酒量的陈少山来者不拒。在同高战元碰杯的时候笑呵呵地说:“战元,看样子我们做不成儿女亲家了,我家的那小土匪彻底把你家丫头得罪了。”
高战元:“孩子嘛,就是那样,今天闹翻,明天就好了。谁把谁计较一辈子?”
“你的丫头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脾气倒挺大,“啪”就抽了他一个嘴巴,抽得好,抽得好,该让这兔崽子长长记性,知道马王爷有3只眼!”
“都是雪雁把这丫头惯的……”
“老军长,别看陈军表面上嘻嘻哈哈,甚至有点吊儿郎当,但在训练和劳动中却一点都不含糊,他的吃苦精神有些农村兵都赶不上!这就叫将门出虎子,我喜欢这孩子。”
“你喜欢他就好好培养他,等入党了提干了我叫他认你做爹!”
“你说话算数?别到时候又翻脸不认账?”
“算数!”陈少山大声叫道,“陈军——”
陈军胸着考核优秀发的大红花跑过来:“爸,什么事?“陈少山指着高战元醉醺醺地说:“叫爸!”陈军看了看高战元,又把目光落在父亲的脸上:“爸,您喝多了……”
“我没有喝多!快,当着我的面叫,叫爸!”
闹嚷嚷的营部饭堂安静下来,师团营连的干部都不知道军区副司令为什么要让儿子把团长叫爹。
“爸,你真喝多了,让我扶你到营长房子休息吧。”
“混蛋!”陈少山一拳砸在桌子上,“你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陈军吓得一惊。
“叫爸!”
“那是我们团长,我怎么能把人家叫爸?这话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陈军感到父亲不像是酒后信口开河。
“没有高团长的教育和培养,你,还有你们……”陈少山指着那群军区大院里的子弟,“你们能成人?能入党当班长?”
“团长为了我们的进步确实呕心沥血,但我不能……”
“我已经答应让你做他的儿子了!”
“爸,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当‘枪神’的儿子光荣!你们来坦克b团当兵,就要以高战元为榜样,把根扎在红柳沟,认真学习,刻苦训练,当一名技术过硬的坦克兵!叫——”
陈军感到不叫不行了,父亲可能因为团长叫女儿给他点烟的事情要给“枪神”道歉,就走到高战元面前,尴尬地叫道:“爸——”
高战元点了点头。
“这才是我的儿子!”陈少山哈哈大笑。
让女兵点烟完全是一群同年兵在过八一聚会***的馊主意。出主意的是军区后勤部长的儿子。那天,那小子小脸喝得跟猴屁股一样:“哥们儿,咱们打个赌怎么样?”陈军喝的有点多,打着酒嗝问:“什么赌?”
“师通信营总机班班长高玉婷,长得那叫水灵,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站在女兵队列里,她简直就是鸡群里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