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流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04
|本章字节:23578字
谁说我没人要?谁说我不是事儿?谁说我那个啥啥啥?
我坐在床边,看着谢亦清进进出出像只小蚂蚁一样地忙活,心里有些茫然。书上不是说男生进门就讲鬼故事,然后女生就扑进怀里,关灯,省略号,over。
为什么谢亦清忙活得像我妈一样?
谢亦清打好水,让我洗完脸,又收拾干净屋子,最后我看着他找出一个类似夜壶的东西时,终于无语了。真不愧是“妇女之友”!就算我自己,也未必记得找出这玩意儿。
但是,这个东西是给我自己用,还是“共用”?
我有点儿不纯洁地想着某种哗哗的声音,抬起脖子——窒息了!
夜已经很深了,我觉得有些热,刚要打开窗户。谢亦清说:“别开了,这边不好开。”
冷汗嗖地爬满后背,这算是鬼故事吗?我怎么听着跟真事儿似的!我全身都在抽抽儿,抽抽儿得骨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了一个皮囊袋子,里面随着呼吸或多或少的有些空气。整个人完全架空了!
谢亦清没说走,我有些放心。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样坐一晚上,但是能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手边有本《国际贸易》,我随手拿起来翻翻,权当看了。
不敢高声语,恐惊世外人。
估计我这心思谢亦清不好理解,快翻完的时候,我听见谢亦清说:“你还真爱学习啊!以前怎么听你说不喜欢呢?”
“啊!嗯,那个……”我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没的看吗?没的看就随便乱翻嘛。文笔不错,你要不要看看?”我把书递给他。
谢亦清坐下也比站着的我高,说:“既然没的看,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来了,果然来鬼故事了!我反而松了口气,这一晚上,原来就是等他的一个故事。
我点点头,安静地坐在床边。
“开着灯讲没意思,关灯讲吧?”谢亦清站起来,低声说。
灯灭了,身边一沉,有人坐下。
“以前……”
我不爱听鬼故事,因为我觉得讲鬼故事的人都是心怀鬼胎的人——在书里面,讲鬼故事的人才是心中有鬼想害人的人。
可到今天,我才明白,听鬼故事的那个人,心中的鬼胎似也不小!
我坐在床边,从小冰凉的手第一次有了火一样的感觉,整个人像瘫痪了似的,找不到一点儿知觉。
“那个老师很生气,她就诅咒说……”谢亦清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比起下午心不在焉的感觉,显然这时候他除了全神贯注,还有些控制不住。
我思绪乱飞,不敢想被他握住的手。快到闹鬼的地方了!快到闹鬼的地方了!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讲到高潮,男的突然一吓,女的哎呀一声扑到他怀里……关灯!
刚想到这儿,就听谢亦清说:“你不害怕啊?”
啊?讲完了?高潮呢?他怎么不吓我?
没有多想,我反应极其敏捷地哎呀一声——没敢扑过去,直接佝偻了腰。谢亦清显然也看过类似的“教科书”,顺势把我搂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的流程!
我还在和书本对照,身子已经软绵绵地倒下。床很软,谢亦清很热,脑子——很乱!
谢亦清好像没啥经验,躺在那里半天没动。
就着这个空当,我那个不知怎么构成的大脑突然短路似的甩给我一句话:始乱之,终弃之!
这六个字好像一道咒语,瞬间打破对肉体探索的天然欲望。白天的印象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各种复杂的感觉刹那复活,而且极热烈地纠结在一起,好像突然转动的万花筒,让人头晕!
谢亦清似乎也同时反应过来,轻轻地但是很坚决地覆了上来,好像……好像……
他很沉,死沉死沉的。看他瘦瘦高高的没有半两肉,可压在身上真能让人窒息。
昏昏沉沉的,我找不到自己的理智,但是恍惚间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一根胳膊——我的胳膊,在黑暗中指挥着自己的手落在两人之间,手背对着自己,手心有什么轻轻刷过。谢亦清一下弹了回去,手臂亦随之松开。
呼——我身上一轻,非常轻松。
这是我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异性,真真实实地感受与自己不一样的躯体。虽然隔着很厚很厚的衣服,但呼吸之间的热度夹着晚上共同享用的水煮牛肉在这个时候互相交换补充,被他的体重压得从下往上地翻腾,实在迥异平常!
后来,我看到有人说女人不喜欢男人的时候,碰一下手都会无法自制地哭。我能分辨出水煮牛肉的味道,大概也是另一种拒绝吧?
可是,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
我想起一件事,“我想方便!”
声音很低,却像炸弹打碎了所有的迷茫和暧昧。
谢亦清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寂静在我们之间狠狠地劈出一道鸿沟……
良久,谢亦清松开手,“哦,好,好吧。你晚上小心些。我先……”
他站起身,很快地站到离床很远的地方。
我坐起来,这才看到窗帘没有拉,月光清凌凌地流进来,谢亦清瘦高的身子笔挺地站在月光和阴影交界的地方。我的鼻尖有些酸,月光里的少年让人内疚。
哗啦!门被拉开,谢亦清转身离开,什么也没说。
听着门被小心地关好,眼泪这才吧嗒嗒地落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哭,心头的那点东西,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是喜悦,还有些遗憾。如果双臂不是撑着身体,我会觉得自己颤抖着飘起来。即使努力地控制着,那种让人疯狂的东西就像野猪一样在体内隳突叫嚣,这是原始野性复苏的感觉吧!我想咬紧牙关,可是找不到牙齿在哪里!我只想跳起来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只想一头栽倒永不醒来,只想有人跑过来说:“孟露,上课去,做什么梦呢!”
夜凉如水,秋虫低吟。
我什么都没做,看着窗外,等着血液平静下来。然后,我想起了杨燃天——我的初恋,纯纯的不掺和任何杂质的初恋,终结在他和另外一个女生赤裸相拥的画面里。
这是我永远不能原谅的,却是我现在可以理解的。原来对两性的欲望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连我自己都不能用理智抗衡,又怎么要求别人呢?!
人,平静下来,悲伤,如潮涌来。
有一点非常清楚,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孟露了!
就着月光,我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悄悄地离开。
北京站同样的喧哗与躁动,这一天两夜于我像是过了一生一世,如今回到原点,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父母一心想我长大,如今我真的长大了,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高大的恒基中心在凌晨的朦胧里带着别样的傲慢俯视着我。
小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世界的唯一;稍大些,我们知道周围还有别人,但自己仍然是那么完美;后来,我们不得不看到,原来自己也有许多无法容忍的缺点……
杨燃天、谢亦清,那些少年啊,我有什么理由怪罪他们?!
我坐上火车,北京被关在车窗外。
但在火车启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知道:这个城市,和我有了不一样的关联。
回到学校,我一头栽进宿舍床上大睡,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同宿舍的又出去上自习了,她们是要拿奖学金和补助的,我和她们在乎的东西不一样,我亦从不要求自己在乎她们在乎的东西。
道不同,不相与谋。只做君子之交吧!
发了会儿呆,过往清晰浮现,我终于承认现实——自己差点儿失身,而且,近乎主动。
与此同时,关于谢亦清的记忆也清晰起来,所有的都化成了他在月光中的身影。
我想我应该打个电话,对自己的不辞而别道声歉。或者是宿舍太寂寞,我又有些不甘心?不管怎么说,手指已经按着201卡的号码拨通了谢亦清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咔嚓断了。
拨电话的时候,我还在谴责自己的反复无常,但听到挂断电话的声音,勃发的怒火立刻把那点可怜的自责化成烟尘。
他竟然敢挂我的电话?!
我是谁?就算我“半途而废”,可我既没答应你,也没否认你啊?好吧,就算我悄悄逃跑不地道,那你的感情就能像安个闸门似的,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看了那么多——包括我自己的经历,我觉得我疗伤算是快的了,可也不是第二天就能撇清的!在我看来,挂掉心爱的人的电话是不可思议的!当年是杨燃天不给我电话,若是他打给我,我觉得事情一定不是今天这样!
我爬回上铺,继续发呆。
谢亦清和公子润不一样。虽然两人身高相仿,但神色气质却大相径庭。谢亦清是个看起来很严谨要求完美的人,但我觉得他对我的那些要求更像是对他自己的督促,严格地说,应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而公子润呢?最近只要一想起这个人我就火大,连他这个名字也觉得俗不可耐——怎么取了个这么自恋的名字,天天被人叫着,也不闹心!如今和谢亦清一比,公子润的可恨之处立刻显露无遗——他提出来的要求,似乎我大多都按着去办了?!
就凭老娘曾经暗恋他吗?就为了不被他继续利用,我也应该答应谢亦清!
多年以后,我明白了自己是多么可笑与糊涂,可当时就凭这可怜的毫无根据的比较,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拿来做挽回谢亦清的理论依据。也许,我潜意识里仍然没有放弃谢亦清。当见面谈失败之后,我还幻想着电话里能说清楚什么。
可是,摁到手指发酸,谢亦清就是不接电话。先开始还是挂断手机,后来就干脆关机了!到了后来,明知对方关机,我却机械地按着,带着愤怒、委屈和不甘,一次次地赌气拨打着。我相信,如果电话那端有人说“喂”,这端必将掉下眼泪!
一直到了晚上,谢亦清都没有开机。我没有他的宿舍电话,而且肚子也饿了,准备掉下的金豆子早就咽进肚子里了。我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好你个谢亦清,小心眼儿!等着瞧!”
这年我大四,有过早恋,自以为懂得很多。可是真碰到了事情,却总是傻乎乎地自以为清醒,实则懵懵懂懂地胡乱做着。
恋爱虽有波折,却不能亏待自己。尽管谢亦清不理我,我还是很照顾自己的肚子。其实除了那点儿赌气的不甘心,我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比较平静的,比起当年和杨燃天分手已经好了很多。我认为这就叫“经验”。
照例打了自己喜欢的鱼香豆腐丝,要了一个雪白的、冒着热气的馒头,一碗小米粥,端着找了个角落坐下。正要吃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吃多了?
低头看看,小肚子周围的衣服打了好几层褶子。此时唐笑纯高挑的身影在我眼前转圈,刻薄点儿说她是黄瓜的话,我只能算是土豆,而且是有机土豆。
放下馒头,我看看饭盆里的菜,想吃又有点儿不敢吃。
“哟,干吗呢?”公子润笑嘻嘻的声音响起来,“你不会……也想减肥吧?”
“你觉得我需要吗?”我不大想承认,原因不详。
“需要,当然需要!”公子润大大咧咧地回答,“我正愁菜给的少呢,把你的分给我一些?”
我瞥了一眼他的饭盆,好大一盆红烧肉,红亮红亮的——真多!
人在学校里混得好坏,主要看大师傅的态度。你看公子润那一盆菜,啧啧,赶上自己的三盆了。就这还嫌不够,真没天良!
我在心里碎碎念着,手却自动地把自己的菜做了一半的分割,倒进公子润的饭盆。
公子润反倒呆住了,“不……不会吧?你来真的?”说完,竟低头凑近了看我。
我的鼻子一向很灵,自从那晚闻到谢亦清呼出的男性气息之后,对这玩意儿就有点儿敏感了,偏头略略闪开说:“我睡了一天,没胃口。”
“哦,我说呢!”公子润如释重负,“我就说你也不会。”
“不会什么?”我的话有些急促,事后想来多少含着欲盖弥彰的味道。恋爱又不是坏事,公子润敲锣打鼓地谈恋爱,而我怎么就不想让人知道呢?
公子润没有任何异样,“谈恋爱啊!我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我能谈什么恋爱?”我的脸有些烫,嘴硬地反驳,装着饿了的样子,端盆喝粥。
“就是,谁敢要你啊?!”
这家伙今天嘴巴怎么这么碎?
“十根火腿肠啊!”他欠揍地露出坏笑,“十根啊!大家都说可不能娶你,娶了养不起。”
怎么老提这事儿?我觉得公子润简直是在挑衅,眼睛一酸,刚刚咽回去的金豆子翻江倒海地冲过来,“那有什么养不起的,我一天给你吐一根,保准你每天有肉吃!”
呕!公子润做了一个万分恶心的表情,“服了,服了,第一笔杆子!我再也不提了,行吧?说正经的,你去……你亲戚那儿怎么样?怎么你回来后跟一夜没睡似的?”
难得他正经,我心里一暖,刚才那点儿刻薄全忘了,低声说:“陪小孩儿,闹腾得太累了。”
“哦……”公子润的神色明显不信,“有事就说,都是哥们儿,能帮就帮你了,带小孩除外啊!”
“哦。”他的善意从来不算数,但聊胜于无。哪怕一点点,我也能开心一天。
我不想太飘飘然,免得又自作多情了,问道:“你跟段姜怎么样了?”
公子润扑哧了一声,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怎么样?别瞎说啊!我有心上人。”
“就计算机系的那个小女生啊?你心上人?别逗了!我看你还是早点儿放人家超生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今天去爬山了。”
“又爬山?咱们班不是刚爬的山吗?没见你这么爱锻炼啊!”
“不是,是去莲花山。”
莲花山是一个设计完好的彻底人工化的山体公园。大路朝天,坡度合适,是男女青年、老头老太健身谈心的好去处。
公子润笑着说:“我跟她说了,她也答应了。呵呵。告诉你一声。”
那是一张志得意满的脸,他第n次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中间还有我这个狗头军师的功劳。而军师本人却丢盔卸甲,一败涂地,心里酸酸的不是味道。
公子润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吃得差不多了,回头再聊。我得上自习去。占座!”
啊?上自习?
我吃惊地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不爱上自习的人一蹦三跳地赶着离开,嘴巴抽抽儿了两下。这家伙为了爱情,什么都肯做!
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方才的快乐像个脆弱的泡泡,连个声响都没有就破了。看着眼前浅浅的饭盆,我冒出一个念头:做谢亦清的女友吧!好好地谈场恋爱,也许能带给你安全的并不是这个不会回头的公子润!
一晚上,我都在拨那个长得不行的电话号码。
没有座机号,我只有谢亦清的手机号码。我没要过他的座机号,他似乎也没觉得应该给我。
北京的孩子都这么与众不同吗?我连呼机都没有。
201卡简直是天生磨人的东西,因为这东西,我都很少往家里打电话。首先拨201,然后等慢慢悠悠的提示过后再拨一串两三寸长的蚂蚁一样大的数字,再等提示,然后拨密码,还等提示,再拨区号电话,然后……
嘟……“对不起,线路忙,请稍后再拨。”
抱歉,这不是对方的线路忙,这是201的线路忙,简单地说就是201没给你接过去,然后再重新开始。
你说线路忙你怎么不早忙?非等人家连电话号码都拨完了才说忙!就好比千辛万苦排队上厕所,终于到你了,你着急上火地打开格子间大门的时候,清洁大妈蹦出来说:“不行,堵了,不能用!”
晚上九点半,上自习回来的人洗漱完毕,有人要给家里打电话。我抖抖酸涩的手指,从上铺把电话递下去。
总有这样的桥段——女的一回头,男的就在原地,永远傻了吧唧地等着。
这些都是扯淡!我已经打了八百次电话,算回头也回了八百次了,谢亦清那个浑蛋好像钻进了耗子洞,连屁都不放一个!
后来,我才知道没有说错,只是我看错了主角。在这个故事里,谢亦清一回头,孟露在原地傻呵呵地站着。
第二天考试,我收拾精神,还有很多事要应付。如果我们每天可以除了恋爱啥也不干,那也是一种幸福。
尤其是面对英语老师时,那简直是噩梦。
按理说过了六级就不用再死去活来地学英语了,可是英语老师神经兮兮地要“鞭策”一下大家。鞭策就算了,要命的是成绩算作期末的一部分,这部分是多少她又不说,害得我盘算了半天,终究不敢横下心说“不要了”。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公子润就坐在中间靠前的位子。这个位子是他自己挑的。我撇了撇嘴,这家伙真能以权谋私:前面是全班听力和口语最好的女生,后面是全班语法和作文最好的女生,除了老师,连学校大门口的石狮子都知道他想干吗。
题目一般,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干干净净的桌面让人看着别扭,我拿出圆珠笔,用功地练篆书:“昨夜饮酒无度,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草丛深处,呕吐,呕吐,惊起男女无数!”
这是大一时我看见别人留在课桌上的,颇为惊艳,后来为了让大家都来“惊艳”,只要有机会我就左题右写,广为传播。
那时,也没有人告我侵权。
我正体会词中意境,眼角扫见公子润前摇后晃,忙活得不行,再抬眼看老师,老师正托腮看着窗外,做发福林青霞状,这种监考也能“鞭策”,真能玩儿人!
没一会儿,公子润就托着腮帮子消停下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把前面的听力部分抄完了,后面那个女生正在答题,公子润得等她答完之后才能完成“自己”的答案。
按照我的推测,这件事会在大家交卷前后出现。所谓浑水摸鱼,只要不抄错abcd的位置,这次考试,公子润肯定能过。
大学就是这样,认真学的能过,不认真学的也能过。只要你有十八般武艺,老师通常乐意看你如何发挥。至于发挥不好,那就相当于比武认输,谁也没办法。如果你学不好,“技术”也不好,老师也不会待见你。这种人一般充当“鸡”的角色,经常被刀砍得血淋淋的,去吓唬永远也吓唬不住的“猴”。
我推开试卷,想起了谢亦清和那个“北京一夜”。
那只死鸟不知道在干吗?他和唐笑纯复合了吗?如果真的复合,我也要打电话问清楚。思来想去,这个电话竟成了必要的东西。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一定要打通它!
我掏出笔,想画出这个人的相貌,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我用尽力气,只想起昏暗灯光下,那张和铁饼一样的脸。
有个问题一直在反复出现:经过那样一个晚上,我算不算失贞了呢?将来万一嫁给别人,这种事要不要坦白呢?
一时竟似回到古代,如闺中偷情的小姐,翻来覆去隐隐有内疚暗生。
考完试,按照惯例,班长要带个人去老师家“走走”。
我被点名,“英语老师最讨厌你不上课,借这个机会去给老师认个错,老师心情会好些。”
公子润在旁边煽风点火,“对,这次六级咱们班只过了六个,其中一个就有她。英语老师以前不是说谁过她都过不了吗?她这一过,老师肯定觉得丢面子。我看这次考试就是老师想着法地教训她呢!让大家替她背黑锅,她不去谁去!就她去,老师说她一顿,心里好一些就没事了!”
公子润说话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眯缝起来,谁也看不出他在生气。这番言辞激烈的话,听到我耳朵里竟然还能受用!
我没争辩,因为事出有因。
那时,我要参加市里的一个活动,大概一个学期没上英语课。那次活动挺大,搞得我在全校也小有名气。期末的时候,系里的陈书记特意跟英语老师说明情况,让她期末考试的时候不要为难我。当时,公子润私下里告诫我说:“英语老师最烦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课不受重视。”他让我小心不要被英语老师抓了把柄。没想到期末考试我顺利通过,不过新学期再开学,第一堂课她就点我的名让我回答问题。虽然我答对了,但她却沉着脸说:“你不要觉得你聪明就不用来上课,英语不是靠聪明能过的!我教了那么多学生,过六级都得用功。就你这样,谁过你也过不了!”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也是有自尊的。冒着挂红灯的危险,我赌气再也没上英语课。据说签到的时候都是公子润帮我打的掩护,不过公子润从来没提过。他也没再要求我上英语课。六级考试时,第一次全班二十多人过了六个,我以六十分的成绩忝列其中,用一种极为滑稽的方式,向英语老师报了一箭之仇!
恩怨既了,我没必要再执著名义。这种务实的精神被公子润解读为“随和”,我妈要是知道一定会以为他被别人虐待过。
我嘟囔了一句:“我也在学啊!”看一众“小人”根本不听,我只好说,“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水果钱我出了!”
每次去老师家,都要买些东西,一般是用班费,我出钱并不是说我富有,我只想秀一下自己的诚意而已。我有把握能过,别人未必。他们还指望这次敲门能带来积极的后果,我当然要做足场面,不能让人家有口实责备我什么。
事情果如公子润所料,老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我一番,我除了频频点头就是低声应是,眼瞅着老师的脸上雨过天晴,我和班长互相看了一眼:有谱!
你以为大学里考试成绩就是卷面答题吗?太幼稚了!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儿;考考考,老师的法宝!要是只凭卷面的题,那还算什么法宝!
你看大学里多少聪明但不学习的主儿,要是考试这么单纯,那还不翻了天了!
老师说了三个钟头,再加上中午班长公事私办,拽着我在校外的露露酒家饱餐了一顿,等我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
走到宿舍外的小卖铺前,我犹豫了一下。这里不需要201卡,但平常排队的人很多,我等不及。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我脚后跟一拧钻进去,拨了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嘟——”,通了?
不是不在服务区吗?
我也不敢太指望,谢亦清课余打工,电话不能久关,之前也曾通了后又被挂掉,所以我等着那咔嚓一声。
但是,咯嗒一声——接电话的声音!
有人接了。
啪!我却习惯性地放下电话,准备重拨。
那边最后竟似有人声!
糟了!谢亦清接电话了!
我的手指有些哆嗦,好比知道自己过了六级似的,赶紧又拨了一遍。
等啊等……
“什么事?”谢亦清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很疲惫。
所有的等待和期望在这一刻全部实现,一时间,我竟忘了自己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那边还在追问,我只好期期艾艾地说:“嗯,我,我回来了,给你打个电话。没事,路上挺安全的。”
“我这两天没带手机,宿舍电话坏了。”谢亦清声音很淡。
我几乎可以想见他那副可有可无的样子。那天下午谢亦清的神色又浮现在眼前,让我觉得自己是条巴巴望着主人给口饭吃的小狗。
“这样啊!没事。……我还要上楼,先挂了。”
我挂掉电话,站在小卖铺里发愣。
“怎么?给谁打电话,我们进来你都不理?”又是阴魂不散的公子润,不过他旁边不是那个小女孩,而是段姜。
我冲段姜点点头,然后翻了公子润一个白眼儿,“凭什么理你?要不是你,我今天能被老师剋一顿?!”
冤有头,债有主,就是他把我推到为全班同学“就义”的境地。
段姜买了些零食,公子润看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跟着段姜出去。临出门的时候,段姜突然扭头对我说:“孟露,你不一起走吗?”
我连忙摆手,“不了,不当飞利浦。”
凭着多年的交情,我觉得公子润似乎有话要讲。但那家伙总是神神道道的,一个眼神谁知道是什么!我又怕自己会错了意被他笑话,只好装作很馋的样子,挨个儿仔细地搜罗着小卖铺里的东西。
男生只能送到女生宿舍的门口,公子润一会儿就回来了,来了就让我跟他出去转转。他果然有事。
到了外面,公子润问我:“你这两天怎么了?我看你心不在焉的,连挨剋这种事都愿意做。”
听听人家,再想想刚才谢亦清那德行,我真不知道什么叫贴心!我心里酸溜溜的,干脆蹲在地上,把脑袋埋起来。平静了一下,倾诉的欲望如潮似浪,千言万语凝成一句,我说:“我失恋了。”
空气突然有些异样,我觉得不对劲,赶紧抬头,那家伙还站在那里。夜里看不清神色,我只知道气场不适合继续说下去。
良久,那家伙竟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啊?你……还能失恋啊!”
这是人话吗?
我决定把这家伙从贴心人名单中踢出去,“我是女的,有人追自然有人甩!失恋很奇怪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帮你追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现在我晕菜了,你给我出个主意行吗?”
公子润搓了搓手,低声嘟哝着:“我,我能出什么主意?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拧紧眉头,许他一个又一个地换女朋友,我失恋一次就不成事儿了?什么叫“什么事”?难道我们还在上初中,不许谈恋爱吗?
“没事!”我的怒气脱口而出,“谢了!我自己行!”
我走出一段距离,按照一般言情剧规律,男的(哪怕是配角)都应该追过来说点儿什么,可是我身后静悄悄的。我扭头一看,鬼影子都没有!公子润跑得比我还快!
“忘恩负义!再帮你我就是……”我想发个恶誓,临到结尾又刹住了。
万一哪天自己冲动起来又和他说话,那不是自掘坟墓嘛!算了,第一天和他在一起就没指望他什么,这次是被谢亦清冲昏了头,根本就不该告诉公子润的。
我回到宿舍,已经熄灯。
同宿舍的女孩说:“孟露,刚才你同学找你。”
“嗯,谁啊?”
“他说他一会儿再打。”
道了声谢,我以为是公子润装神弄鬼打骚扰电话,也没多想,拿着牙具到水房洗漱,刚刷完牙,就听楼道里有人压着嗓子喊:“孟露,快点儿,电话!”
顺手擦了把脸,我踩着湿漉漉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回宿舍,拿着电话刚“喂”了一声……
“是我!”谢亦清!
我突然捂住电话(这是我跟电视里学的),做贼似的看看四周……舍友们都睡了,这才小心地把电话线拉到门外,关上门,蹲下缩成一团低声说:“啊,是你啊!什么事儿?”
我已经忘了他屡次挂我电话,不理会我是否安全回校的不负责任的事情,此时满脑子都是柳暗花明的“得意”——谁说我没人要?谁说我不是事儿?谁说我那个啥啥啥?
谢亦清说:“没什么,看你回宿舍没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唔,有点儿事。同学找我有点儿事。”
“哦,刷牙了吗?”
“刷了。”
“洗脸了吗?”
我摸了摸脸,还没用洗面奶。算了吧,不用了。“洗了。”
谢亦清沉默下来。
我赶紧问:“你刷牙了吗?”
……
就这样轮回了一圈之后,我们再度无言。
“早点儿睡吧!”谢亦清终于开金口。
我也做乖女儿状,“好的。”
放下电话,我能看见自己颧骨上的肉因为咧嘴而向眼皮下面拱起。哼!谁说姑奶奶会失恋?看,这不是手到擒来嘛!
这天晚上,我睡得格外折腾,竟然梦见谢亦清帮我写作业!梦里面,这家伙一边念叨,一边写,我就像白天在英语老师那里一样低头等着人家把作业做完。没想到,他做得相当不错,高数老师一高兴,把我叫上台给大家演示解题过程!
这我哪里会!一惊……
吓醒了。
外面传来早操的声音,又是一天。
谈恋爱就像坐过山车,忽上忽下的。孟露想:自己坐过山车的时候,每次下来都要吐,这次不知道啥时下车?会不会吐?
每天晚上七点,谢亦清都会准时打电话进来。新鲜了几天,我又故态复萌,昏天黑地地看了。
谢亦清听我接电话的口气有点儿心不在焉,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又看呢?不务正业!作业写了吗?今天又逃课了吧!哎,你怎么这么不努力。我们现在为了争取留京指标,别说逃课了,连作业都不敢做得不好。”
留京指标?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名词,“什么是留京指标?”
我知道小时候妈妈买菜要票,买蛋糕要票,我理解指标就是票,现在还有“留京的票”?
谢亦清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那么多人要进北京,哪能都进来!当然要挑选一下才可以。不然,你以为我拼死拼活地上学读书为什么!”
为什么?我记得你的来信里说,是为了和我一起上学。显然他忘了。