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琉璃

作者:楚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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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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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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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66字

周军撤围,原地休整了半月。这中间扬州守将张闾来见过了周王,亲自说了拜谢之意。赵恒岳丝毫没有为难他,问问城中粮食够不够吃,就让他回去了。


没想到他刚刚回去,吴越皇帝却下了圣旨说他通敌,要押扬州几位守将回建康问罪。重围之下救兵不来,这重围一退索命的就来了。张闾前思后想,率众将投效了周王。


紧接着,收到秦文差来的快马信使,建康城十数万驻军竟然不堪一击,一战之后全线溃败,一起请降。吴越皇帝已然在微服出逃时被俘,另有宗室皇子在临安称制。建康城是吴越国都,左军不敢造次,在城外等周王下令进城。


赵恒岳见事情紧急,就立刻启程先带了亲兵营过江。扬州与建康不过一江之隔,只是大军过江却颇费时日。


陶花带大队人马到时,左军刚刚在当天进城。天色已黑,建康城已入周军掌握。陶花进入吴越皇宫,看那宫内果然美仑美奂,令兵士们乐不思蜀,她却不甚喜欢。她在草原上长大,住这种琉璃世界,还不如军帐中住得习惯。


傍晚有些凉意,她披上大红斗篷,在一众兵丁侍卫簇拥下,在吴越皇宫中转了一圈。


走到一处院落时,见布局与别处都不相同,院中只有小桥流水的别致,毫不见宫中别处的张扬奢靡。陶花不免多看了一眼,信步走入院中。一个将领服色的人抬起头来,看见她时怔了一怔,之后却忽然背过身去,似想躲开。陶花却已经看清了他,笑道:“小金,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小金再也躲不开去,只好硬着头皮转回身,跪地行礼。


陶花伸手扶住他,笑问:“你怎么在这里?”他支吾不答。


她四处观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把你这个骑都尉派在这么个小院子中?”


小金仍是不说话。


陶花倒是奇了,笑道:“小金不是最爱嚼舌头么?怎么今天不说话了?”


她转身问随行做向导的吴越宫人:“这是哪里?”


那几个宫人急忙跪地,忙不迭回答说:“这是贵妃娘娘……不,这是吴越废帝的贵妃姚碧君住所。”


陶花微笑点头:“听说过,是个难得的美人。”


那几个宫人听她赞赏,便又多加了几句:“姚妃不但美丽,更是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尤擅琴技。”


陶花微顿,转头问小金:“你家将军在这里听琴是吧?这有什么要紧,他喜欢听琴大家都知道。”说着就向屋内走去,小金在后阻止已然不及。


屋内看不见人,侍从全都散去了。


秦文的佩剑横在桌上,陶花曾与他来往亲密,认得他的剑。


桌旁是一张红木大床,帷帐深垂,约略能看见两个人影,还有女子隐忍的呻吟声。


陶花疾步倒退出门,厉声训斥小金:“这才刚刚进城,别说城内,连皇宫内都还没有理清,就敢如此放肆!”斥完她又叹一口气,转身出了院子。


此后她便有些愁烦,一圈圈在皇宫里绕行。以往她遇到难处或者不高兴时都是找赵恒岳来安慰,这时看不到人,就让侍从去找大王。


侍从回来说:“大王正在吴越大殿料理降臣。”


陶花说:“你问问他忙不忙,要是不忙就过来陪我一会儿,我心里不舒服。”


片刻后侍从回来:“大王说,他心里也正不舒服。”


“好吧,那我去看他好了。”陶花起身往大殿方向走去。


天色早已全黑,吴越大殿的台阶上却还是光芒如昼,到处都是宫灯和火把,比白天还要明亮。


陶花身着重甲踏上台阶,路过的吴越宫人全都恐慌规避,周军兵将则上前见礼。


大殿正中的金銮椅兀自异彩流光,却再也没有了主人。吴越皇帝已经被俘,宫中诸人死的死,逃的逃,到处都是重甲的周朝士兵,在这华美世界中十分不称。


那金銮椅正中镶了一盏昼夜长明的琉璃灯,小小琉璃折射出异样夺目的光芒,照得陶花眼睛生疼,伸手遮挡才不至于刺出眼泪。她在草原上长大,最常看的灯火只有星星和月亮。


她揉了眼睛半晌,等舒服适应些了,便缓步走进殿内。


赵恒岳正站在大殿正中,不断有官员将领来禀报收降情形,他一一聆听指挥。


陶花看见他,径直走了过去。


远远地他就抬头看她,到近前了,突然问一句:“哭过了?”


她摇头:“没,就是有点闷。”


“哭过了就哭过了,还不承认。”他的脸色难看得很。


“我真没哭过,就是看见将领们急不可耐获取女色,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你是三军统帅,还不斩杀以正军威?”


“这个……我想了半天,大胜之后获取敌国妇女,虽然于理不合,却也是人之常情,似乎不该一上来就为此杀人。”


他连连点头:“好,好一个人之常情!”说完之后转头去处理军务,再不理她。


她见他如此冷淡不通人情,当即也负气转身。


陆续有士兵押送吴越朝臣将官来此,全都安置在大殿一侧。


不一会儿有士兵押来了一群孩童,陶花看见小孩倒是来了兴致,过去看了看他们。士兵报说这是留在宫中的吴越皇室子孙。


陶花捡着几个小孩问问“多大了”、“饿不饿”、“怕不怕”之类的问题,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为难这些孩子。


这一群小孩中有一个高挑些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容貌清秀绝伦,眉目态度间一股说不尽的江南女子的温婉柔弱。陶花仍是象对小孩子一样问她:“你多大了?”


她冷冷看了陶花一眼,高傲地扬起头颅不说话。


陶花不悦,却也没跟她计较。


赵恒岳正好得空朝这边看了一眼,走过来质问吴越宫中仆从:“这是何人?”


仆从一齐跪地:“这是靖玉公主。”


那靖玉公主见吴越仆从竟然对周王跪拜,并且毫不犹豫答话,立刻断喝一声:“狗奴才!‘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她此言一出,大殿上的吴越大臣们全都惭愧不已,纷纷低头,也有些就开始跟同伴低声说,宁死也不该失了气节。


赵恒岳看见,本就不悦的眼神更加暗沉,脸上却是带了一丝轻笑走到靖玉身边去,已经近到了无礼的距离。他笑着问她:“你既是靖玉公主,竟然不认识我么?”


靖玉冷冰冰看他一眼,看服色和众人态度已经知道他是谁,于是轻蔑哼了一声:“弑父篡位的禽兽,我怎会认识?”


赵恒岳不怒反笑,伸手抬起她下巴。靖玉甩头想要避开,他猛然用力钳住,她痛得咬住嘴唇,却是没有出声。


他点点头,连说了两声“好”。这时忽然有几个吴越大臣出列跪下去,朗声说道:“大王,靖玉公主与大王有婚姻之约,还请大王以礼相待。”


赵恒岳侧头看了一眼那几个说话的人,微笑着缓缓问道:“你们既知她与我有婚姻之约,也就该知道以假乱真之事,是不是?”


那几人叩头作响:“有所耳闻。但此事与公主无关。”


他继续微笑:“不错,与她无关,只是与她的情人谢怀畅有关。”


话音刚落,赵恒岳顿觉靖玉在自己手中抖了一下。那几个吴越大臣急忙大力叩头:“大王不要误信流言,公主是贞德女子。”


他微笑着撤手放开靖玉:“她贞与不贞,你们说了能算数么?”那几人一时顿住,不知如何作答。


赵恒岳笑得嘴角弯上去,侧头朝旁边的随从招招手,轻声吐语:“带到内殿去。”


靖玉猛然觉到了危险,待那几个随从近身时忽地自怀中扯出一把匕首抵在胸前,她咬牙切齿看着众人说:“谁敢近前,我立刻自尽!”


那几个随从便停了步伐,回头看向赵恒岳。他看着靖玉,徐徐点了点头,面上仍是带着笑容说:“若不是我大周王后已有人选,你倒是真能当得起这个位子。”


陶花正在负气,当即接了一句:“没事,王后位子还空……”她还没说完,赵恒岳眼神转过来,笑容之下,目光里却全是厉色,硬生生把她后半句话给逼了回去。


他接着又压低声音向靖玉说:“你该知道,谢怀畅现在我手中。你今日死在这里,他明日就凌迟街头。”这几句话只有近旁几人能听得到,那边的吴越众臣都听不到了,说罢他施施然退了开去。


侍从接着便近身把靖玉带往内殿,她手中那把匕首轻飘飘地跌落地上,正跌到旁人鞋子上,连一声响都没发出。


待侍从回来了,赵恒岳轻轻巧巧一笑,闲步往内殿走去。


那些吴越大臣带些惧意看着他一举一动,那几个出列的互望一眼,终是无人敢再说话。


陶花看着他自身侧走过,听他冷冷对自己说了句“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她还在怔怔忡忡回味他这句话的意思时,猛听得内殿里传出靖玉挣扎扑跌的声音。她似是不愿出声,只听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与齿缝间漏出的一声半声呻吟,隔着一道墙壁尚听得清清楚楚。


她正在这里犹豫着该不该或者能不能进去解救,猛听得靖玉痛彻骨髓大叫一声。


陶花被这一声惊得一个激灵,若是旁人叫出这一声来,她也未必如此当真,却偏偏是那个咬破嘴唇都不肯在敌人跟前呼痛的靖玉。大殿内众人都是如此想法,全都是微微一抖,尤其那些吴越大臣,有人双腿都有些发颤了。


陶花后退两步,竟有些站立不稳。


身后的侍从赶紧过来扶住她,见她神色极差,就到处忙活着去找水找食物。这边刚刚忙完,喂了两口水进去,那边赵恒岳自内殿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毫不忌讳地系着衣带。他并未看向陶花这边,只冷冷吩咐近前的几个侍卫:“今夜就送出城,先送到左卫上将军帐中去,依官阶下传,至死方休。”


那几个侍卫中有一个机灵的不失时机回禀一句:“刚刚巡逻的哨兵回来禀报,说秦将军今夜留宿宫中。”


赵恒岳点点头:“那就再往下传,要让众人都知道,这是吴越公主。”众侍卫领命声中,他径直走到大殿一侧的吴越大臣跟前,对着那群人缓声说道:“我与靖玉公主曾有婚约,她若是嫁到我国,将来一统天下之时,她也必是我的皇后。只可惜她却看轻了我周国。你们若同她一样没有见识,将来自然也是会有今日。”说着他看了看刚刚出列的几个大臣:“你们说得不错,这靖玉公主果然还是贞洁之身,如若不然,你们几个此时脑袋已经掉了。”刚说完这句,却听到大殿另一侧有侍从低声呼唤自己。


赵恒岳回转头来,蓦然看见陶花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被两旁众人搀扶着才勉强站立。他一下僵住,再也顾不得这边,疾步奔过去扶住她:“阿陶,你怎么了?快传军医!你先坐下。哪里不舒服?”


陶花在他手中缓缓坐到椅中,他却又一把拉起了她:“你怎么双手冰凉?你到底怎么了?”


陶花仍是不说话,赵恒岳重新把她放入椅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半跪在她身侧,不断轻声低喃:“我错了,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他又附到她耳边去低语,“这也是为了国事,阿陶你别生气,以后再不会了,再不跟你吵架,再不做这种事。你放心,她就算明媒正娶嫁过来,我也不会要她,我只要你。”


他刚刚说完,方才进去的侍卫已把靖玉带了出来。他们将她包在一个毯子当中,两人抬着向外走。路过赵恒岳身边时,靖玉忽然就猛一用力从毯子中滚落下来。


陶花倒是吓了一跳,虽然呆呆的也还是懂得向后扯了一把赵恒岳,脱开靖玉的攻击范围。


靖玉却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相反,她伏地叩头,跪求大王开恩。她刚刚在内殿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命运安排,知道她将面临什么。她虽然硬气,却并不糊涂;她也不是怕死,只是不想这样屈辱地死去;更何况她还有心爱的人在敌人手上,她死了,他再无半分依靠。


她衣衫不整伏于尘埃,哀哀哭求着赵恒岳,说愿意一生一世服侍他,望他念在婚约的份上饶过她。


赵恒岳不耐烦地挥手,侍从们赶紧过来制服靖玉。陶花却在旁边一扯他的袖子。


他急忙侧头,附耳过来。


“你刚刚跟她好过了,是不是?”


他张口结舌:“那……那不算……”


“你得娶了她。”


他皱眉:“我只娶你一个。”


“我许你娶两个,反正这后半生你得照顾她。”


他心里暗叹“荒谬”,也明知这敌国公主是个累赘,可是此时却也不敢违背,只轻声答道:“咱们的家事都由你安排。”说着让人把靖玉带下去了。


军医接着赶到,问了问经过,又把了把脉搏,对赵恒岳说公主是受到惊吓委屈,阻住了经脉,并无大碍,只需放松休息。他长舒一口气,看看这殿内众多人等,即使遣退也要退个大半天,于是叫过侍卫来交待了几句,接着便伸手横抱起陶花向殿外走去。


一路走到宫外,陶花已然可以走动,便挣下地来。宫门口有便装侍卫备好了马车,赵恒岳拉起她的手上了马车,也不告诉她去往何处,只是一路上尽跟她讲些江南趣致。


马车停下时,陶花自帘缝中望出去,已然微微吃惊。看见一条波光如镜的河流横在面前,两岸灯火闪烁,让人疑心是在仙境。


她侧头问他:“这是哪里?”


他轻笑:“跟你提过的秦淮风光,就是这里了。本来安排的是明晚过来,没想到今天你这么生气,那就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